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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五十三章 冥想盆 ...

  •   她在一片冰冷彻骨的黑暗中往下极速坠落,茱莉惊恐地大喊大叫,以为自己要摔死了。但等到她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身处那个房间里,四周都是乱七八糟的杂物,而那个男孩就躺在自己旁边。

      茱莉紧张地叫道,“你还好吗?”

      但男孩没有理她。这时他们背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茱莉吓了一跳,她不及多想,对那个女孩喊道,“你好?请问这里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

      女孩子走过茱莉身边,好像根本看不见她似的。

      “你好?”那个女孩怯生生地说,“我给你带了一些吃的东西。”

      男孩像只受惊的野猫一样整个儿跳起来,一把按住了女孩,

      “我不要你的东西,”他歇斯底里地吼着,“滚开,滚开。”

      女孩没有被他吓到,而是伸出手去擦拭他的眼泪,“你的眼睛很漂亮。要吃一点东西吗?我带了烤香肠、奶酪和布丁。”

      男孩愣了一下,随后气呼呼地松开了她。

      “我对他们的做法很抱歉。”女孩忧伤地说,茱莉发现她和男孩长得很相像,都是一头浅金色的头发,连脸上的雀斑也相差无几。

      男孩动摇了,他转过头迟疑地看着她。

      “我叫维丽特,”女孩开心地笑着,“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堂哥呢。你会魔法吗?”

      “魔法?”男孩问,努力克制语气的兴奋。

      “对。”

      “那么,你相信有起死回生的魔法吗?”男孩急迫地说,“使人重生——”

      女孩久久地注视着他。可能是因为出于同情,她点了点头。“我会教给你起死回生的魔法。但首先,你得答应我你不能绝食,也不能用任何方式自杀,你得活下去。”

      茱莉发现女孩说这话时,脸上显出很悲伤的神情,但她的语气却是坚定的。男孩沉默了一会儿,用力点了点头。

      茱莉知道他们是谁了。这是小时候的埃姆里斯和他的朋友。

      场景忽然转变了。茱莉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开阔的雪地上,很多穿着厚实而光滑的水獭皮大衣的人四处走动,并叽里咕噜地说着茱莉听不懂的语言。她像梦游似的来回滑行,这种感觉类似于灵魂出窍,她可以任意去到哪里,而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好像她披着一件隐形衣。但同时她也无法干涉这些人的行动。

      她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原来这些人是要去下葬。他们围着一个漂浮在半空的黑色棺材静默地走着,埃姆里斯在队伍的最末尾,紧紧跟着人群,他冻得满脸通红,浑身战栗。

      雪无声地下着;人们的肩头和棺材落上了一层积雪。

      “最后告个别吧。”

      一个人掀开了棺材盖,露出死者的脸。

      茱莉屏住了呼吸,感觉胸口十分沉重。

      是维丽特。她脸色灰白,双颊凹陷,下巴尖尖的,双手安静地交叉在胸口前,瘦削的手指蜷曲着。人们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向棺材抛去一束束洁白的鲜花。

      虽然茱莉与死者素不相识,但受到这样悲怆忧愁的气氛的感染,也禁不住难受起来。

      人群散去后,埃姆里斯僵直地站在原地,茱莉难过地望着他,对他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即使她知道他听不到。

      场景再次转换。

      她回到了校长办公室——不,这是埃姆里斯的记忆中的校长办公室。她看向门后那只站在金色栖枝上的凤凰,和茱莉第一次看见那只羽毛艳丽夺目,容光焕发的鸟完全不同,它满脸褶皱,全身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撮稀稀拉拉的羽毛,并接二连三地脱落下来。它有气无力地呻.吟着,似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房间里不止这只衰老的鸟。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子旁,茱莉看见了邓布利多,他正和一个男人说着话。

      茱莉认了半天才认出来他是多里安·诺曼,埃姆里斯的爸爸。

      多里安·诺曼看上去十分憔悴,他的头发脏兮兮的,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垂挂在脑门上,他瘦骨嶙峋,皮肤干枯蜡黄,惊魂未定地透过头发的缝隙环顾着四周。

      “如果没有您,”多里安语无伦次地说,“我是不可能提早出狱的。长久待在阿兹卡班,脑子已经变得麻木了。那些摄魂怪……”多里安没能接着说下去,他心有余悸地颤抖起来。

      “我搜集的证据清楚地表明你是被冤枉的。制造1945年那起恐怖袭击的人,该进监狱的是你的哥哥,那个一直追随格林德沃的巫粹党。而不是你,诺曼先生,”邓布利多说着递给他一大块巧克力,“吃点这个吧——以后你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去向了。你已经重获新生了。”

      “我不能回到部里去,”多里安阴郁地说,“按他们的话说,我有了前科和犯罪记录,如果我再回去,只能去家养小精灵再安置办公室。”

      “总会有办法的。还有,我带了埃姆里斯来,”邓布利多平和地说,“我想你们重逢会很高兴的……”

      多里安·诺曼惊喜地抬起头。

      埃姆里斯从房间的阴影走出来,他看上去似乎是长大了一点,脸上显出很冷峻的神色。

      “来吧,”邓布利多鼓励地拍了拍埃姆里斯的肩膀,“这是你父亲,你们长得很相似。”

      埃姆里斯慢慢上前。茱莉看得出他是不情不愿的。

      多里安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好像要哭出来了。埃姆里斯面无表情。

      “邓布利多教授,”他突然说,“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邓布利多明亮的蓝眼睛直视着他,茱莉觉得邓布利多的眼神有一种看透人所思所想的力量。

