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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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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瓶酒。”江渡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血,本来要滴到眼睛的血液当即拐了个弯,顺着太阳穴往下滑,沿着下颌线砸到衣领上。
小卖部老板嘴里叼着根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了,早已经见怪不怪。
十几岁的小伙子,本该坐在教室里读书的,也不知道为啥会搞成这幅鬼样子。
老板吐了口烟圈,把烟头掐灭在收银台上缺角的烟灰缸里,弯腰从身后的货架下面拿了个空的玻璃瓶,紧挨着收银台的矮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大塑料桶,桶身下方有一个出水口,把玻璃瓶放在出水口下,拧开开关,一股廉价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堪称蔺阳市的贫民窟,破旧、贫穷是对这里最贴切的形容词。
一条破街把本就不大的小区从中间切开,充满年代感的水泥路凹凸不平,经常垃圾满地飞,碰到下雨天更是一个水坑连着一个,跟垃圾泡在一起,那气味别提多酸爽了。
不过沿街的商铺倒也不少,开锁店连着五金店,小炒店挨着美发店,服装店,棋牌室……
街东边有家卖婴儿用品的,西边有家办殡葬的。
地方虽不大,但该有的也都有。
你还别说,就这地方住的人还真不算少,若是让那些住在市中心的富人到这里来,怕是也开了眼界,说不定还得再感叹上一句:原来蔺阳市还有这么多穷人呀。
在这种地方开店的,也就不图个发财,也发不了。
晚上十一点还亮灯的店,也就这家小卖部了。
里子是个小卖部,但面子叫‘有福大超市’,不足十平米的地儿,愣是叫出了几百平的豪迈。
老板叫王有福,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肚男人,皮肤黝黑,皱纹深邃,很老实的面容,那双黑亮的眼睛却闪着精光,年轻时外出务工,媳妇在老家带闺女,一次去镇上赶集被车给撞死了。
这唯一的闺女本就跟他不亲,这下更是恨上他了,前几年闺女嫁人也没叫他,他就自个偷摸着去瞧,抹了把眼泪。
老家早已没了亲人,就躲到这犄角旮旯里渡晚年来了,去年给自家大超市搬货的时候,爬高摔断了腿,现在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王有福,名字倒喜庆,可这命呐愣是没跟这名字挂上一点边儿。
把矿泉水瓶大小的玻璃瓶灌满了酒,盖都没拧,就递了过去,江渡接过瓶子,撂下三个钢镚儿,“有纸吗?给我拿一包。”
王有福笑了下,“五毛一包,概不赊账。”说着打开收银台的抽屉,拿了一小包东西扔过去。
江渡定睛一看,是袋纱布。
王有福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棉签和一小瓶碘伏,屈指敲了敲桌面,“一块五套餐,夜间福利。”
江渡把纱布揣进兜里,摸出五毛钱硬币递过去,摇了摇手里装满白酒的玻璃瓶,笑说,“有这个就够了。”
王有福也没勉强,大致也了解这小子是个驴脾气的,骂了句小兔崽子,“快滚,老子要关店了。”
冬日里,凛冽的寒风吹的人骨头疼,昨天刚下了场大雪,此时路面的积雪还没化,深深浅浅的脚印倒是给这纯白的雪染了脏污。
江渡边走边往纱布上倒酒,再往额头上擦,这酒是住这一片的酒鬼们常喝的,便宜,但剌嗓子,他就喝过一回,实在是难以下咽,不过这玩意用来消毒还行。
他边擦边往住的地方走,刀子似的冷风和兑了水的假酒一起往身上招呼,一时竟也分辨不出哪疼了。
快到大门口,唯一的一盏路灯闪着微光,依稀能看见‘家园小区’四个字,这里是一期,二期在街对面。
十几年前这里倒是有机会拆迁的,一期里的楼也拆了好几栋,不远处也盖起了高楼,可工期进行了还不到三分之一,老板就卷钱跑路了。
这烂尾的工程没人接,就一直搁置到现在,建起的唯一一栋高楼离这不到百米,当时说的是把这一片推平,盖大厦的。
楼是建了一栋,十五层,水泥板在经年的风吹雨淋里开了缝,成了野猫野狗的聚集地。
江渡猛地停下脚步,往灯下看去,除了褪了色的四个大字,倒还站着一个上了色的大活人。
给点颜色就开染房的那种。
只见这大活人快速往他这边移动,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你,你回来啦。”嘴唇抖个不停,说话都磕巴了,显然冻得不轻。
江渡心头一堵,刚擦完的血又冒了出来。
真他妈火大。
柏芯见状,赶忙伸手想给他擦,焦急道:“你又跟人打架了?”
