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莲》左*

2、未消冤怨难舒容

　　山间雾气袅袅，沁人心肺。曲折蜿蜒的小径从山麓一直遥绕至山顶。极目忘去，尽是一片苍绿延绵。雾气盘旋忽散忽聚，暖阳绽放，影影光亮透过林间细缝照的地面斑斑点点，尽情呼吸。怜墨庵建于巍山山顶，巍山不算高，登到山顶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道明拜访的来意，僧尼热心待客直至带入客房。微微欠身便关门走了。登了一段山路已经很是疲惫，陌泠让婆婆早些休息，然后关上门溜出庵赏山。
　　“莫踏庭池贱犹固，艳雄压惊怨呼……他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待陌泠走后，覃婆婆睁开眼帘，微叹。她深知陌泠出门是为了什么，这孩子有什么瞒得过她的眼睛。手纣撑着床板，缓缓支起身子，登山的路让她很疲乏劳累。她望向栏窗外，瓦蓝天穹，却道不出的苍凉。悲从心生、泪满盈盈。丝丝往事如烟飘渺眼前。

　　二十年前，陌家是陌城千百商行中的一家小茶行，祖辈靠卖粗茶做点小生意，虽不富贵，但也其乐融融。那时覃婆婆就已经是陌夫人的奶娘。后来陌老爷不知如何，得到了一种世间从未见的茶——莱莲株。不久，莱莲株被人承给当今子民的王——胤秦王，胤秦王喝下莱莲花泡的茶，拍案而起。立马下旨封此茶为天下第一茶。陌家一夜富甲陌城。而当晚，陌夫人喜得一女，名——陌泠。
　　陌泠出生还未到半年，一场陌家浩劫使得陌家家破人亡……传言是因那莱莲，令胤秦王入瘾而渐渐荒废朝纲，官臣齐把矛头指向陌家，扬言陌家所卖的莱莲乃妖植，而陌家老爷制妖茶之人，难逃其究。齐齐上奏要求处决，于胤秦王下令抄斩满门，并诛烧妖茶——莱莲株，以敬苍生。陌老爷和陌夫人得知难逃一死，连夜送走覃婆婆和不停啼哭的陌凌，命覃婆婆好生照顾泠儿，泪流不止。陌老爷自知不是莱莲的错，不忍其遭灭绝，于是轻拔一小株莱莲交于覃婆婆，刚将她们送出门不久，官兵而至。抱着陌泠的覃婆婆不停地奔跑，身后火光连连……

　　转眼，十五年已逝，那些过眼烟云已成朽木，虽深埋心底，却霉上心头。那唯一的莱莲株早开枝散叶，茂盛拔翠。可是不知道为何，它就是不开花。十五年了，未见其开过一次。莫非水土不和？“老爷夫人，泠儿小姐我照料的很好，视如己出。莱莲不开花，但也长得盛旺，你们在天之灵应该安息了。再三天泠儿十八，她长得如此貌美，定会遭至祸人倾垂。老爷夫人要好生保佑。”疲惫阵阵袭来，耐不住，覃婆婆沉沉睡去。

　　暮色将至，陌泠回到庵里，开门入房。婆婆还在侧身而睡，不愿吵醒婆婆，她更衣上榻，早早游逸梦海。
　　“泠儿。”
　　“谁？”
　　“泠儿，千万切记得我的忠言。”
　　“是谁在唤我？”
　　“敛皓，你的敛皓啊。”
　　“你，祁敛皓？在哪儿，我看不到你。”
　　“莫踏庭池……莱莲结花，至死靡它。我的泠儿，切记切记……”
　　陌泠渐醒，梦还像真实的残存在脑海里。她不知道为何会梦到他，更不知道那句‘莱莲结花，至死靡它’为何说给她听。
　　莱莲开花，矢死不渝吗？

