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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 ...

  •   他不曾为自己哭泣,时至今日,已到极限。
      他想为自己找一个可以流泪的地方,因此这天清晨,他打算早早出门。
      他还不能习惯自己的新家,锃亮锃亮的阳台上种着随便买来的花草,名目什么的一点也不知道。早上他从厨房端出一碗粥,上面躺着一个煎蛋,吃完以后,他把碗筷洗干净了放回橱柜,他的厨房是白色的整体,没有油渍的气味,是这种洁净的气息让他在自己的家中做客——不收拾干净,是断断不好意思离开的。厨房的对面就是阳台,他常用不解的眼光看一会儿那些植物,但并不会怀着关爱的心情去灌溉。绿色的植物在他的心中是不存在的。
      他穿上外套就要出门,但玄关的鞋柜得优先收拾好。
      锁门的时候,隔壁的老太太正好走来,他便平静退回屋里,他在屋子里深呼吸,计算着老太太完全离开的时间。在他脑海里,公寓的过道很长,要走上四五十步才能找到电梯,老人走的路是慢吞吞的,比一般人犹豫,特别是在甬道,他们的步伐几乎静止。还有他们咳嗽的声音,痰在喉咙中涌动,浸泡在冷酷的节奏里,顷刻间,世界就会凝腊。
      他惧怕这种感觉。

      他一个人搭乘电梯,从十九楼下来。公寓外正是秋日清晨,他从上坡道顺着蜿蜒快速往下走,脖子缩进翻高的衣领里,身体略微前倾,用这种姿势可以走得很快,就像他急着找到最为理想的地方。
      至于理想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他思索不出来,脑海里每一种美好每一种寂静都不是确切的,他无法在想象中具体化现场的一切——树木的高低,树冠的疏密,风的大小,等等。
      他漫无目的的步行,快速,略带些鬼祟。后来太阳升起来,当他意识到的时侯,阳光已经敛去他对流泪的渴望。虽然这背离了他的初衷,但他无法克制自己沉迷在这种轻快的情绪当中。他暂且忽略了心中沉结的硬痂,一味享受肌肤沐浴在金色阳光和温柔清风中的舒适,浪漫的情怀从金秋景色中诞生,化作他衣内口袋里的一张邮票。
      他知道自己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没头具体的形象,一直跟随着他,与他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它吸食他的精与神,令他夜不能寐,它是他背上的一团漆黑,有时像一道人影,有时更像鬼魅。天气好的时候,它压缩成胎记,老实呆着。天气坏的时候,它饕餮他的心。只有它,就是它,令他渴望流泪,可是流泪的地方,始终没有找到。
      世界被漫无边际地踩在脚下。

      和煦阳光悄悄退出秋宴,不久寒意袭来,寒冷是不识趣的来宾,它敲碎了每个客人手中的玻璃杯,破碎的声音暗含冰气,让人没有俯身拾起的勇气。
      他迅速被这寒冷打败,当他心中灭了全部喧嚣热闹,城市的昏睡时钟便开始引领疲惫的种子。疲惫是一颗生长迅速的蔓藤,一日之内可生可死,但生生世世纠缠不走。
      他再也走不动了,环望周遭,依旧没有他流泪的地方,心已干枯,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对黄昏轻声诉说:我不想回家,世界这么大,哪里是我流泪的地方。
      ——天空闪过一道净白的光,闷浊雷响接踵而来。
      悲怆的破裂,正在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进行着。
      至极冰凉的雨水泼盆而下,哗啦啦,偌大的城市,延伸的街道,同他一起变成湿淋淋的肖像。刺骨的冷正拼命往他的血液里钻,就在那一刻,他忽然仰起头,尽可能凝望天空最深处——
      “是谁?”他很自然地问。
      路人匆忙走过,并不想去过问他这样一个站在雨里的疯子。因为每个人都要这么疯上几回或者几百回的,一生中。每个人都明白。
      “是谁?”
      他问天。
      他感觉到无法破解的悲伤正在酝酿,天空密集的乌云和电闪雷鸣也不足以表达,他还知道这痛苦与绝望正在遥远的地方雀跃,雨,只是它的外衣,遮住宇宙尘光,正催促那伤悲的人快些投入它的怀抱。
      那个悲伤的人想必已经痛不欲生了,在遥远的地方。
      他这么想着,一滴热水从眼里流出来,接着,整个眼眶都发热了,着火一样。眼泪是比雨更干净的东西,是落进他眼里的雨让他淹没在看不见的海里,而眼泪拯救了他。
      天空霹雳炸响,旋风起舞,雨像亿万道魔咒从天而降,传达着遥远地方的讯息,来自一个绝望之人。和他一样痛苦的,此前不曾哭泣的,或者比他还要痛苦的,几乎哭不出来的。
      他确定事实就是这样的,于是但愿这雨,一直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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