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篱》南录

1、宫宴

　　帝都皇宫，一场盛大温馨的家宴正在进行。

　　皇上意气风发，高坐在龙椅上睥睨天下，下首坐着皇后俯视万生，太子祺雍坐在右列首位。

　　左侧首位坐着一位儒雅的长者，玉冠美髯，风度翩翩，他非皇家之人，但是颇受皇上敬重，能够参加皇家家宴的外姓人，非他莫属。

　　他曾跟随太|祖征战四方，天下安定之后太|祖有意拜他为相，他却执意不肯受，宁可告老还乡耕于乡野也不肯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太|祖爱才，不舍他归于乡野，才让他做了个太傅，不涉朝政，只教授众皇子课业。

　　数年之后太|祖下世，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对他的这位恩师更为敬重，每见必相迎，每走必起身相送，现在又让他教授各位小皇子，他就是太傅苏郸。

　　众位皇妃和皇子都列席在殿内两侧，每个人都喜笑盈盈。

　　皇妃们尽态极妍，言语间都是恭维赞扬之词，时不时用那勾魂摄魄的眼神朝着皇上的方向望去，希望能引起皇上的注意。

　　皇子端坐在各自的席位，神采奕奕，希望能得到父皇的赞赏和器重。

　　皇上高坐龙椅，看满堂的皇妃温和谦恭，满意的点了点头。满堂的皇子，一个个正是年少，意气风发，高兴的朗声道：“古人都说，修身，齐家，志国，平天下[1]，朕一直以仁义治国，也一直在自省吾身，不求义达天下，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百姓。众位皇子、爱妃谦和有礼，如今后宫安定，朕也可以安心治国平天下了。”

　　皇上喜悦的神色和言语，无不透露出他对现在宫内安定和谐的满意。

　　“朕看着皇子们渐渐长成，马上就能为朕分忧了，如此，朕何愁天下不定啊！”皇上说完朗声大笑。

　　皇上又道：“各位皇子最近学业如何？祺雍，你身为太子，理应作为表率，你先说说吧！”

　　太子起身正要行礼，皇上摆手：“唉～家宴而已，不必拘束，坐着回话吧！”

　　太子随即坐下继续道：“启禀父皇，儿臣最近对富国安民之事有些想法，不知说的对不对！”

　　“说吧，今日大家畅所欲言，皆不论罪！”皇上说道。

　　“父皇，儿臣认为，匈奴善战精于骑射，又易游走，我朝士兵不善骑射，容易被骑兵牵着鼻子走，战力也低于骑兵，我们不应再与其对抗，或可修邦国之交，以便养精蓄锐修养生息。”祺雍侃侃而谈，“况且，虽然匈奴屡屡进犯边境，但也不过是些荒芜人烟之地，或是些人口稀少的边境村庄，进犯也只是抢掠财物和百姓，并无侵占土地。战争劳民伤财，太|祖建国不过几十年，我朝国力刚刚趋于稳定，虽有力与匈奴抗争却不可与匈奴抗争，他们是游牧，马背上生活，可处处为家，我朝百姓则不然，泥土砖瓦盖的房子，高高的城墙，一世的居所，一旦发生战端，百姓便要离家舍业，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必然怨声载道。现如今内地百姓生活安稳，必不想再生战端，所以边境之事先可放任不管，让内地百姓和兵士休养生息。”

　　皇上沉声道：“内地百姓修养生息，边境百姓的战乱之苦就不管了吗？虽然人烟稀少，但是每一个人都是我朝子民，朕不希望任何一个百姓流离失所，皇城脚下百姓富足，边远地区却路有饿殍，这不是掩耳盗铃掩目捕雀吗？是我朝百姓就要保护，是我国土就要寸土必争！”

　　“父皇说的是，是儿臣考虑不周了！”皇上说的话太子还未完全听懂，只听出皇上不高兴了，急忙认错。

　　皇上对于太子这种弃车保帅的想法十分不喜，不过祺雍年纪尚小，待过几年，又有先生匡扶，定是个合格的一国之主。

　　皇上环顾殿内的皇子们继续道：“来，祺徽也说说！”

