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无涯》执笔青黛

27、虎穴狼巢

　　晚饭过后，二人围坐于桌案边……
　　“敛心苑的护卫都是谢禹裎的人手，看来晋帝依旧防得我们很紧。”洛姮说道。
　　“我们的这位晋皇，他能容得下一个撒气打闹的小儿子，却容不下一位将所有心事都封存在心底里表面平静，实则暗涌的臣子。”萧彻语气十分平静，狭长里眼睛里露出了久久未见的锋芒，深不见底，如一头正在暗处极具耐心暗涌着，却随时可以奔涌而出的野兽。
　　连洛姮也霎时间被他的话怔了一下，经历过大死大难的人，果然还是会有所改变。
　　“不说这些了，阿姮，聊聊我们吧。”萧玹狭长的双目终于看出了几分温柔。
　　“我们？”
　　“嗯，阿姮你看，今晚的月亮如何？”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望着夜色回头问道。
　　洛姮缓缓站起身来，也走到了窗前，站在他旁边，目视着月亮说道：“月色朦胧，高挂苍穹，只不过……却总是月牙形状，少有月圆之时。”
　　“那是因为这是长安的月亮，北漠的月亮总是时常圆满的，因为那里处于西北偏高的山原，站在高原之上，仿佛天际就在眼前，落霞与孤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高山，山脚下时常还会有经途的一群牛羊马儿，可以在那里俯瞰整个西蒙大陆。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也不过如此了。”
　　“作为前朝的皇子，你不是从小就在长安长大的吗？”洛姮顿时惊诧地看着他问道。
　　“我的确从小在长安长大，也没去过北漠，但我母亲是北漠的公主，土生土长的北漠人，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常常和我说，北漠很美，虽不比长安繁华，可那里依旧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回忆。”
　　提到萧玹的母亲，洛姮便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天，萧玹的母亲纵火而亡，是个刚毅的女子。她记得，萧玹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也很漂亮，也知道了萧玹俊朗的外表和挺拔的鼻梁是随了谁的了。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萧玹的声音在窗前平静地响起。
　　“时间过得可真慢啊，真想赶紧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萧玹平静地目光投向洛姮，温柔地继续说道：“等到那天，我要带你一起去到北漠，到时候，我们……”
　　到时候，我们就成亲吧。
　　他多想讲将这句话说出来，可惜还不是时候，如今他们活在敌人的地盘，在豺狼虎豹中，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他不知道将来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给不了她一辈子的许诺，于是只好将这句话藏在心里，他将会逐渐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尽他所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直到他真正能说出那句话的那天到来。
　　洛姮看萧玹不知想什么想出了神，便轻唤了他名字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说道：“阿姮，我会保护你的。”
　　洛姮扑哧一笑，“得了吧，我身手比你还好呢！”
　　“是是是。”萧玹俊朗的眼眸尽显温柔。
　　“我的阿姮大人最最厉害了，我愿甘拜下风败在我阿姮大人的石榴裙下。”他继续说道。
　　二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即使当下处于如此这般的险境，每日提心吊胆，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不能轻易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他多想和她一起，长厢厮守，共携白头，不负此生，不负卿。
　　可惜，他生于帝王家，如今又成为了一个前朝余孽，跌入万丈深渊，大仇尚未得报，他此生注定要背负太多的东西了。
　　他也许给不了她一生一世的承诺，不过，他会保护她，即便倾尽此生，也在所不辞。