      “我想把记忆暂时存放在这里,”埃姆里斯哀痛地说,“我想能再看看……再看看我记忆中的人。”

      “埃姆里斯,我同意你的请求。就像进入冥想盆一样,我们只可以观看,不可以参与和更改。但你可以创造新的——更美好的记忆。”邓布利多温和地说,“等到未来某一天,你不再需要这些记忆时,我想你会来把它们带走的。”他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那么,我也祝你重获新生,埃姆里斯。我很期待明年你再次来到霍格沃茨。”

      他话音未落,福克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着起火来——茱莉没能看到福克斯后来是不是沐浴着火焰返老还童,因为场景又遽然转变了——

      她站在一条黑洞洞的走廊里。她打量着四周,墙上挂满了画像,相框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一副阴郁、死气沉沉的模样。

      窗户边站着一个少年,至多不过十几岁。

      他身材修长,黑色的头发平直地垂落在他的额头上,还略带些稚气;睫毛乌黑刚硬,浅灰色的眼睛像外面的夜空一样明亮纯净。他此刻正忧郁地凝望着外面璀璨的夜空。茱莉盯着他,心里涌动起奇特的熟悉的感觉——

      这时窗外隐约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少年惊奇地看着外面夜空中一个逐渐变大的黑影。他用力推开窗,清凉的夜风灌了进来,吹的他身后的画像瑟瑟颤抖。

      摩托车悬停在窗外,驾驶它的人是一个少女。茱莉仰望着她,心里奇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你怎么来这里——”少年讶异地说,“你不是回学校去了吗?”

      “我带你走。”

      少女朝他伸出手,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她背后是一整个夏夜明亮的夜空。

      少年迟疑了几秒钟,他回过头望了一眼这座腐朽黑暗的大宅子,眼神哀伤,更多的则是释然。随后,他毫不犹豫把手高高伸向少女,他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两个人相视一笑。他们向广阔的夜空飞去——

      “他们走啦!这些疯子和叛徒!”那些画像在他们背后恼羞成怒地大吵大闹,“他们走啦!这些恬不知耻的——败坏家族名誉的下三滥!”

      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一个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的女人冲了过来,徒劳地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摩托车破口大骂。

      摩托车的轰鸣声、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怒骂渐渐远去……

      眼前的景象飞快地向前倾斜着,茱莉感觉自己被大力推了出来——

      “这么说,你来了,茱莉。”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茱莉耳边响起,茱莉转过头,邓布利多正站在她背后,银色的胡须闪闪发亮,茱莉眨了眨眼,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眼中充满泪水。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茱莉。”邓布利多轻快地说,“那么,我想,现在我们该回到我的办公室里去了。”
      *
      周围的景象像融入水中的墨水缓缓消散,茱莉感觉像是翻了一个慢动作的跟头,猛地落在地上。她眨了眨眼,眼前依然是亮闪闪的银器、光彩夺目的福克斯、惊讶又担忧的埃姆里斯以及坐在桌子后面的,笑眯眯的邓布利多——她回到邓布利多的办公室来了。

      “对不起,教授,我不该随便去碰那个盆子——”茱莉慌忙说,一面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穿着缀满银光闪闪的亮片的天蓝色袍子的老巫师。他戴着一顶装饰着蜡制水果和鲜花的帽子,茱莉觉得这像是邻居特鲁迪老太太会戴的那种。

      “没关系,”邓布利多回答,一面拉过一个松软舒适的凳子让茱莉坐下。

      “邓布利多教授,我刚才看到的影像是什么?”茱莉问,她不安地看了一眼石盆里不停旋转着的神秘银色物质。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埃姆里斯。”邓布利多说,一边向埃姆里斯投去鼓励的目光。

      埃姆里斯犹豫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那是我的记忆,茱莉。那是我还在挪威——在我祖父家的记忆。”

      “是你入学前吗?”茱莉低声问,脸颊发烫,“哦,对不起,埃姆,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有些尴尬和羞涩地回答,“我本来也是打算把它们收回去的。”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新的、美好的记忆,埃姆里斯。”邓布利多微笑着说,一边转动着冥想盆,把魔杖伸进去轻轻搅动了一番。

      “我占用它太长时间了。谢谢您,教授。”埃姆里斯默默注视着那些从盆子里飘出来,像轻柔的柳絮一样浮动着的银色物质。它像几绺银色的发丝,在空气中轻轻飘荡颤动着,隐没进埃姆里斯靠近太阳穴的金发里。

      接下来的时间,邓布利多开始品尝埃姆里斯带给他的蛋糕,他赞叹道,“卡尔先生的手艺还真是不错,对不对?”

      茱莉看着校长胡须上挂着的巧克力碎屑,迷惑地问,“邓布利多教授,您怎么会知道这是阿兰做的呢?”

