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藏不露》禾页匕

1、第 1 章

　　正午时分的森林阳光强烈，这一带的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树冠连在一起，形成连绵的树荫，是动物们乘凉散热的好去处。

　　附近的树木之所以长得比别处好，除了土地肥沃，还少不了群翠环绕的那一方小湖。湖约百米长，水质清澈见底，无风自动、波光荡漾的水面寓示着它是个活水湖。

　　不露蹲在树杈上，猫瞳中倒映着粼粼波光，眯起眼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这是她来到这片奇怪森林的第三天。

　　这里的天是蓝色的，天上只有一个太阳；树不会分泌毒液，也没有长满尖锐的倒刺；地上不是树木消化过后的动物残骸，而是长满绿油油的草，没有攻击性，猫一爪子下去就歪七倒八；湖水可以直接喝，没有毒，水里也没有水怪，只有水草和小鱼。

　　而她，从一只蓝猫，变成了两三个月大的小橘猫。

　　她记得失去意识前身上有很多伤口，再一睁眼就到了陌生的地方。环境陌生，身体也陌生，似乎还忘记了很多东西。

　　适应新身体以后，她的狩猎能力还在，对于一只在末世生活的猫来说，这里简直是乐园。

　　高大的树成了猫爬架；草地就像毛茸茸的地毯；各种各样的小虫子让猫乐此不疲；饿了就去抓野兔、野鼠、野鸟；渴了就去湖边大口喝水。

　　不过到底身体还年幼，她总是犯困，黑夜白天在她眼里没什么区别，常常一睡就天黑了，眼睛一眯就天亮了。遇到危险也不怕，本能会让她醒的。

　　“醉生梦死”的日子，也让猫猫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新世界。
　　有点像主人说过的，末世前世界的样子。

　　她的主人是一位女博士，总是在做一些猫看不懂的东西，奇怪的液体，奇怪的物体，家里还有很多奇怪的会动但是不吃不喝的动物。

　　妈妈不见以后，主人变得很悲伤。有一天，她开始给家里的动物们喂很难吃的胶囊，有时候还会惨遭打针。不露想起来都嘴巴发苦，但是最终还是会被主人千方百计的喂下药。她才不像富贵那条傻狗，掺在狗粮里完全吃不出来，还吃得很开心。

　　在家里又不见了两只鸟和一只仓鼠以后，不露发现，她开始听得懂主人在说什么了。再然后，体型也变大许多的她和其它动物们被允许外出“打猎”。

　　不露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她的第一只猎物，是一只跟主人的脑袋一样大的老鼠，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骄傲！
　　那只老鼠最后被主人拿去做研究了。她开始明白主人总是在做的事情叫“做研究”。
　　也知道了她总是吃的各种各样的药能让她变得更聪明、更厉害、活得更久。

　　几丝阳光透过树缝，斑驳地打在金黄的猫猫身上，带来些许温暖。记忆的碎片零乱，不露漫不经心的回忆着，渐渐放空大脑，趴在树杈上昏昏欲睡。

　　风在动，森林里的自然音从未停止，草叶摩擦的声音，鸟叫虫鸣的声音，湖水流动的声音……

　　绒毛尖尖的猫耳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与之相对的，原本轻轻摆动的猫尾停了下来。

　　树干上的一只蝉虫突然飞走了，仿佛是一个信号，不露敏锐转头，与树干旁刚探出来的蛇头对上视线。

　　！！！

　　那是一条手腕粗的褐色花蛇，有着危险的倒三角脑袋，正吐着鲜红的蛇信。它发现不露看过来了也不躲不避，反而扬起了身子作攻击状，垂涎地看着几个月大的小猫，俨然把她视为了一顿美餐。

　　身体本能让不露下意识弓起了背，炸了毛。

　　“喵！！！”毫不迟疑地上去就是一爪，区区小蛇还敢在本猫面前放肆，想吃我？正好拿你当晚餐！

　　一蛇一猫迅速缠斗在一起，不露敏捷地避开蛇口，灵活走位，利爪在蛇身划下一道道伤口，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让她立刻想起了制敌方法，与吐着蛇信的花蛇周旋几番，找准时机一口咬在蛇的七寸！

