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98、混乱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最后坠入幽冥境的方天涯究竟是死是活，连凌江镜也不能保证，但是此时此刻，也没有人靠近那道光障。

　　下一刻，从龙形幻化成人形的龙焕怒气冲冲地杀至越云天和凌江镜面前，越云天感受到对方的敌意，脚踏阵法，收剑在手，反应极其迅速地做好迎敌准备。

　　东方宇明及时地拦住了龙焕动手，却没来得及没拦住他动口，但听龙焕怒吼道：“你是在放走方天涯？！果然，你果然包藏祸心！”

　　越云天愣了一下，已经从这说辞中感到了不对，当即阻止：“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在发抖。

　　“龙焕说得没错。”

　　有人附和，越云天循着这陌生声音望去，见到一名戴着金顶高冠、身穿青蓝色衣服的青年男子，御剑而来，在龙焕与东方宇明身边停下，目光在凌江镜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是在推测凌江镜的伤势如何，越云天看出来了，而他一看到这人望向凌江镜的眼睛，就知道他对凌江镜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敌意与恨意。

　　“在下章鼎，曾经在瑶城出任太子殿下的老师，不过我本名并不姓章，而是复姓长孙。”

　　那人的目光如同蛇信一样在凌江镜面容上扫过，接着，又向仙盟众人朗声道：“凌江镜，是玄霄派叛教之恶徒凌远、和天予族雪千芳的儿子。当年凌远以一己之力屠杀尽鸿筹派数十名同道，以及我爹长孙穹的事情，湛舍剑尊，您不会还要继续替他隐瞒吧。”

　　随着长孙鼎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越云天牢牢攥紧了手中的剑，与此同时，他分明感觉到了凌江镜腾起的怒火。

　　奚庄此时已经将虚弱的少欣带在身边，不过与其说是保护，更像是禁锢。

　　雪少成御使浮空飞叶，想要到妹妹身畔，却在距离奚庄不远的地方被屏障牢牢挡住，少欣轻轻叹了口气，对他摇了摇头。

　　雪少成想了想，转而行至越云天和凌江镜这边，越云天见状，将凌江镜扶到那浮空飞叶之上，让少成扶好凌江镜，而自己手中握紧霜华，灌注灵力，做好防备。

　　奚庄神情淡漠，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而且此时此刻，你要说的事情与仙盟诛杀魔族无关。”

　　奚庄能说出这样一句话，越云天心中因为雪少欣而对他产生的些许芥蒂短暂地消失了。

　　凌江镜身体周围有淡淡的红光，越云天知道他是在尽力复原自身。

　　越云天趁势接住奚庄的话，对长孙鼎冷冷道：“我不管阁下究竟是姓章还是姓长孙，仙盟穷尽十数日的努力，与方天涯决生死之战的时候阁下不曾出现，如今方天涯已经为凌师哥所杀，凌师哥身受重伤，阁下便来此胡言乱语，有这等闲工夫，不如先去斩杀剩下的魔头，照顾重伤的同道。”

　　“无用之人，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你最好从哪来滚回哪里去。”

　　越云天听到这毫不客气的声音，便知道是师卿芳来了，她在之前的征战中受了不轻的伤，此时见到这等异状，还是第一时间来到这里。

　　越云天就更觉得松了一口气，他默默握住凌江镜的手，继续为他输送灵力。

　　此时顾裴之、岳逢霖、宗英玄、徐菲等人皆在附近，脸色均有大战之后的倦怠。

　　长孙鼎却不现丝毫慌乱之色，龙焕站在他和东方宇明之前，也是一种护卫防备的姿态。

　　长孙鼎笑了笑，并不将越云天和师卿芳的话放在眼中，而是接着回答奚庄的话，他说：“我在此时出现，正是为了仙盟诛杀魔族之事，你们都被凌江镜骗了。仙盟倾数万同道之力，死伤无数，也不过只是凌江镜为了召集那群天予族与魔族混血余孽的手段罢了，我说得没有错吧，雪少欣？”

　　雪少欣迎着长孙鼎的目光看过去，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我说你说的都是错的，你问我有什么用？”

　　长孙鼎被噎回去，转而向着周围逐渐集聚的仙盟各派掌门道：“诸位，与方天涯大战之前，大家都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此女与那位炼器师，正是前任魔尊昊天遗留在世的一双儿女，决不能留下。”

　　“昊天”二字，传到前来探查情况、逐渐聚集的仙盟众人耳中，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的确不能留。”毫无犹豫的果断声音。

　　“昊天……竟然尚有血脉留存于世……”充满仇恨的声音。

　　“一定要杀了他们！”