      “我去他家吃过他做的点心,”邓布利多欢快地说,“他的手艺变得更好了。他说他担心来到霍格沃茨不能再自己做点心吃了。我向他保证,霍格沃茨的厨房任他自由发挥。他又开始担心自己不能很好地适应霍格沃茨,交不到朋友,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在据他所说那个沉闷无聊的大房子里面待着。可现在看来,他已经交到了好朋友。”

      茱莉想起阿兰曾经提到,他的爸爸妈妈在他收到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后千方百计地阻止他,甚至把他锁在了房间里。是邓布利多亲自登门拜访,阿兰的爸爸妈妈才不得不做出让步。因此阿兰十分感激邓布利多,他在圣诞节时还说要给邓布利多做一个蛋糕呢。

      “你父亲最近怎么样?”邓布利多目光灼灼地看着埃姆里斯,“我想他最近应该十分辛苦吧——部里最近乱成了一锅粥。”

      “他还好。”埃姆里斯低沉地说,“我爸爸说,至少这次总算有事可干。魔法部的法律执行司的司长巴蒂·克劳奇带人搜查制造谋杀案的嫌疑犯罗齐尔家,他试图把一切都推到他的家养小精灵制造的魔法事故上,但是这明显是强词夺理——罗兰多·罗齐尔盛怒之下撵走的那个小精灵实在没有去处,哪个巫师家庭都不想要它,它自己也郁郁不振,整天拿着罗齐尔的帽子嚎啕大哭,只要找到机会就疯狂地撞墙,觉得再服务别的巫师是一种羞耻。我爸爸只好把它暂时安置在我家,努力尝试让他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被驱逐、遗弃的家养小精灵需要帮助,但显然小精灵们不领情。”

      “曾有人和我说过,家养小精灵再安置办公室的工作十分枯燥无聊。”邓布利多说,“你父亲原本也是法律执行司的,我记得他是做尸检的。这次事件他有什么看法吗?”

      埃姆里斯缓慢地说,“我父亲说很多地方不对劲儿……罗兰多·罗齐尔一再强调他与这次事件无关,他咬定他和那个“主宰报纸的偏激评论家”根本毫无关联,这是对罗齐尔家族的污蔑,他要撤销他的投资——罗兰多·罗齐尔咄咄逼人地叫傲罗们离开他的房子。现在很多纯血家族已经对尤金尼娅·詹肯斯非常不满了……毕竟改革是很危险的事。这显然是一次威吓和警告——凶手的出租屋里有大量的纯血主义宣传手册,这就说明了一切。”

      “……尸体实在是惨不忍睹——受害者被斩首和肢解了,脸也被划花了,我爸爸恰巧发现他的手里抓着一枚金质纽扣,他一定是在和对方搏斗时揪着对方的衣服不放,而凶手没有注意,情急之下留下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而纽扣上的花纹正是罗齐尔的家族纹章玫瑰花。教授,”他停顿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不是有些……但我在斯莱特林的罗奇·罗齐尔的金袖扣上见到过同样的纹章。他炫耀来着——我无意间瞥见了。但是罗兰多·罗齐尔否认了,他要求拿出更有力的证据。但显然众人毫无头绪……一切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邓布利多认真地听着,不时陷入沉思,他举起魔杖对着太阳穴取出他的思想,放进冥想盆里。

      “我会给你父亲写信谈谈这件事,”邓布利多严肃地说,“埃姆里斯,请你不要把内情告诉其他同学。”他又转向茱莉,“你也一样,茱莉。”

      “好的,教授。”埃姆里斯和茱莉低声回答。茱莉心里很不安,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魔法界的局势暗潮汹涌,危机四伏,埃姆里斯说过,早在67年、68年就发生了好几起纯血暴动和游行,如果魔法部部长尤金妮娅.詹克斯没能成功压下那次暴.乱,她现在早就下台了。

      “她亲麻瓜出身者,”埃姆里斯说这话时眼神冷冰冰的,“可想而知纯血家族对她恨之入骨,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如果不是巴蒂·克劳奇为她保驾护航,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纯血家族吃干抹净。看看诺比·里奇的下场,他是首任麻瓜出身的魔法部部长,他的死很蹊跷。那些为数不多支持他的人里也有很多半心半意的墙头草,见势不妙不是装死就是玩失踪。原体制内的受益的人恨透了诺比·里奇,他不像詹肯斯,后者有武装。这就使得纯血家族不敢轻而易举地动她了。”

      茱莉现在不得不承认,她对真正的魔法世界一无所知。她缺乏那些从小作为巫师长大的人们的11年,这到底是很不一样的。麻瓜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制度和巫师相去甚远,她是孤零零地在一个庞大、复杂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根基,很多方面仍像一个稚嫩的婴儿。比起雷古勒斯和埃姆里斯,她还只是一个整天为魔药课作业发愁,最大的烦心事是和朋友的争吵冲突的小孩子。

      “好了,我们暂且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吧——”邓布利多换上轻松的语调,对茱莉眨了眨眼,湛蓝的眼睛透出一股顽皮的孩子气,“茱莉,你的发型很有创意。”

      茱莉有些尴尬,同时她也很奇怪邓布利多竟然对她有深刻的印象。她几乎没有和邓布利多说过话,一直都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他。
      茱莉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巫师。他和巧克力蛙的画片一模一样,但是面对真人则更能清楚而生动地观察到这张虽然苍老但依然精神矍铄的脸上一些暗藏故事的细节——他的鼻子很长,并且扭歪了,貌似曾经受过重击,最少断过两次。那堆满层层叠叠的褶皱、松软粗陋的像灰白色细沙般的皮肤里深陷着两只明亮、安谧的湛蓝色眼睛,像沙漠里两汪亮闪闪的泉水,依然存有年轻、热忱和使人愉快的光芒,好像传说中的不老泉。

      人的脸和身体就是一本深不可测的历史书,记载着过去的荣光和失败,精神和身体的丰满强健和贫乏萎缩。茱莉觉得,邓布利多就像那些高高陈列在书架上,难以读懂的大部头。

      “你的脸上写满了惊叹和好奇,我想,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呢?”邓布利多笑眯眯地对茱莉说,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哦,我的确有很多问题,”茱莉脱口而出,“您——您怎么会记得我呢?”

