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夜青羽》卓澜

16、尘年旧梦

　　望帝城乃莳国的边城，位于莳国和离国交界之处，因为其殊的地理位置及其环山涉水的险要地势而成为边陲重地，城内驻守着重兵，以防外敌入侵边境动乱。被莳国君王派来驻守望帝城的是当朝大将军封古霄，因他骁勇善战，又深谙谋略，离国边将惧他，所以望帝城虽为边境之地，在他的治理下却十分太平，城内百姓安乐，歌舞升平。
　　洛风音到达望帝城时，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刻。
　　她经过望帝城的迷津湾时，见那水岸边连起一长串花灯，将那迷津湾是映得异常华美；河岸边摆满了茶摊酒肆，人潮拥紧，甚是热闹。而水湾中央正停靠着一艘豪华的画舫，画舫上搭着一个戏台，一个柔美花旦正嘤而唱，唱词听不太分明，声音却极为细腻，十分动人。
　　岸边听戏的人兴头正浓，喝酒猜拳尝小吃，一片盛景。
　　洛风音立在迷津湾中央的石拱桥上，远远眺望着一路蔓延的花灯，月光流转之间，那些灯火似乎全都融为一片，一片暖暖的润黄之色，朦胧而迷幻。
　　因为急着赶来望帝城，连日奔波，所以她显得有些疲累。没有立刻投奔客栈，原本是想去大将军府找封夜，却不料竟被守门的侍卫挡了去路，全然不相信她与封夜是旧识。此时她已无心欣赏这菱歌泛夜的美景，只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尽快找到封夜。
　　“你是洛风音？”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洛风音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扭头，站在眼前的是一个身着明黄轻衫的女子，大大的眼睛泛着水光一般，相对而方，那张脸却显得有些平凡，但因着这双漂亮的眼眸，整个人显得十分有灵气。洛风音微微皱眉，细细想着自己是否认识这人。
　　那女子见洛风音不言不语，大声道：“果然是你……”见洛风音用陌生的眼神望着自己，她显得有些恼怒：“你不认识我了？我可是你妹妹。”
　　洛风音愣住，再细细看时，才发觉眼前这女子与记忆中那个恶毒的小女孩洛遥汐确实有些相似，她不冷不热的点点头：“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见她态度冷漠，洛遥汐十分气愤，挑眉道：“你不会是因为知道爹爹来了洛城，所以也跑来了吧？我告诉你，爹爹早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你就算找来也没用。”
　　洛风音抿唇看着她，神色依旧冷漠，只是心底却因为她的话而有些苦涩，若非因为碰见她，她也许真的不记得这世上，她还有这样两个有着血亲关系的亲人。
　　洛遥汐见她这般表情，不禁冷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洛风音看她一眼，道：“你也一样，这么多年了，依旧没变。”说着转身便要走。
　　洛遥汐见她转身，目光中忽然闪过一丝阴冷的目光，猛地出手往洛风音身上推了一把。
　　洛风音原本就因为日夜兼程赶路十分疲累，加之心事重重，也并没有料到她会对自己出手，猝不及防，被她这一推，脚下一颤，整个人便跌入了水中。
　　黄衣少女得意一笑，咬牙道：“该怪你自己，若你不跟来，也便没有这无妄之灾了。”

　　离石拱桥不远处的画舫上，船舱里几个锦衣男子正围坐在一起，谈诗论剑，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忽然听到水声，有人便往外望了一眼，见一个人影跌入水中，惊道：“有人落水了。”
　　旁边几人听闻此话，也都纷纷抬眼，只见水面溅起一串水花，再望向水面之时，却不见落下之人的踪影。一个俊眉星目的白衣男子惊道：“这人看来不擅水性。”说着便冲出船舱。
　　旁边另一人跟在他身后喊道：“白兄，救人之事可央船夫，何必……”他话未说完，那白衣男子已跃入水中，朝那片涟漪划去。
　　站在船舷边的人有些无奈，跟着跳了下去。
　　不过片刻，两人便将那落水之人捞起。

