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记得带我走》微安Vian

22、第二十二章

　　新年将近，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些天，报社终于稳定了不少，鸿际电子终于淡出了公众视线，柯静也因为处事得当升了特助，得到重用，分配了专门的单身公寓，择日就要搬家。楼下的林氏夫妇见了她，嘱咐她要知足常乐。简南无奈，原来，她竟失落至此，旁人一看即知。
　　周末在家帮忙收拾东西，木离感叹柯静怎么东西这么少，简直可以跟简南媲美，都像出家人，没有一点温暖气。
　　柯静讽刺她，“以为人都像你，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什么从小到大的洋娃娃就能装下一车，衣服裤子装另外一车，护肤化妆再装一车……”
　　“停停停，”木离抗议道，“再装下去，明天整个上海市交通都堵塞了。”
　　简南从厨房出来，笑道：“倒是可以去帮精卫填海。”
　　木离故作吃惊着，“天呐，他还活着呢？”
　　“他不是人。”
　　“我讨厌谚语故事，折磨死人。”
　　三个人坐在地板上，大笑，笑到眼泪出来。有多久没这么痛快了。
　　许久，简南淡淡地问了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柯静问：“好像是小年了吧，怎么？”
　　“我知道，”木离自告奋勇，“南南又要去当爱心使者了。”
　　“什么爱心使者？”
　　简南和木离相视一笑，然后异口同声：“天机不可泄露。”
　　“什么？！你们……”三人打闹了起来，直至中午。

　　将柯静送上车后，木离陪了去收拾，简南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书房，突然不想一个人呆着，打了电话给赵程暄，他却告诉她，家里要过小年，无法脱身。简南只说了句“没关系”就挂了，这样的关系，她觉得越来越累，可自己选择的路，没法向人抱怨。
　　人人都有个家，在家里齐乐融融地吃着喝着笑着。这才小年而已，要是到除夕那天，她简直不能忍受。六个新年，她不是在木离家就是在何主编家过，就像一叶浮萍,无家可归，物换星移间，她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全无意义。
　　连超市里也是喜气洋洋，人们的笑脸都像在嘲笑她的苦涩。简南觉得自己凄惨如小偷，买了东西飞快逃出来，生怕遇见熟人被抓住问“过年在哪过？”之类，连最后的骄傲都不复存在。
　　抬头看去，似乎还能看到昨夜烟花绽放的痕迹，盘旋在上空，令人哽咽。
　　想了想，简南决定开车上山，去母亲所在的尼姑庵。她一直没有勇气去见她，仿佛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母女之间，说不尽的隔阂。

　　一年未见，母亲的白发多了一层，气色却好了许多，难道真的是无牵无挂，一身轻松？那她又算什么？世纪大谜。
　　她在院子里除雪，简南竟看了呆。她哪里还是过去那个浑身戾气，得理不饶人的妇人。现在的她，带了些超凡脱俗的气质，如果早些年，她父亲必会爱她至深，也许那一切的悲剧不会再有。
　　可偏偏，命运就爱捉弄你。当你一切都不在意时，别人就在意起了你。可当事人自己，是真的，已经都无所谓了。有些东西，刻意追随时，它就不复存在，无迹可寻。
　　“妈。”简南跨进门，轻轻唤了一声。
　　简母抬头看见来人，和蔼一笑，“南南来了，快进屋坐去，我扫好这里就来。”
　　“我来帮您。”简南走过去拿了一把扫把，跟在母亲身后，把残余的雪渣扫净。
　　简母也没有拒绝，两人一前一后，静静地扫着，院子里回荡着的，只有雪锹和扫把在地上磨擦出的声音，宁静心安。如果有人这时候看来，必然觉得，是大都市里一道动人的风景，人人向往，却不得。

　　一下午在庵堂，两人不是在摘菜就是在打扫房间，片刻就到了晚饭时间。虽然菜式简单，但人也简单，尽管做些自己想吃的，没人问你长短，掀你家底。简南做了两菜一汤，母女两人在饭堂里吃了起来。
　　“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简母眼睛亮得很。
　　简南沉默。
　　“有喜欢的人了？”简母一语中地。
　　简南吃了一惊，知道知女莫若母，此刻她才有些相信自己是她的女儿，竟有些丧气，只好点头承认。
　　简母没有再问，慢慢地嚼着饭菜，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妈，”简南叹了口气，“其实您早就知道爸在外面有别人，对不对？”
　　简母放下筷子，“南南，人这一生，要学会装不知道，谁活着不是在装呢。装高尚、装纯洁、装无辜、装可怜……而我，只不过是装傻而已。”
　　“能得到什么？”
　　“将自己的悲哀临时隐藏。”
　　“那么，爱呢？”
　　“爱是需要经营的。”
　　简南诧异，欲言又止，不想她竟然已经赶不上母亲的思维。至今日，她还是要争，愿意争，乐得争，而简南自己，却处处想着去放弃。