      茱莉不记得自己曾和邓布利多打过交道;事实上,除了晚宴和一些特殊的日子,平常茱莉他们是看不到邓布利多的。

      “我们已经见面很多次了,”邓布利多对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你还有你的朋友们偷偷溜进厨房大快朵颐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有人目睹了全程;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比刚开学时变得更胖了——我想这是你们不加节制地吃东西的缘故。当然,美食很美好,是啊——它们令人心情愉快,但任何事情都有限度的,不仅是长胖那么简单。”

      茱莉震惊不已,“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是非要隐形衣才能隐身的。”

      茱莉结结巴巴地问,“对不起——先生,您会处罚我们的吧——”

      “我理解你们的旺盛的好奇心和探险的乐趣。所以,我不会处罚你们。”

      茱莉松了一口气;邓布利多接着说,“但是我要给你们提醒:还是我刚才说的,请不要过度放纵它们。因为当我们忽视了限制它们,就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哦——对不起——谢谢您。”茱莉嗫嗫嚅嚅,一面努力回忆夜游的一些可疑的小细节,试图搜寻出邓布利多的影子。他们自以为没人知道他们躲在隐形斗篷里深更半夜在整个学校四处探索游荡的秘密,但现在看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能料到邓布利多不用隐形斗篷就能隐身呢?他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背后,而他们浑然不觉,还觉得自己的伪装很巧妙,并为此沾沾自喜。

      “我听说您会人鱼的语言,是真的吗?”茱莉急迫地问道,“黑湖底下真的有人鱼吗?”

      “是的,我会人鱼的语言。我想有机会你会亲眼看到生活在黑湖底下的人鱼们的。”

      茱莉欢欣雀跃,她对眼前的老巫师又多了几分敬佩。她想如果有机会她也想学习人鱼的语言,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进一步了解人鱼了。

      他们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直奔黑魔法防御术的教室,半路上恰巧碰到了阿兰,他刚刚从那些愤怒的女孩子们中逃了出来,他发誓再也不做“招桃花的好运发卡”这种有争议性的产品了。

      *

      吼叫信无疑是麻烦的开端。这些天关于茱莉的谣言满天飞,她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一片不怀好意的议论声。阿兰安慰她说,要不了多久大家就会把这事忘干净的。除此之外,也有很多人表示相信茱莉,并觉得她“好玩有趣”,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休息日的上午,茱莉独自来到黑湖,在湖上做着溜冰的游戏,她在鞋底安装了一对简易的冰刀,模仿花滑运动员跳起舞来。布满裂纹、光滑雪亮的冰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时不时映照出一个女孩疲惫苦闷的脸,她的头发已经有些掉色了。茱莉希望流言蜚语也能像头发的颜色一样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然而有很多事恰好相反,它会随着时间一次次加深;她和雷古勒斯的事就是这样。

      有时她在走廊里碰见雷古勒斯,他几次看着她欲言又止,但茱莉装作没有看见匆匆躲开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而且,说些什么呢?

      她发现她和雷古勒斯本就是无话可说的。除了那些早就过了时、幼稚的游戏外,以及一直以来维系着他们,作为曾经的玩伴的情分的那张脆弱、稀疏的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出身于“最古老最高贵”的布莱克家族的雷古勒斯不会将真正的社交圈子向她敞开,但也不会拒绝在合适的时间和她一起闲聊散步,说一些轻松的、无关紧要的话题。她和他的联系远远没有小巴蒂·克劳奇、罗奇·罗齐尔等其他纯血世家的孩子的联系深厚且紧密,她是眼光和抱负一样长远的雷古勒斯·布莱克的天平中分量最轻、可有可无的那一个。

      同时茱莉也发现,当她不再喜欢雷古勒斯后,反而比之前更了解他。他的别扭和反常的原因也都像退潮后裸露的石头一目了然地显露出来了。他一直在纠结她的血统,因为她是纯血最厌恶和鄙夷的那类人——麻瓜出身者。

      她怎么早没有发现这一点呢?就像她满腹热忱、兴致勃勃地来到她向往已久的魔法世界,结果发现很多事都和她想象的大相径庭。学习魔法的过程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儿得心应手,她自认为的才能在巫师们当中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她会干什么呢?用魔法操纵树叶像小鸟一样飞来飞去——可是对像雷古勒斯、西里斯和詹姆这样的出身巫师家庭的孩子来说,早在他们第一次魔力暴动后就在父母的潜移默化下学会了很多魔法——天生聪明的头脑加上良好的教育,使得他们无论学什么东西都远远超前。埃姆里斯用埋头看书和优秀的成绩缩短差距,斯图尔特用飞行和巧舌如簧的天赋一点点向上攀升,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有某种东西是难以持平的。正是这种差距使鼻涕虫俱乐部的大门敞开的标准对很多孩子来说遥不可及。

      即使其他三个学院依然以反对歧视为主流,也丝毫不影响斯莱特林里的权贵子弟们咒骂“泥巴种”,他们本来就不屑于和其他学院里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交往。他们家里的产业遍布英国魔法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且家族之间互相渗透,不但后方有亲缘关系,前方也有利益纠葛。

      这个天真的小女孩感到无比惶恐和困惑。她好像处于两座冰山的夹缝里,被挤压、碰撞,抛来抛去——一边是今后她赖以生存,五光十色但完全陌生的魔法世界,另一边是色调暗沉但一切清晰可见、熟悉的麻瓜世界。她到底属于哪里呢?

