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观》塘夏小圆

13、第 13 章

　　妲木道：“还能走么？”

　　涂青青点点头：“可以。”

　　妲木道：“我们住在前面，不算远。”

　　妲木说不算远，其实太阳快下山，众人才回到永安观。

　　不过除了涂青青，没有人觉得远。

　　众人在山里住惯了，时不时就要进山采野，捡拾柴火，不觉得爬山有多累，尤其是小孩，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

　　黎牙窝在玄一的背篓，一动也不动。玄一想把背篓扔了，又害怕妲木生气。

　　大家一看就知道涂青青肯定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女儿，看起来娇滴滴的，手不能扛肩不能提。

　　涂青青跟着众人回到永安观时，差点累岔气。涂青青生来倔强，即使又累又怕，也不愿意叫人等一等。她不知道的是，大家已经放慢了脚步。

　　看到永安观几个字时，涂青青才松了口气。

　　妲木道：“涂姑娘，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送你下山，进城后就能找到去安阳的路，你不用担心。”

　　涂青青正洗脸洗手，听到妲木的话，脸上一惊：“我不回去！”

　　妲木道：“涂姑娘，你不是说你家在安阳，你不回家，是想去哪里？”

　　涂青青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她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玄一伸了个懒腰，捶捶背，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妲木，我肚子饿了。”

　　大家忙起来，涂青青回家的事暂时被放下。

　　妲木检查鸡笼有没有刚下的鸡蛋，果然有，全捡回来，打一个放进面粉里，和好面后，等着面团发酵。同时，玄一洗好木耳、野韭菜，又从屋檐下取下两根胡萝卜，一块剁成馅。一有吃的，玄一最热情，她忙着添柴烧水，还急着擀面皮，不过手法粗糙，面皮有大有小，有薄有厚。

　　木耳韭菜饺子一下锅，鱼也处理好了。

　　是玄一捞的鱼。山里的河又急又深，妲木不许如海下水，玄一没法，只好挽起裤脚，拿着一把削尖的木叉下水。

　　黎牙在和涂青青大眼瞪小眼。

　　黎牙现在是手短脚短，什么也做不了，涂青青是客人，所以也不需要做事。

　　涂青青坐在院子里，眉头紧皱。

　　“小猫啊小猫，我真想变成你。”

　　黎牙趴在石桌上，抬眼看向涂青青。

　　涂青青连连叹气，黎牙不明白她为什么叹气，不过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年总是多愁善感。

　　他们看见落叶叹气，看见夕阳叹气，看见柳树也要叹气。

　　黎牙觉得自己才该叹气。

　　她在这个世界有了容身之处，妲木似乎已经同意她留在永安观。

　　可家人会变得怎样？

　　“黎牙，来晒太阳。”如海打断了黎牙的思绪。

　　如山和如海在整理采回来的松针、柏叶、杜松子、艾蒿，这些都是山上随处可见的植物，量大，不要钱，适合制香。

　　不是要黎牙晒太阳，是要黎牙铺开香材晒太阳。

　　涂青青道：“我也来帮忙。”

　　如山道：“你会吗？”

　　涂青青讪讪地道：“我要做什么？”

　　如海道：“很简单的，把这些剪碎就行。”

　　涂青青和如山剪碎松针、艾蒿，如海挑出杜松子，黎牙在纱网上摊开香材。

　　涂青青看着两个道童手脚麻利，语带好奇：“你们还会制香？”

　　如海道：“制香不难，青青姐没有做过吗？”

　　涂青青摇摇头，她想起这里是道观，住在这里的孩子自然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仆人伺候，凡事都得自己动手。

　　涂青青下意识不想在孩子们的面前流露出一丝富贵，她觉得这两个孩子还那么小，却要做这么多事，心里不自觉起了怜悯之心，可很快又觉得虽这样辛苦，但自由。

　　“咦，青青姐，刚才我就想问，你的衣服是绮罗庄的流光锦吗？”如海问道。

　　涂青青一怔：“这是别人送我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听那人说，这料子是从丽阳出来的，只有丽阳能织出这样的花色。”

　　涂青青稍微动一动，她身上的豆绿罗裙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细碎的光亮。

　　如海笑眯眯地道：“真漂亮啊，绮罗庄也有这样的衣服，但从来不卖，那里的伙计说流光锦有钱也买不到，都是专门供给达官贵人的，送流光锦给青青姐的那人一定很喜欢青青姐吧。”

　　涂青青扯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为什么这么说？”

　　如海道：“青青姐，一个愿意给你花钱的男人即使不喜欢你，也肯定不讨厌吧？不然，他会花这么多钱？”

　　涂青青被逗笑了：“你才多大啊，就知道什么喜不喜欢的。”

　　如海得意地抬起脸：“我知道啊。”

　　如山默默道：“如海已经甩了三个人了。”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涂青青和黎牙同时竖起了耳朵。

　　“怎么回事？”

　　如海一点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事告诉别人，大大方方地道：“我们不合适。”

　　如山道：“作为你的姐妹，我一点也不能理解为何你会看上他们。”

