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为正》白墨苏

1、初见

　　小傅本名傅正砚，少小丧母，跟着爹老傅一起长大。老傅是个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教育口出身，后来因为得罪校领导（小傅分析是因为领导儿子结婚随礼太少），被以借调的名义送到地方教育局。老实巴交当了三年科员之后，老傅赶上高等教育科内斗，副科长和最有竞争力的对手为了晋升，互相揭短，最终闹得两败俱伤，倒是没背景，没人脉，根本没想到能升迁的老傅接替退休的科长。
　　小傅十四岁那年，老傅成了当地教育口的一把手。老傅身为一把手，小傅的学习自然也不会差，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写文章，那叫个水到渠成，所以有段日子，大家恭维老傅都会捎带上小傅，说什么一门两才子，雏凤清于老凤声。按理说，这种家庭出身，小傅长得丑也行，毕竟有才华，但是小傅偏偏是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小时候无数次被当成小姑娘，长大了虽然剪短了头发，但是巴掌大的一张脸，眸子似水一样蒙着薄薄的雾气，长睫毛一抖一抖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凭着这种样貌，还有强大的家庭背景，小傅在当地可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小傅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和凤凰沾不上边，不过小地方的杂毛锦鸡，就是代表当地去H市参加诗词大赛的那一年。
　　那年小傅十四岁。
　　“傅正砚……。”
　　后台工作人员叫了好几声傅正砚，坐在角落里抱着中华诗词选还在背诵的小傅都没听见，还是跟来的老师赶紧过来，拉着小傅喊了到。
　　工作人员看着穿着地区校服，头发虽不是板寸，脸也还算干净，却难掩土气的男孩子，见过大世面的工作人员没太多理会。之前带小傅来市里参赛的老师找过组委会，说这是当地傅局长的儿子，请多通融。但是人家组委会的人也公正，正眼都没看带队老师便道：“陈老师，比赛讲求的就是个公平公正，要是都找我们通融还办什么比赛。”
　　陈老师一心想巴结傅局长，随着老师的话，直接将一个薄薄的红包塞给对方道：“还不是您一句话。”
　　已经塞到口袋里的红包，收不收都已经没了意义，工作人员转身离开，重回后台之后，工作人员和一旁的同事窃窃私语。
　　“真是小地方来的，还给红包，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别说一个局长的儿子，省里干部的子女来参加的有多少。”
　　轻哼一声，同事道：“农村人做事儿，就是这样，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没见过世面的小气，你看那孩子不也是那样子，长得不赖，但是土了吧唧的，你再看杜家那公子，人家那样貌。”
　　“你说杜蘅？好看是好看，但是没跟他来那男孩好看，听说那男孩也是一领导的公子，这次就是陪着来玩玩。”
　　同事没见过更好看那个，掀开帘子探头往外道：“哪个，哪个？”
　　工作人员凑在同事身边，指着坐在杜蘅身边的男孩道：“就那个，穿着白衬衣，外面是一件深蓝外套的。”
　　女工作人员看到那张脸感慨：“的确挺好看的，这年头，这些二代要么不作为，要么太作为。”
　　丝毫没感觉到有人对自己的议论，坐在最前排的向起正不耐烦地和身边背诗词的杜蘅抱怨：“姓杜的，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
　　“一会儿是初赛，然后小部分淘汰，然后半决赛，然后决赛。”
　　“什么大比赛，还弄多少流程。”向起正本来是不想来参加这种狗屁大赛的，但是暑假老爷子们都去渤海疗养，他不跟着杜蘅来，就得跟着老爷子们去接受革命主义教育，权衡之下还是这边轻松些。
　　又等了一会儿，浓妆艳抹的主持人上台，宣布H市中华诗词大赛开始。
　　这种大赛对向起正来说就是个笑话，所以无论能力如何他从不参加，院里的其他家则不然，能弄个奖回来炫耀炫耀，就弄一个。里里外外的猫腻谁都明白，却从不点破。可这些年不管那家的孩子混得多好，终究不如向将军的孙子向起正。那是一个从出生，就端正，聪慧，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初赛是分赛区选拔上来的，先分小组，很幸运，杜蘅和小傅没有分在同组。原本对这种水了吧唧的比赛没有一点兴趣，直至小傅出场，向起正才觉得有意思起来。后来过了许多年，向起正回忆起当年的场景，宽大的舞台上，为了上镜好看，小傅的脸上被涂得嫣红，眉毛浓的堪比蜡笔小新，那叫一个难看。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子从比赛开始，从抢下第一道题那一刻，他视线中的呆，变成了残忍的杀气。