　　冰天雪地，数九寒天。暴风雪一直下，将整个世界铺染成一片雪白。
　　那一年，洛城里死了许多人，倚坐街头的乞丐，独居家中的老人，还有一些孤苦无依的孩子，在那场铺天盖地的雪花里，凝成了冰柱一般。
　　洛城首富洛千豪便是因为这场风雪而患上了严重的风寒，全身红肿发热，高烧不退，城里的大夫看过之后都摇头叹息。
　　洛家上上下下，几乎都已做好了办后事的准备，虽然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肃穆悲凉的气氛之中，却因为年关将近，这份悲伤之气显得有些虚假造作。
　　当洛风音第三将前往父亲的房间探望被后娘以“避免传染”的借口赶出来时，她没有前两次那段纠结缠不休，只是乖乖地退出房间，站在院中的长廓里，冷漠的望着飘飘洒洒的大雪。
　　“大小姐……”
　　洛风音扭头，看到数日不见的管家站在一旁，苦恼地望着她，于是问了一句：“有事？”
　　管家有些难堪地低下头，片刻之后将一个锦囊递到她手中：“这是夫人让我给你的。”
　　洛风音有些诧异，接过锦囊打开，却发现里面是几张银票，银票似乎是刚刚从钱庄里提出来的，还透着一股清香的油墨香味。看着这几张银票，洛风音怔了怔，冷着脸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为难地皱眉：“大小姐，这些银票，够你在外面过一阵子了……”
　　后面的话他不说，洛风音却已猜到，她冷笑一声：“我爹爹还没死，她就想将我逐出家门么？”说话间，抓着锦囊的手越发用力，手指骨节隐隐泛白。
　　管家不好再开口，洛风音望他一眼，本想将手里的锦囊扔掉，但心里却十分明白，即便扔了锦囊，她也不得不离开这宅子。这么想着，扬起的手又无力的收回，她垂下脸，难过地笑了笑：“反正这宅子，我本来也待不久。”转身时，眼眶里已是一片湿热，冷风迎面扑来，泪水划过的脸颊上一片冰凉。

　　出了洛城，一直往北。
　　洛风音依稀记得那是她娘生前经常跟她说的话，一直往北，那里有什么呢？她不知道。
　　出了洛家，她无处可去，便迷迷糊糊地出了北门，一直往前走，刺骨的寒风犹吹到脸上，犹如被刀子割裂一般疼痛，她却毫无知觉，只拖着两条木脚茫然地往前走，然后虚弱地倒在雪地里。

　　眨开眼，望见一张清秀俏丽的面庞，一个身着洁白裘衣的少女正睁着一双大眼望着自己，见她醒来，便露出一个极为舒心的笑容，让人看了心底一片温暖。
　　她也不说话，笑过之后便跑了出去。
　　洛风音正奇怪着，却见那少女拖着一个少年跑进来，然后对着那少年笑得格外欢乐：“封夜你看，我把她救活了。”
　　那少年翻翻白眼：“她只不过是冻晕了，屋子里暖和了，她自然就醒了，与你有什么关系？”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眼底却一片温柔。
　　那少女也不生气，只是乖巧地笑着，也不说话。那少年先是瞪着她，过了许久终于敌不过她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败下阵来，无奈地开口：“算了，反正也是你把她带回来的，也算是算了她一命。”说着转过身来望向洛风音，语气恶劣地问：“你还好吧？”
　　洛风音怔了一怔，勉强扬起一个笑脸：“我没事。”
　　那少年嫌恶地瞪着她：“不想笑就别笑，丑死了。”说着又抱怨：“这种天气，你个小孩子居然敢在山野里跑，是嫌命太长了？”
　　洛风音笑容僵在脸上，微微抿着唇，低低地开口：“我，我无家可归。”
　　听闻她的话，少年忽然怔了一怔，随即道：“那你先在这里住下吧，等我师傅回来，问问看能不能把你留下来。”
　　洛风音有些惊讶，原本听少年说那些话，她料想这少年必定十分讨厌自己，却没料到他竟然愿意收留自己。
　　立在一旁的少女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然后对那少年道：“封夜，我肚子饿了。”
　　少年扭头瞪着她：“这种事跟我说有什么用？”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扭头望向洛风音：“你饿不饿？”
　　洛风音想点头，却又因为他之前的话而有些怯弱，于是在点头和摇头之间挣扎。
　　封夜抓抓头发，不耐烦地开口：“你先休息一下，我等会给你送吃的过来。”然后拉着那少女要走，走到门口时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洛风音想了想，如实以告：“洛风音。”
　　“我叫封夜，她叫青羽。”封夜简单的作了介绍，然后便往门外走。
　　洛风音盯着那两人，见青羽走到门口，忽然扭头朝自己笑了笑，清澈的眼眸里流光溢彩，洁白的脸庞犹如绽放的花朵一般。虽然窗外正大雪纷飞，但那一瞬青羽的笑容，却犹如春天的阳光一般让人心情舒畅。
　　待两人离开，洛风音才猛然想到，青羽刚刚说她饿了，其实是想让封夜替自己去拿食物，虽没有明说，但封夜好像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样的认知让洛风音不自觉地笑起来，笑过之后，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庞，微微有些怔愣：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