　　“嘶嘶嘶……”小猫的牙齿尖利，用力咬在要害部位，蛇吃痛地挣扎，一个劲的扭动着。

　　不露毕竟是小猫，有些压不住它，加之蛇头回头咬来，她就松了口，后退躲避。

　　树杈的地方本就不大，它们打斗间已经移到了树杈中段，位置更狭窄，这一退，不露后腿就踩空了，惊慌之余，猫爪死死勾住蛇头，将它一并拉了下去。

　　要摔一起摔，今天它是走不了了！

　　这棵树临水，下方就是湖边，电光火石之间，蛇猫双双落水。

　　他们“扑通”一声纠缠着掉进水里，都随着重力往下沉了一沉，不露后脚胡乱扑腾着，蹬着蛇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蛇身遇水，伤口渗出血迹，随着蛇头一直被摁在水下，它挣扎着想上来，刚一露头，不露就张嘴给蛇补了两口，它就不动了。

　　蛇彻底死了。可能是憋死的，也可能是被咬死的，但现在与不露都无关了。

　　因为她也不小心呛水了。

　　水进入气管，呼吸受阻，不露不受控制地开始咳嗽，放开了蛇，蛇慢吞吞地沉了下去，徒留猫猫四肢乱动在水面上挣扎。

　　她怕水！

　　不露浮浮沉沉，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其实她落水的地方距离岸边不太远，但她太慌张了，水又糊住了她的眼睛，使她完全不能辨别方向。猫猫徒劳的挥动四肢，发不出任何声音。沉静平和的湖水此时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容纳了她所有的挣扎，温柔又残忍的收紧、束缚，直至窒息，最后将她永远留在水里。橘黄色的小猫跟湖比起来是那么渺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慢慢脱力、沉下……绝望笼罩了她。

　　就在此时，岸边突然出现了一团金色的影子，一边呜呜的叫着，一边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水里，朝不露飞速地冲了过来。

　　不露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眼睛泡在水里很难受，但此刻的她却努力睁大了眼睛，金色的竖瞳费力地转动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仅是因为那是唯一获救的希望，也因为那叫声，无比熟悉。

　　缺氧和脱力让不露渐渐失去意识，一片昏沉间，她感到自己被轻轻咬住。

　　这熟悉的热乎的狗嘴，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露心一松，彻底晕了过去。

　　作为一只优秀的金毛犬，富贵很善水性，猫猫落水的地方距离岸边不过两三米，它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往水里一扑、一衔，扭头摆尾就把可怜的猫猫带上了岸。

　　到了岸上又走了四五步，离水边远些了才轻轻把猫猫吐出来。

　　纯黄色的小橘猫浑身湿漉漉的，被放到地上后很快打湿了身下的草叶，除了毛发湿透的身子在不自觉微微颤抖，她躺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几乎没了声息。

　　在狗眼里，就跟那些死掉的猎物一样。

　　它先是呆住，接着，“嘤嘤嘤——！”

　　富贵一只大型犬，发出了尖细的、惊慌的呜咽。

　　*

　　对于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来说，睡眠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在经历遇蛇搏斗、掉入水中、溺水脱力以后，她的身体急需用好好睡一觉来恢复。

　　不露也确实睡过去了。

　　但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舔她的脸，还有狗爪在拨她的头，就是不让她好好休息。这样的场景仿佛经历过无数次，她被迫从黑甜的梦中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的一爪拍过去，结结实实打在狗脸上。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硕大的没有耳朵的狗头。