　　自晋帝将让萧玹承袭母族北漠的王位旨意下来，二人在敛心苑的日子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可就在这时，一个惊天的消息传遍了大晋的帝都——齐国的太子来到了大晋！
　　作为大齐的太子，他的登临造访，晋帝作为大晋的皇帝，若想与齐国交好，必须对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宾好好招待。并且还亲自主持了一场接风宴，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大齐太子，接风宴的地点就在皇宫的承天宫里。
　　为迎接这位齐国太子，所有的皇亲国戚都会到场，萧玹作为将来的北漠王，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到场……
　　阁院外的小亭子里，响起了几声小莺鸟的翠声鸣叫，给宁静的敛心苑带来了几分活跃的气氛。萧玹斯条慢理地拿起鸟笼，挂在了亭梁的红木之上。
　　他看着小莺在鸟笼里活蹦乱跳，便想起了前几日洛姮将它从树下捡起来时，翅膀受了伤，根本就是个毫无缚鸡之力的麟毛小雏。
　　如今不过几日，小莺终于痊愈，在笼里响起悦耳的歌喉，再也不是那个一身残败的模样了。
　　没错，过去的一切终将一去不复返，这里的一切也终将在悄无声息之中得到改变……
　　他的眼里奔涌着谋略的光晖，如同一头等待黎明破晓时分的野狼，在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双狐狸眼，一身柳绿的衣袍，和一惯装疯卖傻的行事作风。齐流？好久不见。
　　“萧玹哥哥！”不远处一阵明亮活泼的声音传来，一身华服，头戴两支金钗步摇，华丽不失甜美。
　　“我在阁院里没找到你，原来你在这啊！”永乐公主边向亭子走来边说道。
　　“今晚国宴穿的衣服我已经命下面的人做好了，萧玹哥哥你快去试试吧！”她继续说道。
　　“永乐？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啦！萧玹哥哥你不知道，我母妃天天看着我，我烦都烦死啦，连见你一面都难，哦对了！我们这么久没有见，永乐有好多话想和你聊，嗯……就是不知道萧玹哥哥是不是也有很多话想和永乐聊，也不知道萧玹哥哥这么久没见永乐，想不想念……永乐。”
　　“萧玹哥哥，我好不容易出来见你一次，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和永乐聊吧？想起我们以前，一起偷偷上街去玩，买了好多好吃的，还会聊好多好多好玩的！嗯就比如，颂夫子的二儿子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还有以前我们上街玩，一个算命的老头子假胡子掉了一半，我跑上去扯掉了另一半，结果发现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装成算命大师骗人家钱财。我们把他都惹毛了，他带着几个人追着我们，你拉着我跑了好久好久，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永乐笑着说道。
　　“多谢永乐公主的好意，萧玹一介罪臣之身，公主从此以后最好离臣越远越好，若将身上的晦气过给公主，臣罪该万死。”
　　“萧……萧玹哥哥，永乐好不容易和你见上一面了，你就和永乐说这些吗？你就一点也不开心吗？还要让永乐从此……与你远离，再不想见？”
　　“公主还是回去吧，公主能顾旧时情谊前来探望萧玹，萧玹不胜感激。”
　　“萧玹哥哥，你以前不是这么喊我的，你都是直接叫我永乐的，怎么现在却要叫我公主这般生分了呢？”
　　萧玹缓缓别过头去，不愿再过多解释一句话，连看她一眼也不愿了。
　　她父与他，有血海深仇，他目睹亲人惨死，母族北漠全族患难，萧氏子孙鲜血未凝，北漠高原山上尸骨未寒，父亲死于晋帝刀下，如今他又被囚禁于敛心苑，在敌人的地盘上苟延残喘。如今却要他与仇人的女儿谈笑风生，他做不到。
　　“萧玹哥哥，永乐知道，我们太久没见了，可能一时之间有点生疏了而已，不过永乐相信！只要以后我们多点见面，话说多一…”
　　“永乐！”萧玹的声音终于响起，打断了永乐。
　　他用冷漠又平静的语气对她继续说道：“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回……回不去，从前？”永乐逐渐变了脸色，变得僵持，声音带着点颤抖：“回不去？什么东西回不去？永乐听不懂，我听不懂我也不想听！”
　　“永乐，你懂的，我与你父仇深似海，你我之间越远越好，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妹妹，从未有过逾越之想。”
　　永乐看着他，看着她从小到大喊着的萧玹哥哥，可她的萧玹哥哥明明就在她的眼前，她抬眼就能看见，可她现在，却连看他的一丝勇气竟都没有了。
　　她缓缓抬眼看着萧玹，他的眼神好无情，好冷漠，甚至还有些令人感到可怕。
　　原来，他已经不是她的萧玹哥哥了吗？曾经一声一声喊着的“萧玹哥哥”，如今，都成为了一种奢望了吗？
　　尘缘如水，罕须泪，莫多情，情伤己。
　　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道：“萧玹哥哥，永乐……永乐出来很久了，该回宫了，哦对了，永乐命人做的那身衣裳，今晚国宴你记得穿，我已叫人放在你的房中了，永乐……先走了……”
　　说着，她边转过身去，跑着离开，从她匆忙的背影看去，似乎还是边跑边擦干眼眶的泪水……

　　“话说得这么直白，不怕她一生一世都不理你吗？”洛姮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萧玹缓缓转过身来，看见了洛姮背靠亭柱，双手交叉抱在腰前。
　　他平静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从她说你们以前上街扯人家假胡子的时候。”
　　“我宁愿她一生一世都不理我，至少不会伤她太甚。”
　　“是吗？”
　　“你吃醋了？”萧玹扬起笑容问道。
　　“没有。”她死不认帐地说道。
　　“没有？”他又问道。
　　“没有。”她干脆地答道。
　　“真的？”他又问。
　　“真的。”她又道。
　　“确定？”他又问。
　　“确定！”她又大声答道。
　　“好，好，没有吃醋。”他用平静的语气笑着说道。
　　“公主送了你一件衣裳，就放在房里，你还不快去换上？”
　　“齐国太子的接风宴，我穿什么新衣服？我身上的这件也挺不错的，反正我一介罪臣之身，连席座也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衣服嘛，随便就好，只是去一趟罢了。”
　　“好吧，时间不早了，马车很快就到，我等你回来。”
　　“阿姮，你也一起去吧。”
　　“我也去？”
　　“嗯，虽说现在他们不敢再对敛心苑下手了，可我走了，你一人在此，我总归还是担心的，你我一起，我才放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