　　天泛着鱼肚白，丝丝两两。她抬头往婆婆的床榻看去，被褥整齐，婆婆早起的习惯依旧没改。下榻穿衣，去寻覃婆婆。寻遍庵内不见婆婆身影，难道婆婆出庵了？她开了庵门准备出去，刚踏一步，忽又闻得那脆脆入耳的箫音，一定是他——祁敛皓。他在哪？箫音不断，是要引我而去吗？还有那个梦……陌泠奇怪，心里那么不可抑制的想见到他。箫声慢慢移近，一盏茶的时间，又是一袭白袍裹身。倾艳，倾的是她，艳的是他。四目相视许久，他娓娓鸣箫，她莹莹侧听。就像曼珠沙华，彼彼不愿分开。
　　一曲毕，纤手负背，箫不离身。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陌泠与祁敛皓齐声问道。没想到问的竟会一样，他们齐楞，转又会心一笑，笑的倾心。
　　“陌泠姑娘，见你这般喜欢此洞箫，我把这箫送于你。”说罢，拿箫的手伸向陌泠，停于半空。
　　“不、不、怎可以，这箫对你定是重要，不可送诸于我。”陌泠连连摆手摇头，着急的样子着实可爱，让人为之一笑。
　　“呵呵，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拿着便是。何况我有心送你，岂有不收之理？”烂漫的笑意爬上脸颊，似感觉祁敛皓全身微微泛白光。
　　“那谢公子之礼，我定是好好保管。”她接过箫，轻轻抚吟。突觉很是失礼，立刻把箫藏于身后，低头羞涩，红晕蔓上双颊。让祁敛皓忍俊不禁——叹：好一美人儿。
　　陌泠突然想起昨夜的梦，觉得有必要一问。
　　“祁敛皓公子，我有一事相问。”
　　“唤我敛皓便可。问吧，我定细细答来。”
　　“敛皓……公子，你可知‘莱莲结花，至死靡它’？”
　　祁敛皓错愕，瞥开头去，只见得侧脸在骄阳下好似薄玉剔透，而他的惊措早被陌泠看得清楚：“陌泠姑娘，你怎会知道此话，莫非你知道了当年的事？”语态中，祁敛皓尽量表现得淡然。
　　当年的事？难道这祁敛皓知道当年发生的一些事，究是什么事使得他如此失态。“以前的事泠儿不知，请祁公子告知于我，好让我心安了的。祁公子之前也答应要细细答来,可别骗了我。”
　　祁敛皓忽知刚刚的失态造成的后果,悔糜不已。扪心自问，是祸是福？
　　低叹：“其实这事我也是听他人说起，莱莲原是茶树，是一茶户人家研种。茶味甘甜，清妍逸人，是茶中极品。十五年前因为官官相告，说此茶乃妖茶，喝了迷人心志，于先王胤秦王下令诛杀了那茶户人家共二十几人，妖茶连夜烧的一棵不剩……哎，其实我知道，那怎能是茶的错，胤秦王与佳人欢苟故而荒废了朝政，诛人焚茶不过掩人耳目。”祁敛皓皱起了眉，忧戚入骨。
　　她瞠目，为何心里波荡搅动，昏昏颤颤。想起诛杀二字，更是酸楚弥漫。冷莹的液体划下脸颊，一颗，两颗……惊得祁敛皓不知如何是好，堂堂男子汉见得女子哭泣顿然心急火燎，又不知能做什么，只有不停喃喃“怎、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早知你这样我便不说了。”
　　“敛皓公子知道那大户叫什么吗？”波光汪粼的眼睛看着眼前赤急的敛皓问道。本是水灵灵的眼，经过方才的事情，犹如一汪潭水被掷入一石泛起的圈圈涟鳞，甚是动人，更牵起了他心中波澜。
　　祁敛皓张口顿了顿，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深吸口气道：“姓、陌。”
　　“陌……”听他口中说出的陌字，陌泠心凉，手心渗出沁沁冷汗。
　　“你刚说的姓、陌、人、家、是、不、是、我……”她一字一顿，生怕面前的祁敛皓听得不清楚，但说到最后，话音已小的听不见。
　　“陌家就是生你的爹娘家。其实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以后终究要晓得真相。”
　　夕夕幕幕，断有一曲离愁。
　　嫣泪阡陌，嘤嘤惨凄。
　　原来我爹娘是被那昏王胤秦王所杀，原来十几年的无爹无娘之苦是他所害，更恨的是，他草菅人命，愈加之罪，又何患无词。报仇，怒颜荧荧。
　　祁敛皓看出她眼中溢满恨，知她心思，急道：“就算你潜入宫廷欲报灭家之仇，但胤秦王早已遗逝。况且，我之前便告戒你别踏入宫廷，你难道忘了？冤冤相报，何苦？”
　　想起报仇是自己的事，不便他人插手，于是她违心答：“既然祁公子好言相劝，这事我就暂缓，必好好良思。”右手倩指紧紧掐入肉中，渗出斑斑血丝。莫非我的爹娘就如此白白被杀？此仇我必要报。那昏王虽死，定有他儿——新王继位，他害我家二十多人冤死。我就害他一人已算仁尽。
　　“泠儿姑娘知我用心就好，我还有事，先告辞。请一定要为自己细细想清。”话毕，疾步闪入林中，像灵鸟般轻巧。
　　雪影似皓凝，没于银晃光阳里，荡漾开去。
　　许久，她慢慢从背后取出那洞碧箫，玉指刚触之，好像被针刺一般痛心。
　　“敛皓，对不起……”

　　处若悠然的面对覃婆婆，定不能让她为自己忧心。自知刺杀王如断线风筝，没可能活着回来再见婆婆一面，就让我最后再看一眼育我十八载的覃婆婆吧。日渐衰老容颜，云丝爬上眼额。此生来世，永不忘……忽想起祁敛皓说的那莱莲，难道就是以前覃婆婆常泡的那茶？婆婆啊，原来你不愿说它名是因为这个啊，泠儿终于明白了。

　　星光洒下点线，朵朵墨云，遮着浩月隐去隐现，冰冷似雪。此刻，美人心更冷。这次是一去便回不了头。
　　趁夜深，陌泠悄声落榻，裹好素衣便出了庵，南上——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