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55、丹岩

　　越云天将霜华一点点地从凌江镜心脏处拔了出来。

　　他的脑子仿佛是已经疼得生了锈，想了半天没有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他知道世上还有将他们这样的修士的尸身变为鬼修的邪法，凌江镜如此强大，万一被谁这么对待，再赴凌远的后尘呢？

　　但是他看着霜华，却一刻也不想等了，他想用霜华穿透自己的心，他就也可以休息休息了。

　　还有宗师哥的尸身，放在这里的话，徐菲会回来的吧？可是万一先来的是天予族人，要对宗师哥的尸身泄愤该如何呢？

　　越云天想得头痛欲裂，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又很着急，心想如果他死得不够快，是不是都没有在黄泉幽冥追到凌江镜、再喊他一声镜哥的机会了？

　　但是世上有黄泉幽冥么？他刚才为什么不喊？

　　镜哥应该是很失望的吧，他让他走得这么不安生，还是说他甚至不是失望，而是后悔，后悔当年带自己去枫山，后悔照料他，对他付出真心？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呢？

　　越云天喘了口气，不想再想了，很快的，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接着他看见了一双熟悉的少年的腿，他抬起头，看见戴着面具的丹岩。

　　越云天松了口气，心想后事可以托付给丹岩。

　　丹岩蹲了下来，颤抖的手放在凌江镜的心脏处，轻声问：“尊主死了？”

　　越云天点了点头：“太好了，你来了。”

　　丹岩倏然抬头：“你是不是疯了？”

　　越云天听出丹岩的声音里带着怒气，他将凌江镜的尸身放到丹岩手中，并不解释，而是起身爬到宗英玄身前，平静道：“我先处理掉宗师哥的尸身，等下镜哥和我的……”

　　“越云天，”丹岩的声音响起：“你回头看看我。”

　　越云天当即回头，因为短短的一句话之间，这声音的音色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凌江镜的少年声音。

　　丹岩缓缓摘下了面具。

　　越云天的呼吸也窒住了，他膝行着爬回去，仔细地看着面前这张脸。

　　深邃的凤目，高挺的鼻梁，白皙如冷玉的颜色，稍嫌稚气，是越云天在徐介恺的回忆中所见过的凌江镜少年时的脸。

　　越云天的心咚咚直跳，难以置信地问道：“镜哥？”

　　他试着伸手去触碰那张脸，但是眼前的少年在他碰到他的一刹那，就倏然消散了。

　　接着，躺在地上的凌江镜睁开了眼睛，在越云天反应过来之前，翻身掐住了他的脖子。

　　越云天在困惑的驱使下挣扎，他看到凌江镜眼中翻涌的恨意，发不出任何音节，流着泪以口型道：“镜哥。”

　　他思考不过来，只是凭着本能判断，凌江镜此刻要掐死他的心是真的。

　　但是镜哥没有死么？他想不通，却觉得这样似乎也行。

　　然而凌江镜终究是松了手，接着封住了他的灵力，然后卸下了他四肢的关节。

　　越云天茫然得都感觉不到疼，接着，凌江镜拽起他的头发，将他拉起来，让他直面自己，然后冷笑道：“好狠啊云天，以前我真心觉得你是漂亮可爱，没想到也能这么心狠，仅仅只是旁观这一切，我都替凌江镜觉得心寒。”

　　越云天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这不是凌江镜。

　　他叹了口气，道：“丹岩，你占用镜哥的身体，用得是什么邪法？所有这一切，都是你一手促成，对么？为了要镜哥的身体？”

　　丹岩点头：“不错，你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丹岩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道：“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几度功亏一篑，看来死穴还得是宗英玄啊。”

　　越云天身心皆破败，极致的痛苦之下，嘴角有细细的血流了下来。

　　他无力报仇，甚至无力思索什么：“丹岩，你杀了我吧。”

　　丹岩看了他一会，道：“你已经连真相都不想追问了么？可我偏偏不会如你所愿。”

　　“而我也是真舍不得杀你，毕竟我也算是因你而生。”

　　越云天皱眉，看着眼前的“凌江镜”露出他所不熟悉的残忍神情，呆滞地问：“你究竟是什么？”

　　丹岩用凌江镜的脸微笑：“我是凌江镜执念化生的心魔。”

　　“凌江镜”的全身凝聚起黑气，待那缭绕的黑气散去之后，他胸口的剑伤便得以缓慢地复原。

　　“凌江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总算好了，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如今的我即是过去的他，我与他已经融为一体，为了入魔，我努力了太久了，终于等到今天，可以彻底取而代之，只是我都没有想到，给他的致命一击，竟会是来自于你，若非借着入魔涅槃，这具躯壳恐怕就死干净了。”

