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78、同归

　　凌江镜看着熟睡中的越云天的侧脸，舍不得移开目光。

　　云天醒来之际，凌江镜就知道他那时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从他将云天从魔宫中救出来，回到枫山，越云天沉睡了十天九夜，是真正地从生死之际走过一遭。

　　如果不是当初他一早就下在越云天身上的“同归”咒术，那么他绝无可能阻止越云天的自爆元丹。

　　没有什么能形容凌江镜那一刻的恐慌，他看着越云天倒在血泊中的那样一幕场景，几乎心胆俱裂。

　　竹林道别之前，他的确是又对越云天隐瞒了自己的真正动向，所以当接到越云天发出的讯息时，他本身即在魔域之中，凌江镜收到的讯息仅仅显示了越云天的所在的位置，不在沧云山，而是在距离沧云山百里之遥的地方。

　　除此之外，什么其他的讯息都没有，凌江镜心知有异，立刻中止了在魔域中的行动，回返明月楼。

　　明月楼到沧云山的传送阵法尚未布置完全，但是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等到他消耗大量灵力于次日凌晨抵达那位置附近时，正碰上顾裴之、岳逢霖、公冶长德三位掌教，及宗英玄、徐菲、欧阳铭带着数十名沧云山弟子在这附近寻找。

　　而他们寻找的，正是下落不明的越云天。

　　凌江镜在匆忙之间从徐菲那里听来了事情的经过，见到深谷之中遗留着强悍的妖力魔气，而地面上有凌乱的战斗之后的痕迹，只是这些剑痕不多，从中可以推测出云天没能坚持多久。

　　凭借着和方天涯、祝焱等魔将的多次交手，凌江镜的感觉已经足够强烈，他知道这会是他们，而那纯正的妖力，则是龙神力量，正巧，现在世上留存的真龙所剩无几，凌江镜偏偏得罪过一个。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龙焕与曾经的人间太子东方宇明，竟然会与方天涯联手。

　　凌江镜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焦躁和愤怒，在这一刻，他恨不得冲进魔宫与方天涯生死对决，他与方天涯结下的，是真正的不共戴天之仇。

　　早在幽冥境中，凌江镜就饱受其中魔气折磨影响，情绪时常失控，在出境之后，随着时间逐渐过去，这种影响的力量对他来说也在渐渐降低。

　　但那一刻，熟悉的压制不住的戾气在心中疯长，他的双眼变成血红，周身瞬间灵力翻涌，激荡的灵力如同刀刃般斩碎了他的发带，一头黑发就此披散，而他袍袖翻飞，杀意凛冽，整个人形如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周围众人都被他这状貌吓了一跳，徐菲连喊数声凌师哥，而顾裴之眉头紧皱，宗英玄马上要上前帮忙，凌江镜却自己先一步恢复了理智，抬手阻止住众人，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即御剑前往魔宫。

　　宗英玄一愣之后飞速追上，远远地追问凌江镜：“你心中已经知道，是谁带走了云天？”

　　凌江镜脑中嗡嗡作响，他本来想对宗英玄说什么，但是眼前的局势已经明了，沧山派绝对有和方天涯互相勾连的内鬼，而且此人身手不凡，但此时此刻，凌江镜已经心乱如麻，无从判断其他。

　　他直觉相信内鬼应当不会是宗英玄，毕竟他对宗英玄的人品还是很认可的，而且宗英玄不可能弃越云天的安危于不顾。

　　宗英玄对越云天的情意，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还记得离开前的那一晚，他一边聆听少成向他诉说的前情，一边等候越云天，却见到了来找越云天的宗英玄，他与宗英玄对面相见，平生第一次什么都不用说即从对方目光中感知到了同样的意思，凌江镜见到宗英玄便烦躁异常，宗英玄也不遑多让。

　　他们话不投机，就打赌比谁先能找到云天，便先向云天倾吐心意，凌江镜赢得毫无悬念，因为他可以依靠“同归”感受到越云天的灵力，只要他想，可以很轻易地找到他。

　　他又忍不住想起那个月夜，越云天目送他离去时不舍的神情，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嘱咐云天帮自己照顾徐菲和薛少成的，有那么一刻，他后悔当初提这句话。

　　宗英玄在他踌躇的时候接着坚定道：“如果你真的能确定是方天涯来劫走了云天，我跟你一起去魔宫，刀山火海，我们一起去把他救回来。”

　　凌江镜心中飞速考量，有宗英玄在，的确是很强的助益，但是从沧云山到明月楼的传送阵法，此时无力同时负荷两人穿过，而倘若分开行动，宗英玄不熟悉魔域，只会徒增危险。

　　何况就算他可以相信宗英玄，但是无法相信与宗英玄有接触的人，思及此处，凌江镜淡淡道：“不必了。”

　　宗英玄眉头紧皱，凌江镜继续道：“沧山派有内鬼，如果内鬼不是顾师叔，那么此人的目标接下来一定还在顾剑尊和徐菲身上，你在这边留意吧，我自己去救云天。因为你是云天的师哥，他对我说你就像他的亲兄长一样，所以我可以对你承诺，只要我活着，云天也会活着，若是云天死了，我就在为他报仇之后，陪他一起死。”