　　嗯？

　　再仔细一看，两只大耳朵都在，只不过紧紧背过去了，看上去就像没有一样。

　　富贵一双黑色圆眼紧紧盯着她，见她醒了，十分激动，不露还没缓过来呢，就被劈头盖脸舔了一通，刚抬起来的头又倒在地上。

　　“喵嗷——”猫猫发出微弱抗议。

　　她一张嘴，吐出一点点水来。

　　富贵更激动了，一边嘤嘤嘤一边胡乱地在猫猫身上舔来舔去。

　　不露身上湿漉漉的，很容易生病。更别说猫猫落水，吓坏它了。一向是受气包的富贵这时候变得格外强硬，不容拒绝。

　　猫猫挠它，它也不躲，就那么受着，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不怎么疼。

　　不露要是之前的‘蓝猪’体型，尚且跟它有一战之力，现在这伶仃的小橘猫身板，富贵让她三只爪子她都打不过。

　　富贵想起刚才救猫时含在嘴里的那么一小点骨头架子，几乎都没有多少肉，舔舐地更加殷勤。

　　等到金毛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小橘猫身上的水没多少了，剩下的都是它的口水。

　　猫猫身上都是它的味道，这一点很好地安抚住了富贵，缓解了它的焦虑和不安。

　　它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上也都是水，用力的打起抖，长毛甩起一阵水珠。

　　好不容易解脱的不露气得想咬它两口。傻狗！你自己身上的水知道抖一抖，怎么就不让我抖，非要舔来舔去，搞得我身上都是你的口水，而且毛全乱了！

　　爱整洁的小猫咪可受不了，见富贵还想凑过来，不露转身找了棵矮树杈跳了上去，自个清理去了。

　　她在树上独自待着，被繁茂的枝叶几乎遮住了身形，又听见树下富贵呜呜的叫。

　　不露听出它是在担心树有危险。

　　她一边慢慢舔着爪子，一边故意不搭理，就让它急着。

　　这傻狗，估计还不知道这是个新世界。

　　不过……她都从蓝猫变成橘猫了，富贵是怎么认出她的？

　　又或者，它根本没有认出来，对一只陌生的橘猫就这么好，还帮人家舔毛？

　　富贵要是知道她的疑问，就会回答她：因为味道，直觉和嗅觉都告诉他，那就是他的猫猫。

　　但不露现在没法知道，她想着想着就不高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现在就是不想看见那傻狗。

　　刚才被迫从梦中醒来，她根本就没怎么恢复，上树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不露气鼓鼓地从坐姿改成趴下，再也熬不住了，闭上眼睛立刻就睡着了。

　　富贵仰头绕着树走了一圈，终于在某个角度看见了垂下的一截猫尾，确认猫猫是安全的。

　　虽然它觉得这个陌生的地方处处潜藏着危险，但是不露想要休息，它就守着她。

　　富贵就坐在树下，不时抬头看向橘黄色的猫尾，一边警戒周围，防止树突然暴起攻击或者草后面扑出野兽……
　　这里真奇怪，天是蓝的，太阳只有一个，地上长满了草，它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草，以前都是在家里的花盆里……所以地上的骨头残骸是被它们吃掉了吗？这样一想，富贵突然觉得草开始扎屁股，难道是在攻击它？！
　　原本端坐的金毛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严肃地看着草地，然而盯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富贵又疑神疑鬼地环顾一圈，这么看来，周围密密麻麻的树干也开始危险起来！它得时刻警戒着，一旦有危险就赶紧提醒猫猫逃跑……
　　直到温暖的空气把身上的毛都烘干了，危险也没有出现，除了偶有微风，风吹草动，风吹树叶动，风吹湖面动，风吹毛毛动……富贵渐渐放松了些，总算有心思开始想，猫猫为什么会变身？蓝猫可以变成橘猫吗？它好像也变矮了……这是哪？它们怎么到这来的？主人在哪里？回家的路在哪里？

　　记忆中和猫猫从小到大的事都记得，猫猫第一次抓到老鼠，它第一次带回去是一根特别好看的树枝，不粗不细，分叉的恰到好处……富贵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明明吃完药以后主人还夸它变聪明了……变聪明？变聪明以后……头开始疼了，像是要把脑袋劈开一样，富贵一声不吭，它的忍痛能力很强，还在试图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咚！”的一声。
　　是金毛疼晕过去了，脑袋磕在树干上老大一声。

　　声音惊动了树上的不露。她美美地睡了个午觉，感觉状态都回来了，懒洋洋得伸了个懒腰，眯着眼探头看向树下。

　　一片安静，金毛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不露吓到炸毛：“喵喵喵！”

　　猫猫轻巧一跃，三下两下快速从树上跳下来，大声喵喵着冲向倒地的富贵。

　　富贵晕晕乎乎的被猫叫唤醒，黑色豆豆眼带着几分迷茫，眼睛一闭一睁，猫猫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诶，好神奇。

　　猫爪拍在它脸上，是不露的关切，你怎么了？

　　富贵看着她，用鼻尖轻轻抵上她的脸，他现在不会说话，没法跟她形容，但用尾巴表示了看到猫猫的开心。

　　咦，等等，原来我会说话？对啊，好像一直在心里自言自语来着！所以这就是我忘掉的事情吧，其实我是一只精通人性的金毛犬！

　　富贵整只狗好像突然被点亮了一样。

　　而不露，看着甩的跟电风扇一样的狗尾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