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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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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芯跟往常一样,晚上六点准时来到有福大超市,江渡有时候回来的早,有时候晚,但都不会早于六点,如果运气不好,还得等到后半夜。
为此,王有福的关店时间都延长了,不过自己到点呼呼大睡,让这小年轻自己等着吧。
年轻真好啊,谈恋爱都充满精力。
这犄角旮旯里,有空调的都没几家,更别说暖气了,柏芯裹着王有福平时穿的军大衣,破的跟狗啃的没两样,衣服上这黑一块那黑一块,一看就很少洗。
要是搁以前,这东西柏芯沾都不带沾的,手指头碰上都得拿洗手液搓上几遍,再抹上几层价格高昂的护手霜。
老旧的摇椅发出‘咯吱’声,柏芯裹紧身上的大衣躺在上面,街道的视野很狭窄,他抬头望着黑沉沉的云,四下静谧,忽然涌起一股苍凉感。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怪不得年迈的老人都喜欢独自坐着眺望。
他们不是看烟火,不是裳云月,而是忆往昔。
看不见摸不着的回忆,这是人到死那天唯一能带走的东西。
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平静,曾经那些辉煌的舞台似乎离他已经很遥远了,如果另一个时空依然存在,媒体新闻该怎么写呢?
‘对天才钢琴家的惋惜’亦或是‘神之圣手的陨落’。
他抬起双手,迎着白炽灯的光,细细打量,白皙修长,十指灵动,在黑白键上起舞近三十年。
这是一双天生就为钢琴而生的手。
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活到32岁,不过他此刻却一点也不想再成为大家口中所说的‘钢琴天才’‘神之圣手’。
做个俗人吧,他想,在一个镁光灯照不到的地方。
“他还没回来?”门口响起王有福的声音,“你这双手可真漂亮。”他夸赞道:“我看适合那个叫啥,弹钢琴,春晚每年都有,我每年都看,穿一身西服往那一坐,那气质,都快成仙了。”
柏芯放下手,笑了笑,“是吗?没怎么看过。”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怎么看春晚,等上了年纪也就懂了,看的不只是节目,还有那股子说不出的烟火气,热热闹闹的,可美了,我每年都一点不差的全部看完,再守个岁,就算是把前一年的糟心事都扔了。”说罢,弯腰搬货。
柏芯上前帮忙,王有福忙说:“你别动,老老实实坐着,我还没老的连这点东西都搬不了。”
他刚去进了十几箱泡面,这东西卖得最快,以前腿脚好的时候蹬三轮去,后来就换了个二手电动车。
“没事,两个人搬着快。”柏芯已经利索地搬了几箱进屋。
王有福看着他笑,没再阻止,闲聊起来,“你家是干啥的?”
“就是……做点小生意。”
“一看你这气质就跟普通老百姓不一样。”
“……哪不一样?”
“那个叫什么出淤泥什么染的,哎呦,我没啥文化,说不了这文绉绉的调调,反正你这气质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
“算有一点小钱吧。”
“那就没让你学个啥?钢琴你会弹不?”
柏芯把最后两箱泡面放下,摇摇头,“不会。”
“我要是有孩子。”他话音一顿,想起已婚的女儿来,孩子是有,认不认他这个爹另说,但他这个爹还真没办法让她学个啥乐器,穷的叮当响,能吃个饱饭就不错了,哎,当爹的没本事啊。
算了,不说了,他转了个话题,“你后年就高考了吧,想好以后干什么了吗?年轻人得有个梦想。”
柏芯没提明年开春出国的事,而且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出国,笑着说:“梦想啊,开个小卖部就不错。”
王有福笑骂:“瞧你这点出息,世界大着嘞,就不想出去看看?”
“我都行,他去哪我去哪。”
王有福嫌弃地撇嘴,酸得倒牙,现在的年轻人谈起恋爱一点都不知道含蓄,他都跟着臊得慌。
陈琛是晚上快十点来的,戴了个黑色鸭舌帽,固定住右边遮脸的黑发,左手缠着纱布。
上次见他还是在一个星期前,那次他割腕,不知道这个手上的伤是不是自己割的,陈琛的精神状态很差,如果说一开始他对陈琛不喜欢,加上他能跟江渡住一起的嫉妒,那现在就只有感慨和心酸。
倒不是他有多心善,而是那天晚上看着他躺在地上满手的血,和悲恸的哀嚎,那种哀嚎不是因为刀子划破手腕的疼痛,而是发自内心的痛呼,在努力压制住什么。
他突然就对这个人讨厌不起来了。
“你别等了,江渡出事了。”
*
奔进‘临幸’大门的那一刻,他已经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不是去医院。
听到江渡受了重伤,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两眼发黑地跟着陈琛走。
这一刻,他只想见他。
推开门,却只看见霍遇一个人。
他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江渡呢,他怎么样了?”可他只关心这个。
“他没事,已经回家了。”
此刻房内只有他们两人,霍遇刚说完,柏芯明显松了口气,但却不见丝毫的紧张和害怕。
霍遇皱了皱眉,不悦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一向不喜欢直接撕咬猎物,而是享受细嚼慢咽的过程,征服他们,践踏他们,让他们自己举手投降,这样才有意思。
柏芯看着沙发上翘腿而坐的男人,他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五官长得不错,但眉眼间戾气太重。
柏芯就这么站着,心底平静的无一丝波澜,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还是因为听到江渡没事。
或许两者都有。
警察和江渡是前后脚到的,警车在‘临幸’的大门口响个不停。
听得江渡后脊发凉,警察来了。
那么是强jian……又或是命案?