      她真的了解雷古勒斯吗?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城堡附近广袤的旷野走去。她觉得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使她的心情也变得开阔了不少。这会儿她暂时抛下了这些天郁结于心的烦恼,开始享受起独处那种宁静、欢快、和谐的气氛来了。

      她停下来,视线层层递进,越过荒芜的原野、破败的墙垣和光秃秃的树丛,停留在远处绿得发黑的树林中。一道道矮矮的小树篱像纤细的网隔开了那片神秘而危机四伏的林子,在它上空飘着一片深蓝色的雾霭。再往上是黑沉沉的天空,大块黑色的云块像河上的浮冰汹涌地碰撞、滚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巨大无朋的黑影匆匆笼罩住万物,四周暗淡无光。整个天空像低矮阴暗的天花板,那之上无数隐形的花洒喷出冰冷细微的雨滴,猛烈而急促地打在草叶和树枝上,寒风在灌木丛中沙沙作响。

      茱莉跑起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她浑身淋得透湿。她跑上田埂,这时她头顶上空那些堆积在一起的黑云分开了,似乎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搏斗后变得筋疲力尽,懒洋洋地飘走了。苍穹透出明亮的光芒,一道耀眼的金光射到她的背上以及刚刚经过洗刷、青翠的草地上。她脚下的积雪像磨成碎末的钻石一样闪闪发亮。

      天放晴了。茱莉在心底烦闷地埋怨着反复无常的天气,胡乱抹了一把脸,把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弄到耳后。

      她的鞋底湿漉漉的,满是泥浆和雪水,每走几步就会心惊胆战地打滑儿。她踩着比较干燥而有摩擦力的草堆向上奋力攀爬,当一道人工编结的树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发现自己来到了禁林边上。

      茱莉环顾四周,没有人。

      于是她悄悄钻进乱糟糟的树丛留出的缝隙里,出神地望着深郁的密林,和那些毫无生气的灰褐色卷须和枝条。几只灰色的小麻雀在雪地上东刨刨,西挖挖,试图找出一些可吃的东西。

      茱莉正沉思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怪叫,她吓了一跳,慌忙回过头。

      是斯图尔特,他正笑嘻嘻地盯着她瞧。

      茱莉想,他很可能是想去禁林探险。对斯图尔特而言,禁林和魔法笑话商店一样是极具吸引力的地方。

      “瞧瞧,这不是霍格沃茨的时尚女王吗?引得斯莱特林争相模仿的那个——””

      茱莉灰心丧气。斯图尔特似乎还觉得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

      “哦,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斯图尔特收起嬉笑,严肃地说,“去年小天狼星·布莱克也收到了吼叫信,它的破坏力要比你的恐怖多了。他和大家也没觉得怎样。魔法界每天都在发生新奇有趣的事,不会有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的。”

      他说着摘下帽子,他的头发也变成了那种花花绿绿的颜色,而且比茱莉的更夸张。茱莉目瞪口呆。

      斯图尔特一边揉弄着头发,一边洋洋自得地说,“怎么样啊?我敢说,这么酷的发型在接下来一周都是霍格沃茨的热门话题。布罗德里克和布瑞恩也染了头发,但是老实说,他们的发型没有我酷。”

      茱莉被哥哥滑稽的样子逗笑了,她感到眼泪热热的,好像是要流泪。

      “好啦,我送你回城堡,瞧你弄得这么湿,”斯图尔特温柔地说,“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
      “那个泥巴种活该。”

      达芙妮·格拉格林斯轻蔑地说,她是一个有着丰密的金褐色秀发的女孩,长着方方正正的下颚和尖尖的下巴,未必有她的那些女友们漂亮,但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却带着一种大胆、野性和傲慢的劲头,有时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但这却显得她富有一种活泼、任性而千娇百媚的魅力,十分引人注意,这就惹得男孩儿们总是忍不住对她侧目而视。她说起话来也不像别的那些世家小姐轻声细语,小心谨慎,她的语速极快,掷地有声,且总是一语中的。

      “可是她怪可怜的。”

      坐在她旁边的法尔·赛尔温漫不经心地接了话茬,她正翻看着一本《诗翁彼豆故事集》。

      “法尔,她一点儿都不可怜。这件事明摆着就是和她逃不开干系呀!但是为什么有话不敢当面说,还要寄吼叫信?只会背地里讲一些闲话。”达芙妮·格拉格林斯气哄哄地说,轻蔑地看了一眼法尔·塞尔温手里那本破破烂烂的旧书,“你怎么还在看童话故事呀?我早就不看这些虚构的东西了!我六岁时就把《纯血统名录》和《纯血的发展史》倒背如流了,那才是可靠的事实和现实生活呢。像“男巫的毛心脏”这种血腥又残忍,只为了吓唬小孩子,让他们变傻的童话故事是毫无意义的。我以后要是有了小孩,他必须像他妈妈一样把那些书读透了才成呢。”

      她一口气发表完了她的演讲,几乎有些喘不上气儿,有点婴儿肥的脸蛋红扑扑的,渗出细细的汗珠。她颇为自得地把胸膛一挺,像一个胜利者那样儿环顾四周。她的眼睛和她的语言一样率直,豪不羞涩,淡棕色的睫毛活泼地扑扇着,眼睛显出一种无所顾忌、天真无邪又大胆的神情。邻座几个男孩子呆呆地盯着她,一边窃窃私语,你推我搡。