　　祺徽道：“父皇，儿臣倒是认同二哥说的修养生息，不过边境百姓确实不可放任不管，都是我朝子民，必不可让外族人迫害，我朝土地也必不可让他们来去自如，我朝威严何在？”三殿下祺徽骁勇，从不畏惧太子，上来就呛了太子几句。

　　皇后垂眸，冷冷的目光里带着些恨意。

　　“匈奴，鲜卑，铁勒，突厥，柔然，儿臣觉着这些戎狄都不足为惧，儿臣以为我们可以学习隋炀帝离强合弱的政策，没有一个政权的内部是永远不会出问题的，我们只需要等到他们互生嫌隙同室操戈的那一天，想要离间他们或者一举攻下，都不费吹灰之力！倘若父皇愿意给儿臣一队兵马，儿臣定可以深入敌军取贼首首级！”

　　“你说让朕学习何人？”皇上听着隋炀帝三字格外刺耳，沉声质问。

　　“是儿臣的疏忽，儿臣……只是觉着离强合弱这个方法……还不错……”祺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随后祺徽打起精神继续道：“父皇容禀，儿臣还有一个法子！如今我朝实力渐强，他们必然不敢大举入侵，我们只需在与之接壤处挖深沟，建高垒，他们的骑兵便不易过境，足以抵御戎狄骚扰边境百姓。”

　　皇上的不悦尚未消散，不只是因为那一句隋炀帝，还因为那句同室操戈和没有一个政权是永远稳定的，这是他最害怕的。

　　祺徽完全没有意识到皇上的不悦，自顾自继续道：“在此期间我们便可休养生息，也要迅速充实边境实力，虽然短期只可守护边境，但是长期便可对外进攻了！我朝北部边境线漫长，兵士驻扎点少，如果戎狄骑兵骚扰当地百姓，根本来不及派兵驱逐，只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边境地区人烟稀少，每次的军需物资都只能千里迢迢运送，且不说耗费兵力，路途遥远也可能会多生变数导致贻误军情。儿臣认为我们应该先充实边境人口，这样才会有更多可以抵御外敌的势力，我们可以就近选一座城作为边境的粮仓和屯兵之地，再不必千里迢迢运送军粮。而且边境百姓多了，他们自然会保卫自己的家乡不被敌人入侵，戎狄再想随意进城抢掠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皇上道：“百姓如何愿意牵往穷苦之地？”

　　“边境地区人烟稀少，生活不便，而且随时会有戎狄骚扰，自然不会有人愿意迁往边境安家，我们或许可以给边境百姓一些特权。我们建好房屋，耕好良田，备好种子，且边境十州赋税全免，附近流民自然愿意前往边境安家。鼓励百姓多生男子，每多生一个，赏银五两，男子十六岁必须从军，从军也赏银五两，杀敌更要多赏，每次战争之后百姓可以拿着杀敌的人头去换赏银，或者抵罪，倘若杀敌者众甚至可以为家人抵罪。如有大功者可封官加爵！”祺徽说到得意处有些激动，“那时边境能打仗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他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家人和土地，杀敌又可挣官位，必会拼死抵抗！到那时，他们便可自给自足，无需国库再源源不断的拨银和派兵抵抗了，国内国外安矣！待我朝国富兵广，再一举攻下戎狄！”

　　皇上道：“此法不错，不过还有值得商榷之处！倘若每次犯罪都可用杀敌抵罪，那是不是百姓可以随意杀了仇家，然后再去战场杀一个敌人回来便能抵罪，那王法在边境岂不是视若无物，他们可以在边境罔顾国法随意抢掠杀人。”

　　“这个......”三皇子褀徽有些为难的答不出来。

　　皇上赞赏的道：“不过，虽然思虑略有不周但已实属不易，褀徽骁勇，再稍加指引将来必能成为一代良将，大有作为，辅佐帝王成就千秋霸业！”

