《伏黛?姻缘记》将风

10、摊牌得了

　　黛玉再醒过来时，半个上海的天空已然被浓烟遮蔽，枪炮犹不止息。紫鹃慌忙端了药将她扶起来：“姑娘你总算醒了。”只说了一句，便红了眼眶。
　　“我睡了多久？”她勉力喝了两口药，喘息着问道。
　　“两天了。”紫鹃的眼泪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念了一声佛道：“好在可算是醒了，若是……我该拿什么脸去见老爷呢。”
　　“商务印书馆怎样了？”黛玉问着，可心里已然知道了答案。
　　“被炸了……都烧光了。听说张先生在那大火路上都哭晕过去了。”紫鹃不敢瞒她，抹了一把泪道：“姑娘也别太难过，那些日本人没敢进租界，好歹我们放在租界里的东西都没事……对了，保育院也没事，锁了门，孩子都躲起来了，之前存下来的食水还有不少。这个世道，留得人在，已是阿弥陀佛了。”
　　“李易安南渡，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画之多幅者，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尚载书十五车。之后连舻渡江，辗转游离，所携书册器物，十不存一。而青州故第所锁书册，早为煨烬。”黛玉恍恍惚惚地，也不知是不是听进了紫鹃的话：“当年读《金石录后序》，字字血泪，而今来看，所谓人亡弓，人得之，真的能写下这种话的，不过是万般无奈之语罢了。”她转头看向紫鹃，疑惑道：“那人呢？”
　　“姑娘还想着那洋人！”一贯好脾气的紫鹃也忍不住蹙了眉：“我给赶出去了。”
　　“你赶他出去？兵荒马乱的……”黛玉疑惑地重复了一下，又靠回枕头上闭了眼：“你把人关哪里了？没我发话你还赶不了他。”
　　紫鹃心知瞒不过黛玉，索性承认道：“是我看走了眼，如果知道领他进来会让姑娘您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依的。那可真不是个好人，姑娘千万别被他骗了。”
　　“如今你是看得清了……”姑娘闭着眼惨然笑了下：“你关得住他么？今天的报纸呢？”
　　紫鹃这才意识到这两天的报纸居然没人送进来，她刚要唤人责问，就听得门外有人敲了两声：“林小姐醒了？”
　　正是那讨厌至极的洋人声音！
　　紫鹃正要将人赶走，黛玉却了然般应道：“让他进来吧。”
　　“姑娘！”
　　“你拦不住他。”黛玉睁了眼，平静道：“我也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紫鹃不甘地开了门，退出去前还是忍不住对着里德尔低声怒道：“我早该想到的，从第一次拿报纸进来就该想到了。这公馆里被你哄得团团转的人不少吧。”
　　里德尔只是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林小姐如今的身体状态不太适合看报纸。”他暗示了一声：“你知道现在乱糟糟的，可没什么令人舒心的新闻。”
　　说着他将手中的报纸递到紫鹃手里，旋即走了进去。
　　黛玉听见他渐次走进的脚步声，目光却依旧盯着坠着流苏的床帐，没有回头。
　　里德尔自己扯了把椅子坐在床畔，拿了小刀开始削起苹果：“要不要吃点水果？不过你现在的状态估计只能吃一小口，医生说你最好吃点好消化的。”
　　“有紫鹃操心呢。”黛玉停了一下，又轻声道：“你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里德尔削苹果的动作一滞，却笑了一声道：“怎么？难道你还不习惯被男人照顾吗？”
　　“可毕竟是伏地魔先生。”黛玉转过头：“谁敢吃他递过来的东西呢？”
　　“……原来是担心我下毒。”里德尔抖下那堪称一气呵成的完整苹果皮，用小刀剜了一块果肉，寂静的房间里爆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我猜到瞒不过你，但你这反应还真让人伤心啊。”
　　他咬下那块果肉，又施施然道：“你知道了多少？”
　　“对伏地魔大人的故事略有耳闻罢了。”
　　“那还让我住进来……你不怕我？”里德尔又笑了：“还是说我的努力好像也没有完全白费？你舍不得我。”
　　“嗯，舍不得。”黛玉看着自己细瘦的指节，将那枚绿宝石戒指摘了下去：“纵使镜花水月，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感。你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也不是个瞎子。”
　　里德尔的目光追着那宝石戒指落到了桌上，他的神色也随着冷了下去：“所你想说什么？现在舍得了？”
　　姑娘侧过身子面对他，看起来像是和情人撒娇的模样：“明明你先动的手，却偏要反过来诬告一耙。”
　　“生气了？”里德尔也顺着她笑了起来：“又不是我让日本人炸的，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你只是瞒着不说而已。”黛玉没什么表情：“不过就算你说了，46万册古籍，我一天也救不过来。”
　　“那你为什么生气？”里德尔扔下果核，似乎真有一丝不解。
　　“46万册……”黛玉闭了闭眼，似乎想忍住想要汹涌而出的泪意，她继续道：“如有一人，不远万里而来，先给鲜花，转头又刺一剑，你反抗不及，却不能生气吗？”
　　她没给里德尔回答的时间：“你也不用回我，横竖你的话九假一真，我也不想去辨。我只问你一句，你如今来我这，到底是为了我爹留下来的家产还是别的？”
　　“看来你设想过别的。”里德尔并不否认：“我说过我的目标从来都是你。”
　　“还在嘴硬。”黛玉轻笑一声，别了眼不想看他：“我固然是被我爹护着养大的，这些人情事理也并非完全不解，你从不喜欢我说的话，也不在意我做的事情，我知道你也不是能看得上我这副东方皮囊的人，我是真的好奇，在林公馆那场晚宴之前，你究竟在哪里见过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终于相信我们之前见过了。”里德尔笑了：“要我展开说一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