      法尔抬起那双秀气的眼睛看着格拉格林斯,她说话柔柔的,像一阵绵密的细雨轻轻扫过脸一样那么温和,“这么说来,你和比阿特丽克斯·布洛克萨姆的看法一致喽?可是历史也并不完全是真实的。想想看,编写历史书的人也没法儿做到脱离时代,完全抛撇自己的立场和目的,一丝不苟地陈述事实吧——文字是具有修饰性的,一件事,根据其需要,记者们要么拼了命地把它夸大,要么用平淡的词语描写它,好像它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之所以占据了报纸的一角完全是出于对人们的好奇心的照顾而不得不作出的解释。哪怕是一块臭烘烘的烂布片,他们也得竭力在上面绣花,喷香水。我们怎么知道《纯血的发展史》里除了荣誉的冠冕、艰辛的奋斗和看了叫人令人热血沸腾的经验,有没有比“男巫的毛心脏”更肮脏、可怕和血淋淋的东西呢?好啦,达芙妮,别这么生气。说到底,文字不过是文字罢了,失去了解读的人也只是一文不值的纸,连用来烧炉子都不是首选呢。”

      她温柔怜爱地注视着达芙妮·格拉格林斯,仿佛格拉格林斯才是一个急着摆脱幼稚的孩子呢。

      “反正,要不是为了应付考试,我才懒得去摸那些絮絮叨叨,长篇大论的书本呢。书籍又有什么用呢?对不对,欧施?”达芙妮不高兴地撅起嘴,一边摆弄着咬在耳垂上的钻石耳环,她旁边的玛丽·高尔渴慕地看着那对看起来很有分量、摇来晃去的耳坠。

      “达芙妮,多看看书还是有益处的。我推荐《百年孤独》,是前几年拉丁美洲的麻瓜作家写的。”欧施·沙菲克温柔地说。

      “麻瓜的东西我才不看呢!”达芙妮满不在乎地说,“麻瓜的东西都有一股味道——你们瞧见赫奇帕奇的那个混血小子了吗?他长得倒是不错,眼睛很漂亮——他成天抱着一大堆书看呀看的,看起来傻乎乎的。”

      “你是说埃姆里斯·诺曼吗?他才不傻呢,”吉纳维芙·帕金森笑嘻嘻地说,“不然他怎么知道对斯拉格霍恩溜须拍马,笼络赫奇帕奇的同学呢?”

      “赫奇帕奇的人有什么好交结、笼络的?”玛丽·高尔不屑一顾地说,“他们都是笨蛋和蠢材。”

      “玛丽说的对。那个把自己弄成可笑的怪样子的女生就是赫奇帕奇首屈一指的笨蛋和蠢材,真是丢人现眼。”达芙妮说道。

      “可是笨蛋和蠢材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潜入斯莱特林的宿舍的呢?”法尔·赛尔温轻声说,“她不可能会幻身咒的,对吗?”

      “一个一年级的赫奇帕奇没有能力潜入斯莱特林的宿舍的,”欧施·沙菲克温和地说道,“她是被当枪使了。”

      “那么开枪的人是谁呢?”玛丽·高尔粗声粗气地说,显然她对自己的问题并不十分感兴趣,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托盘里的蛋糕。

      “大概是‘掠夺者’吧。最近很多人都瞧见那个女孩和他们在一起。”欧施饶有兴趣地看着格兰芬多长桌边上的西里斯·布莱克,他胡乱地翻着一本书,看上去十分焦躁。

      “可是掠夺者干嘛这么干呢?”高尔又问到,注意力仍然放在蛋糕上。

      达芙妮没好气儿的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真是太笨了——他们恨斯莱特林。尤其是小天狼星·布莱克。”

      “得了,达芙妮,”吉纳维芙·帕金森厉声说,“你干嘛总是对高尔凶巴巴的?随掠夺者他们怎么胡闹吧——西里斯·布莱克怎么样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需要和布莱克家的代表说话就够了。”

      “你是说雷古勒斯吗?他现在不是来了吗?”

      雷古勒斯·布莱克大步流星地走过女孩们围聚的长桌。见女孩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温柔的微笑致礼,随后匆匆走开了。

      “他脸色真差,”法尔·赛尔温悄声说,“你们不觉得他最近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达芙妮漫不经心地说,“布莱克家族的人不一直都是那副傲慢的样子吗?尤其是纳西莎·布莱克,整天趾高气昂,没个笑模样。她快结婚了。然后要不了多久就会生出来几个和她一样讨人厌的小孩。”

      “我不想结婚,至少不想那么早就嫁人。”法尔合上书,声音坚定,“我想做个冒险家。”

      “可我们总该结婚的呀,”吉纳维芙·帕金森想当然地说,“当冒险家,那多危险呀,随时随地会碰见龌龊的流氓和坏人,还有麻瓜。在哪儿都没有在家舒服。”

      “我不这么想。冒险很有趣。”法尔不满地说,“我才不想做一个整天守着丈夫回家的主妇呢!”