　　走的时候，母亲拉了她手出来，柔和地捋捋她额前的发，“南南，不管经历什么，都要对自己负责，妈妈不能护你周全，也只是希望你快快长大。”
　　“妈。”简南终于忍不住，扑在母亲怀里。
　　简母拍着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那样，“南南，你有信心来照顾我，我却没有信心疼你。不要负疚，更不要来这里逃避。如果你是来找我要答案，那就不要再来，我没有什么能给你。记得，能做决定的，只有你自己。”
　　简南执拗地不肯走，“妈，您还是爱我的对吗？”
　　“傻孩子，计较这些不能让你快乐。”简母推开她。
　　“不，不，不……不一样……”简南哭诉道。
　　虽然不愿，简南还是慢慢退出了庵堂，任那扇门吱呀关上，任那些灯光飘忽不清。
　　原来母亲将一切都看得透彻，唯独不向她明说。
　　生命如此简单，白天黑夜而已，有人登场，有人下台，是对是错，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刚将车开进小区，简南便看见赵程暄抽着烟，在门口等着，低头一看，满满一地的烟蒂，不禁一阵心酸。
　　看到她走来，赵程暄将手中的烟扔在地上，有些动怒，“大冷天，去了哪里？”
　　“上山看我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急性子，让你等几分钟都等不急了？”
　　“你没说几分钟，只说没空，我以为你不会来。”
　　赵程暄伸手抱住她，“傻瓜，我当时人身边太多，只能这么说。你的约会，我什么时候错过了？”
　　简南忍不住鼻子酸，“程暄，程暄，程暄。”
　　“嗯？怎么了？”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简南突然有了要天长地久的冲动。
　　赵程暄身体一僵，拉开她，激动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简南低着头，眼泪缓缓流下，“你比我还傻。”
　　赵程暄紧紧地抱着她：“你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简南含着泪调皮道。
　　赵程暄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她，单手轻抬她的下巴，眼睛发光，“看我怎么收拾你。”毫不客气地轻咬她的唇，惹得她咯咯笑出声。

　　正缠绵间，电话铃响起，赵程暄低骂一声：“谁这么不知趣。”
　　“快接吧。”简南笑着推开他。
　　他松开简南，拿出手机，“喂，什么事？”
　　赵程暄一听，颜色变得灰白，怒气冲天，“什么叫不见了？”
　　对方大概解释了什么，赵程暄收了电话，一把捏着，大有要将它捏碎的冲动，简南顿觉不对，“怎么了？”
　　“管家说小亦在我走后不久，也不见了。”
　　“什么？”简南头脑轰的一声，忙往四周看去。
　　赵程暄拉住她，“应该不会跟来，他身上没有钱。”
　　“那他会去哪儿？这么久都没动静，会不会出什么事？”简南不由得担心。
　　赵程暄也在担心，毕竟小亦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再机灵也斗不过大人，何况现在社会上，拐卖儿童的这么多。
　　“他平时也没有什么朋友，管家说打电话问了几家亲戚，都没有见过。”平时那么镇定的一个人，现在也有些烦躁起来，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简南握住他的手，“我们先别急，会有办法的。”
　　赵程暄感激地看着她，“今天不能陪你了，我先到处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简南很坚决地说。
　　赵程暄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开了车，在路上缓慢地行驶着，目不转睛地往路边寻找，就好像大海捞针。管家的电话时不时地打来，都是没有消息。
　　直到另外一个电话打来，赵程暄习惯性接起，“柯助理，有什么事？”
　　“喂，赵总，我在公司车库边看见一小孩子，一直在那坐着，好像是您儿子，问他，他也不说话。所以打来跟您确认一下。”柯静说。
　　车里很安静，那边清脆的声音，简南听得一清二楚。
　　“快把电话叫他听。”
　　只听那边喂了一声，赵程暄就松了一口气，刚才的紧张全化成怒气，“莫小亦，你给我在那里等着，听见没有。”
　　“嗯。”那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把电话给你身边的阿姨。”赵程暄说。
　　“喂，赵总。”
　　“麻烦你看着他点，我很快就到。”
　　“好的，赵总。”