　　越云天垂下眼睛：“你不是他。”

　　丹岩抱起四肢无力的越云天，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道：“是不是也不由你说了算了。在我彻底厌倦你，杀了你这个‘软肋’之前，我会好好折磨你的。”

　　“你会知道‘他’曾经待你有多温柔，他什么都舍不得对你做，但你是怎么回报他的呢？连我感受到一点他死前的绝望，都已经觉得如此痛彻心扉、无法忍受。你放心，他惯着你，我不会惯着，我会教你好好当一条狗的。”

　　越云天在这一刻，既不觉得恐惧，也不觉得痛苦，他笑了起来，道：“那你会是无间地狱。”

　　丹岩皱眉，认真打量越云天：“你是疯了吗？”

　　越云天眼角有泪水滚落：“也行，很好，你可以让我一直痛苦，就当我是赎罪，别放过我。”

　　丹岩抓住越云天的手越收越紧：“该说你是没有心呢，还是该说你太狠？你以为你受得了是么？好，那我先让你听一听，你应当后悔的，毕竟你们曾经还是有机会的。”

　　越云天没有说话。

　　“你一直都很相信我，他也是如此，也许你们早就该发现端倪，但是你们谁都没有。从你回来，我就在你们的矛盾之上推波助澜，是我带头孤立少成，然后向水洺数次传达你对魔族的恨意。”

　　“我挑拨所有人，我让水洺去偷听你和宗英玄的对话，我用一切办法向顾裴之递出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顾裴之的目的就是要让你和凌江镜之间有矛盾，他要确保你不会因为天予族对仙盟动用龙环山秘境的力量，他也不惜利用宗英玄。”

　　“水洺的死是我在背后一步步地铺垫，我借他的信任，让他做了很多凌江镜不喜欢的事，说了很多凌江镜不喜欢的话，好多都跟你有关。我在凌江镜身边，他越躁郁，我的存在就越可以影响到他的心境，你为他的焦躁贡献了不少。”

　　“蓝汐的所作所为，也是我一力促成，果然，杀了宗英玄才能让你也跟着疯，我现在是真的很好奇，你居然可以为了宗英玄杀了凌江镜，在你心里，究竟谁更重要一点？”

　　“就连现在，凌江镜死在你的面前，你都要先去处理宗英玄的尸身，狠心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之前违背了自己的心意选错了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呢？”

　　越云天闭上眼睛，细细地发着抖：“杀了我吧。”

　　丹岩看着他，道：“我才说这么点你就受不了了？我什么手段都没有用呢，你以后岂不会是天天求我杀了你？哈，云天，一想到这一点，我的血都要热起来了。”

　　越云天不再回答什么。

　　丹岩低头，在他脖子上狠狠撕咬，很快就有血冒了出来，他抬起头，笑了笑：“那天我看到你脖子上的吻痕，觉得很美，我那时候心想，以后我成了凌江镜，一定要在你身上留满这种痕迹，但现在我觉得起码该像这样，让你流血才对。”

　　越云天语调平淡：“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鸠占鹊巢，你永远也成不了他，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丹岩咬牙，将越云天横抱起来，笑道：“是啊，被你亲手杀的，准备好赎罪了么？准备好生不如死了么？不要着急，我很想看看，你究竟还有多少力量对抗我，还怎么嘴硬，还怎么继续说那些比刀剑还要更伤人的话，我让你好好……”

　　丹岩话未说完，抱着他的手却忽然松开，越云天重重摔在地上，他竭力仰头望去，看见凌江镜的脸呈现出一种异常扭曲的状态。

　　他仿佛是在竭力挣扎什么，他听到他喉间的嘶吼，说得是：“你竟然……”

　　话音未落，凌江镜的手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胸膛，徒手掏出了自己的心，再用力地捏碎。

　　鲜血一滴滴地溅到越云天的脸上、眼睛里的时候，越云天倏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喊一声：“镜哥？！”

　　凌江镜的身躯跪了下来，低头注视越云天。

　　越云天在血色的视野中看到他所熟悉的温柔的目光，他试图爬起来，但是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他绝望地喊道：“镜哥？是你吗，镜哥？”

　　凌江镜伸手，似乎是想要替他接续好关节，但是手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凌江镜只得看向他，艰难道：“此为……虚……”

　　这句话没有说完，凌江镜的最后一分力气就消失了，他的身形逐渐虚化，然后化作万千光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