      “你真是太不满足了,法尔,”帕金森尖锐地说,“有一个体贴你的丈夫和听话懂事的孩子,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圆满的事儿了。”

      “如果你的丈夫永远不回家,孩子像缪尔塞伯一样叛逆又蠢笨,你一定会变成一个怨妇的。”法尔不客气地回敬道。

      眼看两个人就要爆发一场唇枪舌战,欧施拍了拍手。

      “我支持法尔当冒险家,当然帕金森也没错。或许以后法尔可以将自己的旅游传记寄给吉纳维芙看,吉纳维芙也可以写信给她告诉她的家庭生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欧施轻轻说,“好了,各位,差不多该去上课了,把东西收拾好——高尔,你快把蛋糕吃了吧。达芙妮,别急着走,等一会儿高尔。”
      *
      雷古勒斯飞快地穿过走廊,他只是自顾自向前走着,走到哪里都没有注意。他身后的长袍被风吹的鼓胀着,像一只慌张地拍打着翅膀,乱打乱撞的小乌鸦。

      “嘿!小心一点儿好吗——”一个差点被他撞翻在地的男生不满地叫道,雷古勒斯头也不抬,只是匆匆说了句“抱歉”,随后歪歪斜斜地走下台阶。

      他拐进一处僻静的庭院,在长椅上坐下来,呆呆地望着日落时分火红的晚霞。云块像一块块黄金发出耀眼的光芒,在阴影间浮动着。整个儿天空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从鲜艳夺目的砖红色到最暗的红褐色,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并且越发美丽。绚丽的霞光将湖面映成了半透明的红玻璃,远远望去,黑湖像一块石榴色、形状不规则的红宝石,银白的雪地像丝绒衬布衬托着它。

      他的注意力并不全在眼前这美丽的景色上。他心里有一团羞耻的火烧着,弄的他总是坐立难安。他无精打采地望着鲜红的天空,而这红色让他又一次想到那些吼叫信,想到茱莉。

      尽管他竭力装作没有听见,但吼叫信的每个难听的字眼还是清清楚楚地进了他的耳朵。雷古勒斯难堪尴尬得简直就像自己收到了吼叫信一样,他几次忍住想离开座位的冲动,他坐在那儿简直像坐在火盆上。

      茱莉一定哭了吧——他偷眼看着赫奇帕奇长桌边的茱莉,她的脸红通通的,但她仍然努力保持镇静。她牢牢地坐在那,一动不动,像一个勇敢的抵抗狂风暴雨的水手一样接受着海潮的冲刷。有一瞬间雷古勒斯觉得茱莉比自己要坚强。

      明明他在家里和斯莱特林的同学们中间听惯了对麻瓜种类似的谩骂和侮辱,已经很麻木了。但当这些诅咒变成一道道血红的利刃活生生地刺向一个人,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人——最好的朋友。他却感到强烈的不安、恐惧和愤怒。

      吼叫信歇斯底里地怒骂着,他有些恍惚地环顾四周:罗齐尔、诺特、弗利、莎菲克、格拉格林斯、莱斯特兰奇……以及这次报复的始作俑者马尔福。马尔福冷笑着,对他的部下打着手势。他们都是他从小就熟识的人,他们说着同样的暗语,族谱联结在一起,他们是一类人。

      雷古勒斯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假如他不是坐在他们中间,姓布莱克,那么他也完全有可能收到这样一封信,被那种憎恶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他以前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如果他不是布莱克,而只是“雷古勒斯”,是一名混血或者麻瓜种,那会怎么样呢?一直以来,他和很多人都认为他们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应得的。他背后是古老而高贵的布莱克家族,在这种情况下,他天生就有一种资格,使得其他人都特别地尊重他。而对于麻瓜种,他们会理所应当地暴露出本性来。

      他为什么会感到愤怒?

      假如——假如被针对的人不是茱莉呢?如果换作任何一个麻瓜出身者,恐怕他会和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吧。事实上,每次当罗齐尔和弗利等人明里暗里讽刺“泥巴种”时,他总是不以为意,这样的话他在家里一天要听到十几遍,就是再多上几遍又如何?这丝毫不影响他什么,再说,正是对麻瓜的仇视使得纯血家族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和亲近。当看到谬尔塞伯欺负麻瓜出身的同学时,雷古勒斯也会反感地皱起眉,而这是因为像谬尔塞伯这样的行为侮辱了纯血巫师的教养。但假如这种欺凌和挤兑发生在和他们同等地位的人身上,超过了那道心照不宣的界限,学校里所有的纯血巫师都会对谬尔塞伯发出最严厉的警告和谴责。即使是在斯莱特林内部,被纯血家族垄断的交际圈也不会轻易接纳任何一个混血巫师。比如同样矫矫不群、天赋异禀的小巴蒂·克劳奇和西弗勒斯·斯内普,前者在学校的成绩不过是他所受的世家教育的锦上添花,而后者有且只有优秀的成绩。虽然纯血巫师们碍于颜面也会承认他的才华,但才华和还不错的人品在权贵子弟扎堆的斯莱特林并不是一块有含金量的敲门砖。所以比起安静、不惹事的斯内普,斯莱特林的人们更喜欢谬尔赛伯。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渗透,就好像西里斯说的那样儿,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了。吼叫信像妈妈的声音一样尖锐又刺耳,毫不留情地撕毁了他的伪装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一遍遍警告他,“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你永远——永远不会离开我们的!”

      他感到恐慌。他猛地站起来,大口喘着气,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很不舒服——就好像脖子上有一个套子正越勒越紧。然而这种可怕的感觉持续了几秒钟就消失了。

      “是西里斯错了!”他像是安慰自己那样大声说,树林里回荡着他的声音。但这并没有减轻他的怀疑,相反的,他更焦虑了。

      同时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和谬尔塞伯以及其他纯血家族的人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冷漠和自高自傲——甚至由于他是布莱克,他身上这种傲慢感要更加强烈。茱莉收到的吼叫信也完全有可能出自他口。他虽然没有像马尔福和谬尔塞伯他们直白地宣之于口,但他心里对麻瓜种的蔑视和厌恶也同样地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晶球,愣愣地看着里面一只小狮子在雪地里嬉戏,它看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和快乐。他又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张苍白、阴郁而固执的脸,很多地方和家里的那些画像是那么的相似,唯一的区别是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充满生机而盛气凌人的。

