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58、越云天

　　时近深冬，枫山深处的枫叶已经枯败了许多，是夜新雪初降，漫天鹅毛飘飞，不多时就将枫山覆在茫茫白雪之下。

　　木雁清怀抱着佩剑涤山，忧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石洞，然后在门前枫树下的石台上坐下。

　　过不多时，白璇玑和杜放也出来了，这两人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木雁清知道情况不会太好，但是这时候仍旧忍不住问：“怎样？”

　　一向脸上带着三分戏谑之意的白璇玑此时罕见地露出伤感神情：“一息尚存，也只是一息尚存而已，我实在不忍心见他那副样子，出来确认下周围情况。”

　　杜放没说话，望向别处，眼中有光闪过。

　　木雁清道：“算了，外面有我看着，如果有哪些不省事的混账东西敢来，我对付不过来再叫你们，你们回去看着吧。”

　　白璇玑摇了摇头：“里面的氛围受不了，我们出来透透气。反正我和杜放也帮不上什么忙，烟鹤和少成，不知道还能帮他撑多久。”

　　木雁清：“情况怎会如此？撑了这么一个月，今天下午时却忽然恶化？”

　　“我猜他是在重伤之际强提境界没成，”杜放叹了口气：“他身上的魔气散了，却不知道该不该算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整个人的躯壳也开始迅速衰败，烟鹤说他本就重伤到无法自愈，今天下午魔气散尽的同时，元丹又仿佛同时受到更进一步的重创，现在就是在吊着一口气，如果好不了，那是迟早的事……”

　　白璇玑仰头，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水，道：“你说他跟方天涯打，拼什么命呢？结果拼完了命，还被那群混账追着咬……”

　　木雁清闻言，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木雁清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幽居深山已经五十多年，当年她在机缘巧合之下，拜入沧山派习艺，到二十岁时却仍然不得跻身入内门弟子，遂辞出沧云山。

　　后来在凡世之中蹉跎几年，世上没了她牵挂之人后，她就找了个地方，安静修行，却在二十七岁那年，境界有成，于是就这么一个人摸索着修行了数十年，直到她感觉自己在剑心境修为上始终无法突破，那种只差一步的感觉令她倍感困惑，而有一天她忽然顿悟，自己出世太久，应当试着入世。

　　直到出山，才发觉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世事变迁，早已经经历过数轮变化，她避世时的许多高山仰止的前辈大能，竟然早已经陨落。

　　木雁清心中感慨，又风闻那场刚刚发生的决战中仙盟死了不少人，此时正在人心惶惶之时。后来又有太多关于凌江镜挑起大战、图谋不轨的传闻甚嚣尘上，其中一夜之间流传最广的传言，就是凌江镜借仙盟之力除去方天涯，就是为了扶植天予族和魔族的混血后人成为魔尊，在此之前，凌江镜与方天涯、妖君伽蓬之间，还曾经有过交易。

　　这交易还是伽蓬亲口向仙盟吐露的，交易的内容，就是凌江镜得到身在魔域之中的天予族和魔族后人，伽蓬得到方天涯手中的雪少欣，而凌江镜表面援助仙盟，实则放任方天涯的所作所为。

　　甚至就连当年徐掌门落入龙环山幽冥境，也是凌江镜欺师灭祖，联合方天涯陷害。

　　后来不知凌江镜因何与方天涯毁约，当初决战之时，他那样不顾一切地拼命，就是为了避免方天涯泄露这些讯息。

　　有伽蓬亲自这么说，当初又见到凌江镜极力维护雪少欣和雪少成，一夕之间，仙盟便将矛头指向凌江镜，甚至要发布追杀令，沧山派、九华剑派和天机阁都不同意，这追杀令才变为追讨令。

　　木雁清刚刚出山不久，决意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着这追讨令去找到凌江镜。

　　说来也巧，她跟着旁人给的线索，追到了千石洞窟的世间盛景楼，旁人轻易不敢下场，却是她无知者无畏，率先去找凌江镜的麻烦。

　　结果杜放和白璇玑出现，她跟他们打了一场，白璇玑一张嘴舌灿莲花，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木雁清听完，反倒察觉出传言的种种不对劲。最后木雁清不只是和凌江镜的好友们握手言和，还留下来一起保护凌江镜。

　　世间盛景楼被发现之后，烟鹤连生意都不管了，一行人趁着凌江镜伤情稳定，又迁转到了枫山，因为枫山有凌江镜留下的禁制法阵，少成可以勉强操控，在抵挡各路人马时起了很大作用。

　　结果还未喘过这一口气，凌江镜的状态又不太对劲了。

　　只要他不见好转，那些人就会像是发现有缝蛋的苍蝇，没完没了的来，为的可绝不是什么天下大义。

　　白璇玑发现了木雁清的尴尬，叹了口气，道：“雁清，我可不是说你，你仗义援手，大家都是自己人。”

　　木雁清摇了摇手：“放心，你也知道我不会计较这些，凌江镜过去得罪的人不少，但是有你们这些落难之际不离不弃的好友，也足见其为人了。”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杜放接着道：“他又是那样的性格。”