　　“天予族和魔族的余孽是怎么回事？凌江镜真的别有所图？”质疑的声音。

　　“当年凌江镜身上的天予族咒术现世的时候，便当有一场仙盟联审，只是他自始至终不愿意出现。”是有人想起了十三年前的往事。

　　“凌江镜原来竟真的是凌远的后人，他们长得的确很像，看来当年凌远忽然之间销声匿迹，背后的确有原因。”

　　“那两人是昊天后人不能留下，但就算凌江镜有天予族血脉，他在仙盟与魔族决战一事之上居功甚伟……”

　　“上次仙盟大会由他主战，当然要出力。”

　　“居功至伟的是整个仙盟，有多少弟子战死？这中间容不下任何阴谋，必须要说清楚天予族和魔族后人的事情！”

　　“先杀了昊天的一双儿女再说！”

　　……

　　数不清的讨论的声音，从相熟的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到转变成对少欣和少成的压倒性的仇恨，只过了数息时间。

　　越云天一手握着凌江镜，一手握紧了霜华，这时候与顾裴之对视了一眼，师父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波动，但是仅在这一个眼神之间，越云天就感觉到了安心，他知道师父不会为难他们什么。

　　他缓缓地站到了少成和凌江镜身前，目光再度望向少欣，少欣向他点头，目光里有祈求之意。

　　越云天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少欣感激地看着他。

　　越云天心想少欣只有由奚庄去管了，但是奚庄会保住她么？

　　少欣……只能仍旧成为被放弃的一方，但是只要撑过凌江镜修为复原，他们一定会回来救她的。

　　群情逐渐激愤，有人执剑指向少欣和少成，越云天认得这其中的很多人，此刻却觉得他们的面孔千人一面的陌生。

　　昊天刻印在十四州内的仇恨太深了，深到根本容不下与之血脉相连的后人存在，越云天理解他们的选择，可是他很喜欢雪少成，怜悯雪少欣，没有人生来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而且从刚才司月伦所说的话，雪灵姬是被迫的，少成和少欣何其无辜？

　　更何况凌江镜对这一双兄妹的态度……

　　“凌真人，你怎么说？这两个魔族之后称你为兄，大家现在要报昊天的死仇……”

　　问这问题的人，显然是在担心杀了少欣和少成的话，凌江镜是否会记仇，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放在了凌江镜身上。

　　“没有人能决定我弟和我妹的生死。”

　　淡淡的声音，从越云天身后响起，已经听不出虚弱，而凌江镜同时放开了越云天的手，越云天回头，看见他站直了身体，手握绛云，只是仍旧面色惨白，越云天看他这样子，简直快心疼疯了。

　　少成眼中有泪，看向他，轻声说：“哥……”

　　越云天担忧不已，小声说：“镜哥。”

　　“哈哈哈哈，”长孙鼎拍手赞叹，道：“真是胆色惊人，勇气可嘉，但是也……何其愚蠢。”

　　“凌江镜，你非要逆天下人之意而为之，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呢，还是习惯了傲慢，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长孙鼎在拱火，越云天确信这一点，他静静扫视众人的脸，觉得长孙鼎所言的确卓有成效。

　　桐华岛岛主林洛平语带警醒：“凌真人，你该与这两个魔族余孽划清界限才是！”

　　合气宗副掌教田远疾言厉色：“难道你真的有什么阴谋？”

　　天机阁副阁主劝诫道：“江镜，你此次诛杀方天涯有大功，至于刚才的荒唐之言，你还是赶紧收回去吧。”

　　“收回去就能当是没有说过吗？凌江镜，你父母之事，身负天予族咒术之事，是不是也得给众人一个交代？”

　　接连发出的问题，越云天心中只觉得嘲讽，倘若凌江镜此时不是伤成这个样子，他们说话绝对要客气得多。

　　师卿芳怒道：“你们都昏了头了吗？”

　　合气宗田远掷地有声：“血仇面前，很难有人能不动声色。”

　　越云天一边注意凌江镜的神色，一边盘算。

　　当初仙盟大会上，除了师父、岳逢霖、公冶长德和师卿芳对于主战毫无异议，其他大小门派中人，或多或少都有疑虑，而当沧山派将徐掌门与内鬼之事公之于众，向方天涯下战书之后，其余各大小门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

　　凌江镜和越云天在准备这一战之前，对此也不是没有过担忧，他们害怕援手不够，错失这个能彻底除去方天涯和为患百年的魔族的良机。

　　而仙盟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战中仙盟各派来援的人数量足够，这是值得庆幸之处，大局当前，没有人敢不为此效命。

　　但是事后若是清算起伤亡呢？一旦凌江镜极力促成诛杀魔族的举动被解读为是动机不纯，那么在很多人眼中，他的功劳将不会被认可，反而极有可能在心底将师门亲友的陨落算在凌江镜身上。