      这盏水晶球是茱莉送给他的圣诞节礼物,底座还刻着他的名字。他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热情地送给他礼物,一个美丽的蜗牛壳。后来那个蜗牛壳被他随手扔了,因为他觉得她欺骗了他,可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欺骗她。

      “也许,我不够了解西里斯,也不够了解茱莉。”他自言自语道,“我应该向她道歉的。”

      他把水晶球放回口袋里,默默地站起身来。在他周围,雪地反映着夕阳暖橘色的光辉,和深蓝色的暗影交杂在一起。

      他将视线投到远处,这时太阳已经差不多落到地平线以下,天色越发暗沉,鲜红的晚霞逐渐褪成淡淡的粉红色的暮霭,透出一些亮闪闪的小星星和浅黄色的月亮。黑湖此刻像一片淡紫色的玫瑰花瓣,周围是起起伏伏,像印刷的油墨般漆黑的剪影。几只猫头鹰呼啦啦地从他头顶飞过,发出刺耳的鸣叫。风越来越猛烈,透出丝丝凉意。雷古勒斯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于是他站起身,向城堡走去。
      雷古勒斯回宿舍的半路上碰见了罗奇·罗齐尔,他一看见雷古勒斯就急忙凑上前,不高兴地咕哝说,“你干什么去啦?我找了你好半天呢。不是说好的一起去斯拉格霍恩教授那儿去吗?”

      “抱歉。”雷古勒斯回答,一面斜眼看着不远处的茱莉三人,他们正挤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埃姆里斯?诺曼挥舞着魔杖做示范,茱莉和卡尔有模有样地学着。让他惊讶的是,诺曼似乎掌握了很多魔法,并不逊色于那些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和严格训练的纯血家族的孩子。这让雷古勒斯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舒服。

      “雷古,恕我冒昧,你最近不是在躲我吧——你瞧,上回我们约好一起去玩,可你和西格伯特、克劳奇一起去图书馆了。我说,雷古,你可真不应该呀。”罗齐尔责怪地说,那语调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雷古勒斯心里很烦。罗奇·罗齐尔似乎觉得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他觉得自己和雷古勒斯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整天黏在雷古勒斯身边。况且由于最近罗齐尔家出了“敏感的事”,所以雷古勒斯和其他同学一样有意无意地和罗奇拉开了距离,罗奇可能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就像落水的人拼命抓住浮木一般,紧紧地缠着雷古勒斯不放。

      可有些话只能心里想想,哪能说出口呢?他不露声色,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

      罗奇·罗齐尔完全没有察觉到表弟的情绪,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他是怎样和斯拉格霍恩谈他在法国的生活和他父亲认识的人们对他的种种重视的表现,他觉得这是一种很奏效的自我展示的方式,这样儿他说不定就进入鼻涕虫俱乐部,慢慢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雷古勒斯并不觉得斯拉格霍恩会真的认为罗奇?罗齐尔是个可塑之才。斯拉格霍恩习惯主动交结那些潜力股,但对于那些上赶着的学生,则会心存疑虑,既不直接拒绝,也不会给任何肯定的答复,而是含糊其辞,端起架子来。而且最近罗齐尔家出事了,斯拉格霍恩为了避嫌也不会在短期内让罗奇?罗齐尔进入俱乐部的。

      在交朋好友上,雷古勒斯和斯拉格霍恩看法一致:跟聪明人打交道,省心省时省力。因此雷古勒斯喜欢和安静、不多话的西格伯特?弗利或者聪明的欧施·沙菲克在一起,他们既不会像小巴蒂·克劳奇那样儿让雷古勒斯感到压力,为人处世也很老道,只要递一个眼色,他们就会心领神会。

      雷古勒斯并不怎么喜欢罗奇·罗齐尔。尽管他们有着很近的亲戚关系:罗奇·罗齐尔是他的表哥。罗奇和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巴蒂?克劳奇完全不同——他口无遮拦,缺乏眼力见,经常把自己和朋友置于尴尬难堪的境地而不自知,反而觉得自己相当正义,不容置疑。大概他的父亲雷登·罗齐尔为了弥补自己不受重视、孤苦无依的童年,所以把自己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都宠成了娇纵、任性、爱慕虚荣的自私鬼。为了维护罗齐尔家族和布莱克家族的关系,布莱克夫人也一再要求雷古勒斯哄好罗奇?罗齐尔,于是雷古勒斯不得不忍受这个总是干出蠢事还自以为很高明的表哥,不动声色地替他擦屁股。一想到像这样的事还会持续六年,雷古勒斯就感到深深的厌倦。他希望随着时间的变化,罗奇会有所长进。曾经雷古勒斯本想介绍几个小纯血家族的人给罗奇,可罗奇自认为出身高贵,不屑与那些不在纯血二十八家名录的“野路子”交际。可想而知,这种傲慢轻视的态度,弄得小纯血家族的孩子们无地自容。他们开始背地里传播一些流言,捉弄排挤罗奇。罗奇总是丢东西,从开学到现在,他总拿来炫耀的贵重物品几乎丢了大半。而那些东西的去向,雷古勒斯猜也能猜出来。他得到了教训,再也不轻易引荐罗奇进入哪个圈子了。对这位傻乎乎的大少爷,雷古勒斯就像父母说的那样哄着他高兴。

  •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我打字太慢,方便整理,有时候我更新会直接合并在最新章节~
    话说回来,真的有人在看吗……(惊恐)我感觉我拖更太长时间都跑路了(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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