　　然后，赵程暄又打了个电话回家，赵母早就急得快要撑不住了，一听在公司，不听任何人劝，直接要司机开了车去。
　　等赵程暄和简南到那时，赵母已经在边上了，一直拉着孩子哭了又抱，抱了又哭的，还不时地跟边上地柯静道谢。
　　赵程暄刚要下车，简南说：“我不下去了。”
　　“嗯，谢谢。”赵程暄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她，“等我。”
　　简南觉得自己就是为了这句“等我”，竟卑微至此了。她乖乖将椅背调低，躺了下来，以免车外的人看到。
　　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听见赵程暄很生气地要打莫小亦，被赵母拦了下来，还说：“不都因为你，你晚上做什么去了。”
　　“我处理一点公事，刚接到电话就过来了。”赵程暄的话里听不出异样。
　　简南想，赵母这个时候肯定往车这里看过来，幸好她明智。
　　赵程暄从未隐埋她，他告诉她，他母亲暂不能接受别人，但他有信心有改变她的观点，希望简南能给他机会。如果简南等不了，他愿意放她走。
　　他无非也是认定了，她不会走，才敢这么说。爱情何尝不是一场赌博，在她和赵程暄这场赌局里，她却没有任何筹码，只等着他来施舍。

　　只听他说：“妈，这是我公司的助理，柯静。柯静，这是我妈。”
　　“伯母您好！”
　　“柯静啊，是伯母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
　　“哪里，伯母，我也就是凑巧。”
　　简南听说赵母是位非常难相处，对外人十分苛刻的人，没想到此刻，因为孙子的缘故，会对人如此和气，看来真是非常疼爱这个孙子。也难怪，莫小亦性子那么倔，原来都是宠的。
　　“今天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好的，伯母。”
　　“改天有空去我家吃饭。”
　　“恭敬不如从命。”
　　彼此笑着说了再见。
　　然后是车发动的声音，开车，过了一会儿，好像没有声音了，简南感觉到手机的震动，打开一看，是赵程暄的短信，“我带小亦和我妈先回家了，今天不能陪你了，好好睡觉。”
　　简南突然眼泪就这么下来了，她实在没有料到，自己的第二段感情，竟是这样的过程，甚至她都没有办法预料，结局会是什么样。
　　哭了好一会儿，简南才将椅背又调了高，打开车门，默默走到了公路边，打了车回家。自始自终，有个人一直躲在角落看着她走出，离开，然后拳头咯咯作响。

　　赵母回到家后，没看赵程暄一眼，带了莫小亦径直上楼，只说了句，“明天你岳父岳母就回来了。”
　　赵程暄应了一声，无言地进了书房。
　　洗了澡后，小亦钻在被窝里，赵母抱着他，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小亦，告诉奶奶，你今天为什么会自己跑出去？”
　　莫小亦眼神闪烁地看着对面墙上的壁钟，有些犹豫地说：“我想去找爸爸。”
　　“为什么不叫司机开车？”
　　“我……我以为爸爸就在外面。”莫小亦开始有些疙瘩，脸也红了起来。
　　赵母严肃地问：“小亦，你从来不撒谎的。”
　　莫小亦的声音带了些哭腔，“奶奶，小亦，小亦怕失去爸爸。”
　　“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爸爸只是有事要忙。”赵母安慰道。
　　“不，”莫小亦一脸伤心地抬头看着赵母，“爸爸说要生弟弟妹妹。”
　　赵母一惊，“你从哪里听来的？”
　　小亦紧闭着嘴巴，不肯说。
　　赵母严肃了许多，“快告诉奶奶。”
　　小亦的声音变得很低，“我听见爸爸在电话里，跟一个阿姨讲。”
　　什么？赵母不想自己的担忧竟然成了真，“小亦，你跟奶奶保证，没有说谎。”
　　“小亦保证，奶奶，小亦不要弟弟妹妹，小亦不要新妈妈，小亦……小亦只要……”莫小亦哭着哭着，渐渐睡着了，脸颊上留下两道明显的泪痕。
　　赵母心里有些了然，这样的事，她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