　　越云天承认自己这么想的确有些阴暗，但是在仙盟处事这么多年，他并不相信大多数人在利害关系面前会持有良心和公道。

　　更何况凌江镜阔别十四州十二年，一回来便锋芒毕露，最关键的，则是他的身世。

　　且不论凌远当年诛杀的鸿筹派位高权重之人的遗留之后，单是少欣和少成两个人的身世，只要凌江镜不与他们划清界限，就足够被拖垮。

　　越云天直觉形势对他们太过不利，额头上汗都快下来了。

　　必须得先离开，保证凌江镜身体恢复，越云天不能容忍凌江镜有任何闪失。

　　此时顾裴之、宗英玄和徐菲站在一侧，越云天望向宗英玄，给师哥使了个眼色。宗英玄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眉头微微皱起，但是仍旧向着越云天点了点头。

　　早在凌江镜和方天涯决战之际，就已经单方面切断了同归对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越云天担心伤到凌江镜，不敢轻易按照他之前教自己的方法启用同归咒，这时候感觉到凌江镜稍微好了些许，就试探着以同归用神识向凌江镜道：“镜哥，我们先走，先养好你的伤。”

　　一息沉默之后，凌江镜回应了他，说：“好。”

　　在听到回复的这一瞬间，越云天惊觉凌江镜内府所受的重创，他的状态一直是在强撑着，越云天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但是凌江镜一定是为了速战速决杀死方天涯，不惜兵行险招。

　　刚才那一战……方天涯早一刻死，变数就能少一分，此次决战的伤亡就能少一些，但方天涯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也不可能与他们开启决战。

　　刚才那场被咒文封锁，无人看清的决战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必定是巨大的牺牲，越云天无暇仔细思考，只觉得心中悲凉。

　　而镜哥的伤，一刻都等不了了。

　　仙盟其余各派诸多高手气势汹汹，宗英玄此时上前一步，朗声道：“诸位，我们还是要以诛除剩余魔族为先，其他的事情，押后再议。”

　　长孙鼎哈哈大笑，道：“如今沧山派又有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呢？”

　　宗英玄怒道：“阁下此言何意？”

　　“贵派代掌教照光剑尊有心魔之事，如今天下皆知，而沧山派有卧底多年，也是沧山派失职之处，顾剑尊信任凌江镜，不代表仙盟还能继续相信他，这件事情之中猫腻太多，凌江镜对那一双魔族之后是什么态度，想来大家也都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宗英玄：“你！”

　　越云天本拟趁着宗英玄与众人交涉之际，带着凌江镜和雪少成从师门所在的方向离开，未曾想长孙鼎竟然是直接质疑到师门头上，倘若他就这么走，无异于是将师父放在一个两难境地……

　　越云天咬了咬牙，心想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默默凝神，试着御使那片浮空飞叶，雪少成反应迅速，立刻不动声色地让他尝试。

　　接着，异动传来，周围众人的争执讨论声因此暂停，但见天边一只乌金飞鸟一声长啸飞来，他身后引领着浩浩荡荡的妖族，飞禽走兽，皆在靠近龙环山半空之际幻化成妖形。

　　那乌金巨鸟落在半空中收敛翅膀，再现形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青年男子形象，这位妖君自从领受妖王之位以来，一直未曾亲身出过返生林，他的长相与越云天对他的印象形成的感觉不同，伽蓬的相貌，颇有一点小白脸少年的意思，长相毫无疑问算得上是好看，身形修长，也有点像是少年刚刚长成的骨架，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眉宇之间有种阴郁狠戾的气质。

　　越云天深知伽蓬与方天涯之间或有联合，但是他不相信伽蓬会是来为方天涯报仇的。

　　魔族大患已经诛除，仙盟众人看向伽蓬的目光，仿佛隐约都有几分不屑。

　　越云天此时倒是恨不得伽蓬把局面搅得更乱一些，立刻朗声问道：“妖君伽蓬，来此何干？”

　　伽蓬的目光遥遥望向奚庄身畔的雪少欣，说：“我来带走我的金笼鸟。”

　　任谁都能看出这目光之中不同寻常的炙热和残忍。

　　雪少欣的身体明显在发抖，雪少成看着妹妹，藏在袖中的手在发抖。

　　奚庄对雪少欣说：“别怕，他带不走你。”

　　“哼哼，哈哈哈……”雪少欣笑了起来，那笑容无法形容，充满了一种与她柔弱身体不相称的张狂和嘲讽，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害怕，我只是在压抑愤怒。湛舍剑尊，帮我个忙好么？如你所见，他是个贱人，你帮我杀了他，我就原谅你当年想要杀了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