　　凌江镜说完这句话，宗英玄神情巨震，而下一个瞬间，无数天予族咒文在凌江镜身畔浮现，他的身影一闪，随之彻底消失。

　　宗英玄凌空而立，怔怔地看着半空，他沉默数息之后，在一阵窒闷的心如刀绞中御剑离开。

　　在这之后，凌江镜再次抵达龙潜岭以西的魔域，敛息藏神进入魔宫重地，魔宫重重禁制，一旦暴露灵力便会为魔族发觉，而即使是他，想要从魔宫中救人，也难如登天。

　　凌江镜以为方天涯会将越云天关在魔宫重牢之中，所以一直在那附近逡巡准备，但是一直到他探查到方天涯已经回到魔宫的消息，仍旧无从感知到越云天的灵流。

　　凌江镜在寻找的时候，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即使当年坠入幽冥境中，他也从不曾这样恐慌过，每一时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五内如焚的煎熬，他不知道云天是不是在受苦，他不知道自己迟去哪怕一点点，是不是都会无法挽回。

　　等到终于感知到越云天灵力的流动，凌江镜立刻抓住机会追随而去，而当他感知到灵力骤然增强的时候，心中便猛地一沉——

　　当他赶到殷利泽寝殿的时候，看到大殿中白光暴涨，熟悉的灵流在那附近疯狂地流荡，凌江镜本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机立断启动了“同归”咒文。

　　瞬息之间，凌江镜感觉到身体内如受刀斫锯挫之痛，他一个不妨径直跪倒在地，咬牙提劲生生强行阻止住了越云天。

　　凌江镜看着在渐渐淡去的白光中现出的越云天身形，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看见云天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上，一身白衣已经染上无数血痕，皆是暴体时从内而外裂开的伤口，深浅不一，还在流血。

　　那俊秀面容上，左脸上一道从颧骨至颊边的深深伤口，亦在向地面淌血，而云天闭着眼睛，仿佛是安恬地睡去，对所有的痛苦都无知无识。

　　他甚至唇角依稀挑起，像是在微笑，仿佛那白衣之上的血痕，只是无数飘零在他身上的桃花瓣。

　　若非“同归”让凌江镜知道越云天还有微弱的一息尚存，凌江镜觉得自己恐怕会当场疯掉。

　　愤怒如同烈火，瞬间将他全身的血液点燃，凌江镜怒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转瞬之间血红，他提起手中绛云，几步助跑，以万钧之力斩向刚刚从越云天身边躲开的韩琛。

　　这应当是韩琛一生之中至为恐怖的一刻，凌江镜重剑斩下的时候，他已经被巨大的灵力威压逼得留在原地，无从躲开。

　　此时此刻，他终于得以直面凌江镜的灵力之强悍，知道越云天说凌江镜会扒了他的皮不是一句虚言。

　　那势若雷霆般的重剑之后，是一双杀意凌冽，能够将他生生撕碎的一双眼睛，不同于往日的冷漠，现在那双眼睛被怒意点燃，仿佛滚烫地能流出汹涌的岩浆。

　　韩琛被这种气势所震慑，身周压力大到他的耳畔已经听不到声音，在那重剑当头斩落的一瞬间，韩琛头脑一片空白，在无尽慌乱中抬起右臂。

　　直至浓郁黑气将他拉扯至一边，那惊天动地的一剑重重斩向地面，魔气与剑气相撞，地面上一道巨大裂缝直接延展至韩琛的脚边。

　　韩琛以颤抖的声音道：“多谢魔尊大人救命之恩。”

　　他说完，才感觉右臂传来钻心的剧痛，韩琛低头望去，见到自己的右臂已经从上臂中段被斩断，而那断臂此刻已经化作血雾消失。

　　韩琛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凌江镜在与方天涯交手一合之后，就地一滚，将越云天打横抱起，飞速掠后，悬身半空之中。

　　他将源源不绝的灵力通过“同归”输送到越云天身体中，云天在他怀里安静地躺着，脸色惨白，眉峰微微皱起，生息如游丝系于一线。

　　凌江镜看他一眼，就觉得既心疼又焦灼，犹如五内俱焚一样，他再抬头看向方天涯的时候，恨意几乎都要淹没理智。

　　凌江镜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方、天、涯。”

　　方天涯面色阴郁，道：“能从幽冥境中全身而退，我还是低估你的修为了。”

　　凌江镜身畔红光暴涨，咒文浮动，他早在来到殷利泽寝殿的同时就察觉到了殷利泽未启动成功的天予族传送阵法，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如果他留在这里和方天涯动手，最多拼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方天涯也已经意识到凌江镜的举措，马上双手结印，无数魔气凝成实体一般试图毁灭阵法，方天涯森然道：“既然来了魔宫，不如干脆就留下吧。”

　　但凌江镜对于天予族咒术的修炼，已经是当世无人能及，无数天予族咒文如有生命般聚集在一起，围绕在凌江镜身畔，将魔气尽数拒之于外。

　　凌江镜的脸在越发强烈的光芒映照之下显得俊美的杀气逼人，他牢牢盯着方天涯，说：“方天涯，新仇旧恨，我来日必报，你等着，届时我一定将你挫骨扬灰。”

　　话音刚落，凌江镜身周爆发出一阵难以直视的强光，方天涯狠狠地凝起全身魔气打出一掌，凌江镜冷笑一声，不待魔气飞至身前，随着阵法启动，下一瞬，他就抱着越云天彻底离开了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