柏芯和陈琛刚走没多久,他就到了超市,听了王有福的描述,他就猜到是霍遇,马不停蹄地往这赶。
他不敢深想,连手指都跟着颤抖起来,进了大门,缓了步调,想立刻确定柏芯没事,但又害怕看见他真的出事。
他不敢想,也不敢看。
如果真的……
他吊着一口气,颤抖地闭了闭眼,右手插进兜里,握住一把瑞士军刀。
“警察同志,我这做的可是正经生意。”他缓缓靠近,霍遇愠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接着,他看见贴墙而站的柏芯,视线从头扫到脚,完好无损,紧绷的身体顿时卸了力气,长舒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
他看着柏芯龛动着嘴唇,声音清亮,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一,我是被这位先生骗来的,我并不认识他;第二,这位先生对我进行言辞侮辱,话语间还存在语言猥xie,句句不堪入耳;第三,我今年才16岁。”
说罢,竟然从怀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整个过程都在这里,可以对我的话进行佐证。”
沉着,冷静,果敢。
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才16岁的少年,举手投足间皆与他那张满是稚嫩甚至可爱的脸相悖。
霍遇眯了眯眼,他没想到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会偷偷带着录音笔,甚至会提前报了警。
原先想着,只不过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学生罢了,顶多吓吓他就能手到擒来。
现在看来,抓来的不是只小白兔,而是只狡猾的小狼。
很好,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可眼下他还不能做什么,那件事没办成,这段时间他不能被警察盯上,只能磨着后槽牙吞下这口气。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江渡窝在门卫室,一夜未眠,抽了一地的烟。
门卫大爷吸溜着八宝粥,往里指了指,“这是不是你要等的人?”小伙子昨晚上坐在大门口愣是不走,这天寒地冻的,他怕把人冻坏了,就让人进来等着。
江渡抬眼望去,掐掉手中的烟,道了声谢,正准备出去,想了想,又蹲了下来。
现在出去怎么解释呢?
说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夜?
然后呢?
给对方虚无缥缈的幻想?
他没有护着他的能力,至少现在没有。
或许经过这件事,知道跟他混在一起的人都不是东西,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想开,以后都不会来了。
那么。
皆大欢喜。
柏芯没回家,而是去了有福大超市,王有福担心的一夜没睡好,看见柏芯完好无损的回来,那个提着的心才彻底掉下来。
“昨晚上发生啥事了?”
柏芯没细说,只说是被人骗了,又遇到混混打架,去派出所坐了一夜。
“那长毛也太不是东西了。”王有福愤懑地说,陈琛没来过他这,江渡自然也从没提过,只不过偶尔路过门口看见过几次,长不拉几的头发,又遮着脸,没什么好印象。
事实证明这货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一细想,那人跟小江肯定是认识的,“他人呢?你们不会都是朋友吧?我可告诉你,这种朋友可不兴处啊。”
“没,他跟我不是朋友,只是见过几次,昨晚我到了地方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不知道他去哪了。”
“小江呢,昨晚他一听你出事,急头白脸的就……哎,小江,你回来啦。”
江渡木着脸,正往这走。
“你们怎么不一起回来?”
“一起什么,我昨天睡的晚,刚起来。”说罢就盯着王有福,用眼神示意他别乱说话。
王有福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打着转,嘿,刚好两天就吵架,又朝着江渡‘嘁’了声,这张嘴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懒得管你们,我去对面早餐店给你们点饭,你们一会儿过来吃。”说完耸了耸肩膀,拢着衣服,一瘸一拐的朝着街对面走去。
江渡‘咳’了声,眼神有些飘,“吃个饭再走吧。”又别扭地解释,“老头子喜欢瞎客气,不过吃不吃在你,反正我舒坦的睡了一夜,挺饿的,就先过去了。”像是怕他不相信似的,还抬胳膊伸了个懒腰。
柏芯‘噗呲’一声,眉眼染上笑意,看着他说:“跟了一路,挺累的吧。”
江渡举着的胳膊顿时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