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69、前夜

　　越云天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将心里话一连串喊了出来，而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和凌江镜都愣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就从脸红到了耳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发烫，尤其是凌江镜那只放在他衣襟上的手，让他感觉到了几乎要将皮肤融化的温度。

　　越云天的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呼吸，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紧张而全身发抖，他额头上汗水渗出，在凌江镜的目光之下张口结舌，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越云天难以忍受地想要推开凌江镜，但是凌江镜在察觉到他的抗拒时却反而攥紧了他的衣襟。

　　越云天在极度的紧张下，全身僵硬，眼眶湿热。

　　片刻后，凌江镜用很低沉的声音问：“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越云天的目光中有些许迷茫，但眼睛中泪水未干，在墙上夜明珠照耀之下亮若星辰。

　　越云天鼓足勇气，却没想到在他准备点头答是的时候，又一滴眼泪从眼中滴落，越云天不想哭，不想在凌江镜面前显得软弱，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荒凉的委屈。

　　凌江镜看了他一会，眼中神情几经变换，最后伸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

　　越云天察觉到那动作中蕴含的温柔，依旧是发怔。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江镜，像是紧张到停止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看着凌江镜逐渐凑近的英俊的脸，不知道凌江镜要做什么，但是他犹如被蛊惑，舍不得在这一刻闭上眼睛，而是近乎沉溺地看着凌江镜分明的漆黑长睫。

　　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越云天能感到他轻轻的呼吸，看到他皮肤的质感，随后便是凌江镜亲吻他时感受到的唇上的触感，温热而柔软。

　　越云天脑海中轰然一响，他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只觉得很久很久都无法呼吸，唇分之际，他感觉一阵一阵的头晕目眩。

　　凌江镜原先按在他胸前衣襟的手已经在不知何时换成扶住他的腰，在越云天向后靠的时候，及时地撑住了他。

　　凌江镜看着越云天，擦过他湿润的唇，又抚过他的鬓角，问：“是这样的喜欢吗？”

　　越云天在迷惘愣怔的一瞬之间，情不自禁地向凌江镜的手指靠去，而等他明白凌江镜这番动作与问题的含义之后，身体又开始因为过分激动而发起抖来，他看着凌江镜，满心都是令他战栗的欢喜，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一定像是在祈求，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

　　凌江镜又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中带着和他的目光一样难以掩盖的温柔，低声说：“休息吧，你好好想想，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越云天抓住凌江镜的手，他的手掌烫得厉害，凌江镜也一样。

　　此时此刻，他很想问凌江镜：是不是从此以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你是不是会一直待我好、相信我？而我们之间，就像白璇玑和杜放那样，我想要这么握住你的手的时候，就可以握住你的手，想要靠你的肩膀的时候，就可以靠着你的肩膀，而如果你有难题，是不是也会告诉我，允许我和你一起分担？

　　但是他问不出来，他最后仅仅是以颤抖的声音说：“镜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凌江镜侧过身去，他的身形顿住，有那么一瞬间，越云天以为凌江镜已经要答应他的请求了，但是凌江镜最后还是将手抽了回来，甚至非常克制地没有回头看他，而是说：“去休息吧，以后再说。”

　　以越云天此时对于两情相悦的理解，还没有到共度良宵的地步，多年修道，致使他清心寡欲，更何况这些年间他一直在深山之中，所认识的情侣只有杜放和白璇玑这一对，他对凌江镜这样说，只是因为他想要凌江镜不分昼夜的陪伴，在彼此倾吐心意到这样地步的时刻，他只想黏着凌江镜。

　　倘若凌江镜能像刚才一样亲吻他……

　　越云天无法细想，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能，总之他头脑仍旧发晕，只是拽着凌江镜的袖子不肯放开。

　　凌江镜忽然深吸一口气，转身将他扛了起来，越云天骤然间身体悬在半空，他先是因为凌江镜这么抱着他就像是在抱小孩一样而感到难堪，接着是不知所措，却丝毫没有挣扎。

　　一路上心绪起伏，直到被凌江镜送回自己房间，放到自己的床上，越云天的心还在怦怦狂跳。

　　而在凌江镜放下越云天的一瞬间，越云天甚至还伸出双臂抱住了凌江镜，凌江镜小心翼翼地推开他，立刻起身要走，越云天马上就抓住了凌江镜的手。

　　凌江镜似乎是无可奈何一样在他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示意他松手，越云天却仍旧不愿意。他已经六神无主，只是无论如何，不想让凌江镜现在离开自己。

　　凌江镜看了看他，还是低头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同样是温度烫人的肌肤相贴，那种湿热的触感，像是彼此的皮肤已经要融合在一起一样。

