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盛行风

11、chapter11

　　本以为新书全部交稿，这个周末可以轻松点，谁知道周五下午一通电话，温旻序又被叫回公司，连续两天吃睡在办公室，和一群编辑商量后记的事情。直到周日半夜，才算正式敲定了各种细节，送去印刷部最后校对。

　　文字工作者说起来潇洒，实则有时候比996还累，昼夜颠倒不说，加班加点更是常态。她最熟的编辑何正林已经五十来岁，还奋斗在出版部第一线；自己开工作室、办杂志的严曦听起来比她这个签在传媒巨头的更自由，也还是要自己盯着审稿送厂，每个环节都必须亲力亲为，经常忙通宵，当月的效益也不见得多好。

　　翻开手机一看，已经过了十二点，算是周一了。温旻序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饿得有点头晕，随手拎件衣服，打算去公司楼下的便利店觅个食。

　　海城的晚上是有些凉的，走到7-11红绿色牌子下时，被店里的冷气兜头一吹，温旻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把外套穿上，暗叹自己年纪也上来了。

　　她逛着超市，又想起当年和谈恋爱的时候和秦宴出去玩，吃冰沙灌冷饮，折腾得胃疼也不在乎；刚和秦宴分手那会儿，拉朋友出去喝酒，不提前吃胃药和解酒药就敢对着酒瓶吹，直到有次胃出血半夜进了医院，要不是当时严曦不放心她去她家敲门，估计自己早就凉了。

　　秦宴。

　　秦宴。

　　秦宴。

　　温旻序一瞬间觉得鼻尖有点酸，她一吸鼻子，倒抽一口凉气，生生地把所有情绪按下去。

　　终究还是忘不掉这个贯穿了她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的人。

　　她们也曾把彼此最好的年华一段段绣进对方的生命里，拼命想织出缠绵的锦缎。

　　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们，靳苏然在她带着秦宴摊牌之后，还动过给她介绍男朋友，让自己师妹“回归正轨”的心思。严曦虽然没说什么，但温旻序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对秦宴的礼貌，全是因为和自己是至交好友。

　　祝南洲一开始是最开明的，说喜欢女孩子也可以啊，喜欢谁都行，带回来给师父看看。但听说她谈的是名义上的妹妹时，一瞬间还是错愕又震惊的。

　　当时温旻序虽然因为老师的反应难过，但还是安慰自己，离经叛道如黄药师，不也是没法承认爱上了女弟子嘛。

　　而她这个人天生反骨，别人越表现得不解，她便拼了命地和秦宴出双入对，每次聚会都硬要带上秦宴，咬着牙也想证明不被世俗理解的感情同样能走到最后。

　　她执拗得过了头，恨不得在字里行间处处宣扬她的爱人。虽然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但还是被人看出端倪，那时她从未想过会遭到那么多恶意的揣测，以前的赞美统统反过来变成了刺向她的利剑，什么年少成名、才华横溢、被前辈大加称赞的灵气，全抵不过一句轻飘飘的“听说这个温旻序喜欢女生啊，好恶心”。

　　她也忘了自己当初在写《庄生不梦》时，借庄静生之口说出的话，“能和许炆并肩走在一起，我就觉得好幸福。哪怕她画的画我永远看不懂，哪怕她画展的门票我得省吃俭用才能买得起，哪怕她几乎不回家住在画室，我也觉得好幸福。”

　　直到书的结尾，两人都没有挑明对彼此的感情。许炆最后名声大噪，走在街上都有人惊喜地要和她合照，而庄静生还是名不见经传的素人舞者，甚至失去了和许炆并肩同行的资格。

　　以前担心昂贵的画展门票，后来许炆每次都会给她留好几张，可她最后再也不想去看那些看不懂的斑斓色彩了。她把那些票卖掉，给自己报专业课，找关系，去一家又一家剧院面试，一次又一次失败，学会买醉、学会穿着抹胸和酒吧里的男人谈笑风生。