　　如海道：“锦儿挺好的，可惜我们聊不到一块去，陆桥温柔，但我发现我还是喜欢长得好看的。”

　　涂青青和黎牙小小“哇”了一声。

　　如海道：“至于阿春，他太抠门，连吃个饺子都要跟我算得清清楚楚，虽然长得好，可实在讨厌，我就不跟他好了。”

　　黎牙点点头：“小气的男人要不得。”

　　涂青青叹道：“即使肯为你花钱，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你。”

　　“吃饭了——”

　　玄一笑眯眯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还捧着两碗饺子。

　　晚饭后，如山如海收拾碗筷，涂青青也去帮忙，没有人拦着她。

　　天正一点点变黑。院子炊烟袅袅。

　　妲木刚喂完鸡回来。玄一和黎牙躺在屋檐下。

　　涂青青心一横：“妲木道长，我能留下来吗？”

　　院子一静。众人齐齐看向涂青青，接着看向妲木。

　　妲木脸上没什么表情，叫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她随手一指：“涂姑娘，请喝茶。”

　　后院有棵石榴树，树下有张石桌。涂青青惴惴不安地坐下。如山和如海进屋打坐去了，只有一只黑猫陪着她。

　　涂青青方才鼓起的勇气在这会儿泄得干干净净。

　　涂青青有点后悔，她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想到后果如何，一来不知道这座道观底细，二来难道她真的要躲在这里一辈子？

　　“涂姑娘，恐怕不行。”

　　涂青青瞪大眼睛：“啊？”

　　妲木边倒茶，边道：“涂姑娘，我们这里不缺人。再说看你身着不俗，怎么会想着出家？你跟家里人说过了吗？”

　　涂青青道：“妲木道长，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能自己做决定。”

　　妲木语气平淡：“涂姑娘喝茶吧，待会儿凉了。”

　　涂青青道：“多谢。”

　　茶水微苦，后回甘。滋味普通，也没什么香气。

　　妲木道：“涂姑娘，这是金银花茶，昨天你待的山就有。”

　　涂青青不知道妲木想说什么，没有接话。

　　妲木抬眼看她：“我们道观穷，凡事都需自己动手。出家不是享福，我看涂姑娘出身富贵，哪能待在我们这里？我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时刻刻都在干活，恐怕涂姑娘受不了这份辛苦。”

　　涂青青是越挫越勇的类型，别人不让她做什么，她偏要去试一试，甚至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涂青青道：“妲木道长，我还没做，你怎么知道我做不了？我能吃苦，也不怕累，只要你肯收留我，我肯定能干活。”

　　妲木道：“涂姑娘，你这么想留下来，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会是逃犯吧？”

　　玄一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吃饱喝足后，玄一就躺在屋檐下睡觉，懒得连身为猫的黎牙也自愧不如。

　　涂姑娘红了脸：“我不是逃犯！”

　　玄一道：“既然不是逃犯，妲木，你就留下她吧。”

　　妲木眉头一皱，可忽然应下来：“行。不过，这里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仆人，凡事都得自己动手，若涂姑娘住不惯，还是趁早回家。我看涂姑娘，可以先在这里住一阵，用不着出家，之后再做决断。”

　　妲木的意思很明显，她认为涂青青无法长时间忍受这里的生活，迟早要离开。

　　“多谢道长！”涂青青明白妲木的意思，不过还是很感激她。

　　“等等。”玄一又出声。

　　妲木道：“你还要说什么？”

　　玄一道：“我们道观不白收留人，不管是谁来我们这烧香，多少都会捐点香火钱，我们道观本来就穷，现在又多了个人，就更穷了。”

　　涂青青十分不好意思：“可我没带钱哪。”

　　玄一笑眯眯地道：“没钱不要紧，你身上不是有珠宝吗？”

　　涂青青一怔。她很快反应过来，摘下手镯、项链、簪子，摸到耳坠时，犹豫了一会儿。

　　那是一对红色珊瑚坠子，光泽温润，很衬她的肤色。

　　玄一道：“不舍得？”

　　涂青青连忙摘下：“你拿去吧。”

　　妲木道：“老毛病又犯了？”

　　玄一道：“我们收留她，她捐点香火钱，很划算啊。”

　　妲木冷嘲热讽道：“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原来是看上人家的东西，你这喜欢石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玄一翻来覆去欣赏着到手的红珊瑚坠子，道：“我没打算改。”

　　说着，玄一笑眯眯地道：“先说好，不管你能待多久，这坠子都归我了。”

　　涂青青摇摇头道：“绝不反悔。”

　　玄一笑道：“那就好。”她说着，朝妲木招手。

　　两人走到拐角处，涂青青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妲木瞪着玄一，小声道：“你想做什么？”

　　玄一道：“你怕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

　　妲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玄一微微抬起下巴，道：“你再看看。”

　　妲木看向涂青青。

　　涂青青不好意思地笑笑。

　　妲木眉头紧皱。

　　不是因为涂青青的笑，而是因为涂青青身上有一层若有似无的黑气，即使阳光也不能驱逐黑气带来的阴冷。

　　玄一懒洋洋地道：“怎样，你还要赶走她么？”

　　妲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