　　越云天看到凌江镜的眼睛中有异样的光亮，那幽深的凤目中仿佛是点燃了一团火。

　　“你太傻了，云天，”凌江镜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别再缠着我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越云天本来就已经很难为情了，更是误以为凌江镜的意思是不让他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马上面红过耳，只得放开了手。

　　凌江镜看着越云天，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道：“早点休息。”

　　言毕起身匆匆离开，越云天还很少见到凌江镜这样背影都透露着焦躁的样子。

　　他望着凌江镜离开的方向，静坐良久，心中仍旧恍惚。

　　他经历了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的体验，无法形容心中涌起的躁动和潮水一样难以平复的情感，这情感算不上剧烈，而是像温泉池水一样浸润着他的身心，越云天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欣喜。

　　他仰面躺倒在床上，过了一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到那里还很温暖。

　　他自觉已经足够了解凌江镜，在细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也足以明白凌江镜对他的感情。

　　于是往昔种种相处时的画面在此时悉数涌上心头，所能回想起的一点一滴全部成为凌江镜对他情感的证明，于越云天而言，人生从未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圆满，圆满的如同飘荡在梦境里一样。

　　而在他努力压抑住心中的兴奋，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在即将入梦的临界点时想起了隐忧，他终于想起今天自己本来不是去找凌江镜表白的，而他们吵架吵到一半，还没吵出一个结果。

　　凌江镜身上其实有太多太多隐瞒着他的秘密了。

　　凭借他对凌江镜的了解和自己一向敏锐的直觉，越云天还是察觉到了凌江镜的身世与巫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现在他们更重要的事情，在于如何面对仙盟的诘责。

　　越云天努力分析着利害关系，但是最后发现不仅自己所知的信息寥寥，真正能做的事情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他心中刚刚因为凌江镜对他表现出不加掩饰的喜爱而欢喜的心，又再次纠结难过了起来，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有限，凌江镜出于对他的保护，才将他隔离于一切之外。

　　这是越云天第一次发自心底地认识到他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强大，他回忆起初见时神情萧索的凌江镜，想起他这三年间其实还常常在忍受烈火焚心之毒，他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寻找徐掌门的下落，还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身世，现在又承受着来自仙盟的巨大压力……但是在这种种重压之下，他鲜少对自己表现出什么，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有耐心地安排和教导自己。

　　越云天想起自己刚才寸步不让地跟他争吵，更感觉到愧疚。

　　他心潮起伏，更加难以入眠，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大概是住在石洞和枫山中的最后一晚，于是他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石门，走到温泉池旁，他知道倘若御剑或许会为凌江镜所觉，于是顺着往日发现的一条山壁间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走上了洞顶。

　　石洞的洞顶是周围最开阔和最高的地方，这时候夜色已经很深，月光黯淡，群星不比夏夜，但仍旧明亮，越云天想起刚刚发现这里的时候拉着凌江镜上来练剑的情形，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他从山顶一路向下，想要在枫林中走走，散一散心中混乱的思绪，当走到枫林中时，道旁高大的树木已经将星月光辉遮挡了许多，远处的树木和山被勾勒出黯淡的黑影。

　　越云天召出霜华，让霜华在他周围浮动，剑身因为他的灵力而流转着淡淡的银色光芒，照亮了周围的路。

　　越云天一边思索，一边又感到对周围的一切都心生留恋，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当年遇到杜放和白璇玑的地方，越云天想起这两人上次还说起将来要搬来和他们同住，现在却不知道这个将来是要等到多久之后了。

　　不远处传来群狼低低的嚎叫声，越云天当然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忽然觉得他和凌江镜既然与枫山上的生灵做了三年的邻居，但是自己却丝毫不了解它们，而也许在这些生灵的眼中，自己和凌江镜也只是枫山的匆匆过客，三年，也不过只在弹指一挥之间。

　　枫山是很好，但是好像……不够热闹。

　　在即将离开之际，越云天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惊觉自己有点像是被凌江镜养在深闺中的小姑娘，凌江镜是他与世界唯一的联系。

　　想到这里，越云天也有点哭笑不得，心想是时候该回去了，半夜这么偷偷溜出石洞，毕竟也不太好。

　　于是他转身准备沿着山中小道回到石洞之中，在这一刻，他心中踌躇满志，已经做好了决定，正如凌江镜所说的那样，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他不想像现在这样躲在凌江镜身后，而是想要与他并肩，想帮他完成他心中的夙愿，接下来的一切，他都想要和凌江镜一起面对。

　　只是在这一刻的越云天也绝对没有想到，他马上就将被卷入其中，直面种种波诡云谲，而命运的岔道，就在枫林小道前方的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