江渡当即后退了几步,没让他碰到,也没回答他的问题,恼火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他妈不是说过叫你别来,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柏芯失落地放下手,抿了抿苦涩的嘴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没聋,也没傻。”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股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冲淡了些夜晚的寒意,“我就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
江渡始终冷漠着一张脸,轻拧眉头,透着几分不耐烦,“我说小少爷,犯贱也该有个限度,见过犯贱的,但没见过撵到人家里上赶着犯贱的。”
“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柏芯仰头看着他,眸中满是关切,柔声道:“那你骂吧,都发泄出来,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点的话。”
这话倒是把他给哽住了,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骂吧,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欺负的还是个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小白脸,不骂吧,倒显得他多不忍心似的。
江渡犹豫了几秒……。
“你他妈到底喜欢我什么?”他语气有些无奈,被面前这人缠了一个月了,三十天的讥笑,嘲讽,怒骂都没让这人退却半分,他不明白,“我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能让人喜欢的,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别这么说。”柏芯红着眼眶,“别这么说自己,你很好,至少我觉得很好,哪哪都好。”他哽咽着,滚下一串泪珠。
他眼底无法令人忽视的真心和掉落的泪珠,刺痛了江渡的眼眸,眼底的冰霜瞬间出现裂缝,冬夜貌似也没那么冷了。
“比如?”他刨根问底,非得问出个一二三来。
就像人人都能宣之于口的那种喜欢,到底喜欢他哪里呢,千万别说什么感觉,这东西最假,就像他前阵子在商场里吃的那碗牛肉面,看着令人食指大动,可真吃起来,简直就是折磨自己,还不如斜对面那家苍蝇馆子,肉虽然老了点,但胜在汤底还不错。
“你很优秀。”柏芯抬手擦了下眼泪,眸色突然亮了,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你待人很好。”他细数着,“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大方,讲义气,从来不发脾气,很善良。”
对我也特别特别好。他心道。
江渡听罢,嗤笑,“你说的是我吗?”他算是明白了,这是在他身上找其他人的影子,刷存在感来了,“不灌下二斤猫尿,对着我可都说不出来这些话。”
“小少爷。”他咧着嘴角嘲弄道,“你找错人了,你刚说的这些,没有一点能往我身上套的,我这人脾气差,对身边人更差,既不大方,也没义气,至于你说的善良,不好意思,这两字打从娘胎出来,我就没带,我建议你去看看眼科医生,实在不行就去看精神科,认错人这毛病得治。”
说罢,越过他,朝着漆黑的小区内走去。
他租住在这里有几年了,靠最里面的那栋,一楼,幸好靠南的那面没有楼遮挡,采光和通风都还行,那栋总共也没住几户,小区不大,但要拐几个弯。
月光藏进云层,路面的积雪像是照明的路灯,柏芯亦步亦趋地跟着,踩着他身后的影子。
江渡只当不知道,大步往前走,他现在很累,浑身都疼,只想赶快回去躺下。
至于身后这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他纠缠不休,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
这也不是值得他去想的事,大概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图个一时新鲜,等过了这个劲也就走了,他该想的,是明天该怎么拼命才能活到后天,后天再拼命活到大后天。
日复一日,一天一天的活。
拿出钥匙,刚想打开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回来啦。”说话这人齐肩的黑发,长刘海遮住半边脸,江渡淡淡的嗯了声,擦着他肩膀走进去。
正想关门,就看见后面跟上来的柏芯,这人切了声,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透着狡黠,玩味地看着他,“你带回家的?”话是对江渡说的。
“不是。”柏芯听见江渡这样说:“死皮赖脸硬跟着的,别理他。”尾音慢慢消失。
接着‘嘭’的一声,关上门。
柏芯紧咬着下唇,猩红着眼,僵硬地站在门外。
开门这人噗嗤一笑,尽是嘲弄,只见他抬脚把门踢得更开,让柏芯能看清屋内,两室一厅,空间很小,卧室是并排的两间。
哪间是江渡的呢?柏芯下意识的思考,“要不进来坐坐?”就听这人说。
他叫陈琛。
跟江渡认识很久了,两人现在住一起,柏芯只知道这些,至于两人具体的关系,是兄弟还是别的。
他不知道。
“不坐的话,睡也行呀。”陈琛抱臂靠在门框上,勾唇笑说:“选他还是选我,或是两个一起也行,价格嘛,你看着开。”
“打扰了。”柏芯听不了他说这些混话,尤其是带着江渡说,在一声呵笑中转身离开。
该怎么办呢?他想。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但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个梦境。
在这个梦中,江渡没有死,他也还活着,他们相约去巴黎过他的32岁生日,带着他爱吃的巧克力蛋糕,捧着一束开的正好的郁金香,那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微风。
然后,在埃菲尔铁塔下向江渡求婚。
如果江渡不答应,他就耍赖在地上打滚不起来,直到他答应为止。
第二天一早,就去结婚。
可他现在不是32岁,而是1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