　　庄静生也学会了不停地推开许炆，推开她俩以前一起奔赴的救赎，重新染上酒瘾，最后开着车冲向她和许炆一起待过的那片海滩，沉入波浪，香消玉殒。

　　温旻序吸着鼻子从冷藏柜里挑出一瓶果汁，心想自己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哪怕是在热恋期写下的文字，也清晰地透着悲观。她从和秦宴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就做好了分手的打算，却又是这段感情里更疯更沉溺的那个。

　　又拣了两个饭团两条巧克力，准备去结账时听到玻璃门“叮咚”一声，她拿着巧克力直起身，透过货架的缝隙，看见一个戴口罩的窈窕女人侧身进来，口罩上那双眸子柔和得似水泛波，就算额头上贴的纱布有些突兀，也硬是把便利店的大理石地板走出了T台的架势。

　　温旻序：？

　　怎么讲，和前任两度狭路相逢，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烂桃花的沦丧？

　　该说明星还是气质不同，刚才温旻序进来时那个营业员小姑娘眼睛一亮，感叹这位姐姐去娱乐圈也不输，等秦宴进来时她便一眼断定，这个姐姐八成就是娱乐圈的吧！！

　　温旻序迈出去的脚生生顿住，换了个方向，准备趁秦宴没注意就撤退，刚转身就听门口又“叮咚”一声，“哎哟我的小祖宗哎，怎么不声不响就跑出来啊？小艾刚才没看到你直接给我打电话了？你头上的伤要静养的呀！”

　　秦宴的经纪人，杜晓诺。助理，艾茜。

　　温旻序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就是一沉，东西只好丢在篮子里，看看这地儿有没有后门，又听秦宴那把轻轻柔柔的嗓音说：“刚才我和小艾说让她在车里等，我买完东西一会儿就回去。”

　　杜晓诺个子不高，一身条纹套装，黑框眼镜，从里到外都透着精明利落，“你你……真是的，大晚上怎么还吃东西，忘了马上进组啦？”

　　秦宴似乎是停了一会儿，“不是我吃的，明天送人。”

　　“送人？送谁啊？”

　　“温老师。”

　　听到这话，温旻序鼻子里哼笑一声，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她也不想躲躲藏藏了，索性又挑起零食，挑完就走，管你尴不尴尬呢。

　　本来自己就不在意了，工作上有需求就说话，还装什么体面。

　　“谁？哪个温老师？”

　　“《庄生不梦》的作者，温旻序，也是亿盛的签约作家。”

　　秦宴垂下眼睛，看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小零食，抽了两根三角形的巧克力出来，“这次的资方是亿盛，万总指名要温旻序在拍摄时全程到场，温老师本人和冯导也有私交，她说的话肯定是有分量的。”

　　“啊？昨天去亿盛的时候万菲没说啊，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温旻序一个朋友，和她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

　　温旻序往购物筐里丢袋薯片，暗自翻了个白眼——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严曦那家伙。

　　“这……”

　　杜晓诺愣了片刻，随即疲惫地叹口气，“对不起啊宴宴，我这消息还没你灵通。我记得我是认识这个温旻序来着，好像挺有名的。没想到啊，万菲和冯松这么看重她？”

　　“没事啦晓诺姐，你最近这么忙，还抽空陪我去见万总。”

　　秦宴笑了笑，把话揭过去，“对了晓诺姐，你听说《凤来归》的版权也卖给亿盛了吗？”

　　“祝南洲的《凤来归》？这位不是出了名的清高不爱名利吗，怎么也蹚浑水了？”

　　温旻序快速转过一排货架，避开这俩人，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撑着膝盖呼吸了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

　　这两天她想了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很多，但是唯一猜不透的就是祝南洲的用意——明明可以凭借地位和声誉享有清名、安度晚年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一些风言风语已经传了出来，说祝南洲也不能免俗，想着给自己挣一笔养老钱再隐退。甚至有人说，靳苏然明明有大好前程却做了陈海平的情人，也是她出的主意，就是为了涉足影视业，捞笔快钱。

　　她从缝隙里看见秦宴拿了两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饭团，偏头望向杜晓诺，“我和冯导聊过，他说祝老师是为了后继有人。”