　　此话虽是赞赏，祺徽听完心依然是沉了一大截，面上也是笑的牵强：“谢父皇夸赞！”

　　坐在嫔妃之首的悫贵妃更是笑意全无，眼角轻挑，满脸不悦，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皇后听到皇上对三皇子祺徽的赞赏，露出一丝讥笑，眼神微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众皇子一一说了自己的想法，皇上频频点头，皇子们说完之后皇上对苏郸道：“朕年幼时便师从于先生，多亏先生的教导，朕才有如今的作为。如今朕的皇子们有幸师承于先生，他们是国之根本，他们在先生的教导下也都学有所成，我朝的千秋万代必有一半是先生的功劳！”

　　“老夫才疏学浅，众皇子好学且天资甚高，才有这百花齐放的景象啊！”苏郸老先生道。

　　“先生过谦了，先生满腹经纶，年少时跟随太|祖征战天下，也曾舌战群儒，只身夜入敌营策反敌国大将，先生当年的英武谁人不知？天下初安先生身拜宰相，没过多久却辞去宰相之职，太|祖强留，才留下先生做了太傅，教授皇子学业，正因如此，朕才有幸得拜先生为师！先生不做宰相是百姓之失，您做太傅是众皇子之福天下之福啊！”皇上盛赞道。

　　“老臣惶恐！”苏郸听到这样的盛赞立刻起身行礼。

　　“先生快请坐，不必多礼！”皇上下意识的跟着起身，赶紧示意苏郸落座。

　　皇上说完后方恍然大悟：“今日聊的开心，没想到竟忘了时辰，大家都饿了吧！”

　　“传膳吧！”皇上对李公公道。

　　皇上话音未落，一个六七岁的稚童离席，哒哒的跑到殿中央，单膝跪地行了礼，礼数周全的很，挑不出一点毛病，稚嫩的声音道：“父皇，众皇兄都说了自己的课业，孩儿还没说呢！”声音清脆洪亮，没有丝毫怯场。

　　坐在一旁桌几的一位嫔妃年纪轻轻且容貌秀丽，满堂的嫔妃都衣着华丽，争奇斗艳，唯独她一身素衣坐在其中，也并无奢华的首饰，看到孩子冲上殿去，伸手想拦却没有拦住，自知已经叫不回来了，只能坐在原地看着殿中的孩子，心中生出些隐忧。

　　皇上哈哈一笑，刻意放柔了声音，用哄孩子的语气配合道：“哎呦！是朕的错，朕怎么把朕的穆儿给忘了，你也说说，最近都学了什么？”皇上对这个儿子也不乏宠爱，甚至说是溺爱。

　　“近日孩儿学了‘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2]”殿中的孩子背了一大段自己最近学的文章，甚是流利。

　　皇上听完大喜：“朕的穆儿都已经看《春秋》了？”

　　“是，父皇，孩儿学得快，就央着先生多教了些！”孩子看到父皇很高兴，满脸骄傲的回话。

　　皇上哈哈大笑，很是开怀！

　　“是啊皇上，六皇子天资甚高，闻一而知十，小小年纪就颇有自己的见识，行事也果敢，颇有当年太|祖之风，恐怕再过几年老臣就没有东西可教喽！依老臣看，倘若将来平定边境，非六皇子不可！”苏郸老先生对六皇子盛赞不绝。

　　皇上道：“还要劳烦先生多多教导！”皇上喜不自胜，抬手一挥，洪声道，“赏，众皇子都有赏！”说完又是朗声大笑，笑声久久飘在大殿里，极为开怀！

　　“谢父皇！”皇子们齐齐答道，心里却同时染上不甘。

　　殿中的皇妃们也都没了好脸色，看着殿中的黄口小儿聪明伶俐举止得体，又会哄皇上开心，心中的怒火陡然生起。

---

作者有话要说：　　[1]《礼记·大学》原文：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2]《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