　　“要说不离不弃，”白璇玑面带愁容：“我真不知道若是凌江镜熬不过去，他那一位该怎么办了。”

　　“难说，难说，”杜放也跟着摇头：“那孩子估计得疯。”

　　木雁清：“那孩子？谁？少成吗？”

　　“若是他在的话，兴许能唤醒凌江镜求生的意志，”白璇玑转头对着木雁清解释道：“不，不是少成，是凌江镜的道侣，越云天。也不能说是孩子了，只是我们当年在枫山遇到他，他那时候跟着凌江镜，还是个小孩，又乖又漂亮，又聪明又懂事。说来他们这对真是有够惨的，当年凌江镜坠入幽冥境中，两人一别便是十二年，我们中间还见过云天几次，不提凌江镜还好，一提凌江镜整个人就呆呆的，别提多可怜了。到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凌江镜出来，他又跌进去了，不知道此时正在里面怎么挣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木雁清闻言，也叹了口气：“那确实是太惨了。呃，等等，我好像听少成提过这名字，这是……凌江镜他师弟？”

　　白璇玑点头。

　　木雁清哦了一声，心想凌江镜要是喜欢男的，雪少成居然会没有机会，这里面似乎是有故事，却道：“我听你说漂亮，还以为是个小姑娘，还在想凌江镜还挺……啧，怎么说呢？”

　　杜放：“你要是见过他就知道了，确实很招人待见，心地纯善，温和谦逊，待人真诚尊重，礼敬有加，修为也很厉害，不过从不张扬，若是他人在这里，是个足够强的战力。他们俩这……唉，就怕他都见不到江镜最后一面……”

　　白璇玑：“你快别咒凌江镜了。”

　　杜放马上不说话了。

　　就在此时，木雁清忽然察觉到异常，神情绷紧，道：“谁？！”

　　话未出口，就携着手中涤山剑纵身横斩而过。

　　与涤山剑灵流相撞的是一把飞刀，须臾之间，面前那人影便错开她，落在地上。木雁清心中一惊，还很少有人能直接以这样的招数这么掠过她，而且从这灵力之中，她察觉到对方境界很高，几乎是剑心境修为了！

　　木雁清见到这样的强敌，顿时心道不妙，打叠精神，与白璇玑、杜放呈合围之势，围住了眼前这白衣男子。

　　木雁清只看得到这人一身白衣的背影，但是此人长身玉立，气质绝俗，乍看背影，给人以一种乘风揽月的谪仙感觉，与之前来找他们茬的那些人大不相同。

　　而本来做迎敌姿势的白璇玑和杜放却瞬间惊呆了。

　　木雁清对此人顿生好奇，但还是马上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报上名来？！”

　　白璇玑却一脸惊喜地笑了出来：“云天，你竟然回来了！”

　　木雁清震惊不已，这怎么不提也不见，竟然说到就到了？！

　　越云天并未回头，木雁清接着听到一个清润动听的男子声音：“镜哥怎么样？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声音中是压制不住的焦躁，但是单听这声音，也能感觉出来是个美男子。

　　木雁清很想追上去看一眼，而越云天已经在白璇玑和杜放的带领之下匆匆几步跑进石洞中，白璇玑嘴上不停：“太好了，正担心你见不上他最后一面呢……”

　　杜放：“璇玑！”

　　听到这句话的越云天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一样地窜进了石门中。

　　木雁清忍不住扶额，心想这是对什么缺心眼夫妻。

　　木雁清跟着进入到内室之中，看见烟鹤和少成站在一边，目光中全是紧张，而越云天已经跪在了凌江镜的床前，全身都在发抖。

　　木雁清微微走近几步，能看到越云天正在用颤抖的手喂凌江镜服药。

　　在她的角度，能看到越云天的侧脸，尽管不合时宜，木雁清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一句的确是很美。而此刻凌江镜形容枯槁，简直快要瘦成了一具高大的骨头架子，但是仍旧能看得出先前的俊朗，越云天紧紧抱着他，眼尾发红，还能给人一种奇异的挺般配的感觉。

　　越云天在给凌江镜渡送灵力，而凌江镜却半晌吞不下去那朱红色的药。

　　木雁清听见越云天轻声道：“镜哥，镜哥。”

　　比之刚才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很像是个彷徨无措的孩子，着实可怜。

　　木雁清有点想上前帮忙，但是下一刻，就见到越云天俯身，吻住凌江镜干裂的唇，将那药送了下去。

　　木雁清马上非礼勿视地退后两步，尴尬地看了一眼其他人。

　　但好在众人并不讶异，都在凝神观察凌江镜的情况。

　　烟鹤最先道：“有用！这是什么药？”

　　凌江镜的面容上笼罩的死气正在迅速地褪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越云天将凌江镜扶起，少成见状，马上上前帮忙将凌江镜摆成盘膝的姿势，越云天坐在他对面，闭目为他渡送灵力。

　　如同月光一样温柔却磅礴的灵力在凌江镜身畔浮动之际，木雁清已经确认无疑，凌江镜这位忽然从幽冥境中归来的道侣，的确已经修成了剑心境，而这应当是十四州中最年轻的剑心境修道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