　　完全不给对手机会，主持人念出诗词开头，小傅同学就能送上完美回答。原本要拉锯一会儿的比赛，小傅五分钟解决，从俗套的《春江花月夜》到冷僻的《赠从第》《铜雀台赋》他秒杀对手，最可爱的还是，那张脸无论开始还是到最后胜利，都没有变过。这样一个冷静，自持的人，成功引起了向起正的注意力。他甚至有些期待杜蘅与他的对战，是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村炮被杜少秒杀，还是杜少被小村炮轰炸得一丝不剩。
　　第二场，犹如小傅一样，另一小组的杜蘅以绝对优势拿下初赛，之后是分别的复赛，然后是晋级赛，终于半决赛的赛场，杜蘅和小傅相遇。
　　其实杜蘅在当时区域比赛的时候就对小傅留有深刻印象，只是那时小傅只是友情参赛，而且因为水土不服状态不佳，可今天则不然，分分秒杀一众。
　　当杜蘅，小傅，以及另外两位站在台上准备一决高下时，一众纷纷捏一把汗，因为这场除了小傅，谁都不能被淘汰，偏偏小傅还是最强那个。
　　比赛开始，小傅就连连绝杀，随着主持人的提问，将题目答得完美无缺，李白什么时候入朝为官，杜甫死在那里，柳永师从何人。无论多扯的问题小傅都能完美解答，而且从始至终都是一张木讷的脸。那时候还没有学霸一说，可小傅却霸道的特别过分。
　　能到半决赛的都是高手，四人淘汰留下两人决赛，僵持半小时后，另外两个提前拿题的终于在加时赛中熬不下去，纷纷下场，场上只剩小傅和杜蘅。
　　半决赛结束，本来要直接决赛，但后台领导突然通知主持人暂停比赛，休息一会儿再开始。
　　杜蘅和小傅一起下场做决赛前的准备，换地方就睡不着的小傅下去之后，题也不看，书也不翻一屁股就坐在等待的椅子上，还是杜蘅叫他，哈欠连天的他才抬起头，泪眼婆娑的道：“开始了？”
　　“没有，你挺累的吧？”
　　小傅揉了揉眼睛，长睫毛上挂满泪水，他道：“嗯，坐了七个多小时的火车才来，知道这么远，打死我也不来。”
　　他孩子气的语调逗笑杜蘅，在大院长大，即便是对手也保持很好教养的杜少道：“去洗个脸，清醒一下，决赛应该一会儿才开始。”
　　小傅从小没妈，历来奉行听人劝吃饱饭的为人处世之法。抬起屁股便离开了，走到洗漱室，刚洗上脸，一个男人就走了进来。
　　后来和别人形容，什么才叫长得好看，小傅说，要浓眉，眼睛是单眼皮，但是很大，鼻子要立体，嘴要有线条，最好头发还有些任性的卷曲。而那正是小傅初遇向起正的时候，他的样子。
　　谁都无法预料以后，所以初见向起正，小傅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之后就如同无数偶像剧会安排男女主有个对彼此印象深刻的相识一样，向起正离开洗手间，正撞见杜家跟来的几个人在和小傅谈话。
　　马上就要到决赛，虽然杜蘅有实力，但为了不出意外，杜家也已经打点好，谁都没想到小傅这匹黑马会悄悄杀进决赛，以小傅的水平，最终决赛，杜蘅胜败真的不一定。
　　几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显得小傅十分瘦小，抬头看对方，小傅仍旧一脸懵懂，却一直点着头。他们说得没错，自己得不得这个第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是谁，得罪了对方没一点好处，况且老傅走的还是仕途，如果他明白事理，没准他们还能看着小傅的面子，在日后多提携老傅。小傅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次参赛就没抱着拿第一的想法，他自己还诧异为什么都到了决赛还没人找上门，这回倒好，要么不来，要么来好几个。
　　对方说完，终于到了小傅回答。而这一边，最见不得这些的向起正，正想开口主持一下正义，就听那小村炮以特别平静的口气道：“我明白，叔叔，我爸爸叫傅正义，是玉山县的教育局局长。”
　　说完，小村炮转身离开，干脆利落地反让杜家人有些错愕，以往遇见这些事儿，那些孩子们要么是哭哭啼啼，委屈到不行，要么就是大人出面，倒是第一次瞧见十四岁一个孩子会如此懂得事理。之后决赛开始，小傅照样答题，气势也一如往常，可向起正却觉得他不同了，呆萌的眼睛开始放光，嘴角也开始上翘，那不像是一种明知会输的表情，更像是对某种结果了如指掌。
　　最终决赛，杜蘅赢得磕磕绊绊，加时赛时小傅以两题告败，赛点之艰难让台下的人都捏着一把汗。但向起正明白，最终赢的还会是杜蘅，小傅如此做，也只是做戏做全套而已。一个农村来的孩子，虽然有些水平，但如此深的心机还是让向起正皱起眉头。所以向少对小傅的第一印象就是如狐狸一般的精明，这样的坏印象一直持续到小傅举家搬到H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