　　“嗯？这是什么意思？”

　　秦宴不再多说，拿着两个饭团两条巧克力一瓶果汁去结账，“你后面就知道啦。”

　　“哎哎，你给人家送礼物送这个啊？好意思啊？我那边现金和卡还有一点，要不要……”

　　“就送这个吧，没事的，礼轻情意重。”

　　“叮咚”声再一响，两人并肩出去，上了不远处的保姆车。

　　温旻序脑子里像刮过风似的凌乱，一会儿是祝南洲说的“后继有人”，一会儿是万菲那句“为什么选的是你而不是严曦”，一会儿是楼梯间里秦宴那个失落的吻、她胸口那颗挂坠、她流血的额头……

　　她胡乱把东西放到柜台上，结了账提着袋子往外走，没几步，就听到旁边某处有人笑，“哎，刚才看见温老师和秦老师在一起耶，我还忘了打招呼，失敬失敬。”

　　笑声清脆又甜腻，只是玩味的意思太过明显，显得来者不善。

　　温旻序缓慢地停下步子，憋了一口气在胸腔，回头看那人，“这是第几次了？嘉姐知道你这么乱来吗？”

　　女人自暗处走出，她和温旻序年纪相仿，那张脸化着精致的妆容，透着一种半真半假的稚气。挑染了几缕银灰的长发有些自然卷，只穿了件小吊带，裙子短得几乎遮不住大腿根。

　　“我姐早不管我了，喔不是，早就管不了我了。也就你还指望着用我姐镇住我。”

　　女人扬起手，温旻序这才看清她指间夹了支细长的烟，烟头忽明忽暗，一点橘色的光沾着烟火落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这人的烟和酒一向是双管齐下，温旻序开始摸手机，她不用看就知道冯茵一定是刚从酒吧出来，而且大概率是半瓶雷司令的量，“我打电话给阿尧哥，叫他接你回去。”

　　“他今天有事，不在店里。”

　　冯茵走了两步，高跟细得和小指头一样，晃晃悠悠。温旻序悬在屏幕上的拇指停了会儿，又把手机揣回口袋，无计可施似的，抬眼看她，“我和秦宴早就分开了，也不会叙旧，就算你拍到照片，也说明不了什么——拿她威胁我，你可就找错人了。”

　　“阿旻，不到万不得已，谁要蹚娱乐圈那趟浑水啊。”

　　她把烟含进嘴里，身边像覆了层灰蒙蒙的薄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货？”

　　温旻序几乎笑出声，“什么货？冯茵，你告诉我，我能有什么货？”

　　“你新书不是要出版了吗？你知道，你的书能卖这么好，不单单是写得好，也和你这个人的形象有关，什么名校女神、少年作家、新概念之星，对吧？”

　　冯茵把烟在地上踩灭，“要是被你粉丝看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天才作家在同志酒吧里玩女人，会怎么想？前几年那些同性绯闻差点让你在这个圈子待不下去，没长点记性吗？”

　　“第一，我没什么所谓的粉丝，签售会一场没开过，连微博都是公司在管；第二，别用你贫瘠的想象力揣测我的行为；第三，注意言辞，女人这个词前面，不适合加上玩。”

　　温旻序脸色冷下来，“我再说一次，上次给你钱不是为了买那些底片，是看在嘉姐的面子上想帮你一把。早知道你一直靠偷拍赚钱，我当时一分都不会出。”

　　“也行啊。”冯茵眯起眼看她，“那我在你这里赚不到钱，就去问秦宴要不要。不过也不一定喔，看前女友和别的女的卿卿我我，干嘛花钱找罪受呢？”

　　温旻序一时被她呛住，就听身后有人说，“没问题，你给阿旻开多少钱，我两倍给你。”

　　两人同时回头，秦宴披着黑色的长外套，整个人仿佛要融进夜色里似的，只有一双眼眸是亮的，已经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她冲温旻序一笑，递去刚买的果汁，熟稔得好像两人从未分开过。

　　冯茵眼尖地认出，那饮料还是读书那会儿，温旻序最喜欢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