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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酸与至 ...

  •   惊蛰陡然色变。
      他还太小,很清楚自己即使凶刃在手也抵不了大用。于是当机立断,回过身推了秋分一把,简短喝到:“跑!”
      一时间三个小孩都垮下身形。一鱼一兽一鸟,在山间奔开。
      鵸鵌贴着溪面低翔,食梦貘在岸边发足狂奔,冉遗鱼尾一甩,在溪间像一道白色箭矢。

      不知多久过去,惊蛰实在飞不动了,翅膀一软。就在即将摔进溪的那一刻,一抹红色的影子飞速掠过,惊蛰只觉得后颈一紧,他便被扔在了岸边。
      秋分和芒种瞬间恢复人身扑上岸,挡在惊蛰面前。
      他们面前站着一只朱红大鸟——也不能这么说,那东西长得像蛇,长颈蛇头,尖牙利爪,通体深红。
      它身上覆着鳞片和羽翼——眼睛分别嵌在蛇头和四只翅膀上,一共六只。翅膀末端是三只骨爪,还有一只像是断过,没有骨爪,只有一只骨尖。
      它吐出紫黑色的信子,半晌,猛地张开嘴,朝三人恐吓。
      然而师每山长出来的小孩一个比一个虎,没有一个人害怕。
      秋分甚至还咽了下口水。
      芒种:“……”
      惊蛰:“……”
      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好大一条蛇。秋分想。
      他本身是貘,但是可能有点畸形发育,从小就爱吃蛇。

      就在他们几个和这东西无声对峙的时候,它突然变了模样。
      是个孩子,看上去和惊蛰他们身量年纪都差不多,有一双红海棠一样的眼睛。
      那小孩神色悲喜不明,眉眼冷隽,开口的声音也并不像寻常小孩那样软糯,反而清晰分明,像刚下完雨的灰蒙蒙的天。
      他说:“我在南禺山从来没见过你们。”
      他眼珠动了动,逐一扫过三人:“从哪儿来的?”
      惊蛰来回打量他:“你谁啊?”
      小孩并不说话。
      “……这话该我们问你吧?”秋分挠挠头,“你二话不说就朝我们扔石子,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小孩并不说话,转而缓缓盯住秋分,眼睛一眨不眨。
      秋分:“……”
      “那个……”芒种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你是住在这里的吗?你认识这座山的、呃,山神?你认识吗?”
      小孩又缓缓盯住芒种。

      于是片刻之后,四只小号的妖魔鬼怪乖乖巧巧坐成一排:“就是这么个情况。”
      “哦——”鸥不惊托着下巴,手里抛接着一只小茶碗:“还真就不打不相识了呗?”
      他转向一溜儿飞禽走兽中最淡漠的那个:“二重天啊,你这待客之道就有点不地道了。”
      惊蛰他们听到这个称呼先是一愣,然后齐齐转向被点名的那位。
      什么玩意儿。
      二重天?
      芒种忽然感叹,看来二十四节气都算美名了。只能说这帮神仙大概都不太会起名,自己倒是一个个顶着花里胡哨的仙名儿,回头管人叫翠花。
      而“二重天”本人一脸麻木,佯装注意不到他们的目光,干巴巴道:“是我唐突。”
      其实鸥不惊也就是逗人玩儿,于是他又转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几位,装得跟真的一样:“还有怀晚……怀难预家的那仨儿,叫什么来着?”他一个一个数过去,“狗剩、石头、二蛋?”
      惊蛰:“……”
      芒种:“……”
      秋分:“……”
      得,还不如翠花。
      一旁的“二重天”缓缓转过头,用一种“我看你们谁还笑得出来”的目光逐一逼视过去。
      真正看热闹的几位笑得花枝乱颤。

      颜不期偏头躲避他们哀怨的眼神,丝毫没有要救场的意思。于是那些即将自闭的“狗剩”“石头”“二蛋”之流转而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怀难预。
      怀难预神色如常,并没有见死不救:“头一个是老大,惊蛰。旁边两个差六岁,是芒种和秋分。”
      碧于镜倒茶的动作一顿,笑道:“二十四节气春夏秋?你起的?”
      “芒种是,其他不是。”
      “那就是颜不期起的头。”鸥不惊大笑,“你这好像也不比‘二重天’好多少吧?”
      “我想问一下。”颜不期卷起烟蓝的袖摆,拿了一盏茶,“为何是这么个名讳?”
      “他是只酸与,红毛的,颜色那么艳,偏偏性子又冷,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可不就‘冰火两重天’嘛,所以随口叫了这个。”
      二重天的脸已经青得快掉色了。

      碧于镜笑了笑,说:“既然你们师每山已经有了三季,那便再添一个吧,也算是满一轮春夏秋冬了。”
      颜不期看向没什么表情的酸与,笑道:“你大可自行定夺。”
      他安静了一会儿,从立冬、大小雪、冬至和大小寒中挑出一个,从此改名换姓。
      自此,便日日都是人间四季。

      ——

      他们后来才知道,冬至的经历和秋分差不多,都是自小漂泊无依,后来偶然被拾上山的。
      但同冬至相比,秋分又幸运得多。

      酸与是一类灾兽,曾被记载于《山海经》中,会给所经之处带来祸厄。人们畏惧这种四翅六目非蛇非鸟的东西,他负累于此,人人喊打,天上地下,哪里都留不得他。
      他因此不与任何生灵来往,一年到头都独自守着一片荒岭。他知道自己不讨喜,也知道他唯有如此,才能在天地之间讨一处安身之所。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他实在挨不住了。那天又恰好快到某个重要的日子,人间撤了宵禁,满城灯火彻夜流转。
      人间好热闹啊。
      于是他小心地从藏身之处探出来,去了一趟城关。
      结果他才刚现身就被发现,正值一年里最好的时候,人们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东西败坏福分。于是他们举着罗网和长枪,丝毫余地都不留。

      他惊慌失措四下流窜,受了伤。翅膀折断了两只,他又急又怕,拼命挣脱罗网的时候被一个农人瞅准机会,用长镰刀生生剁去了翅尖的一只骨爪。
      他痛得睁不开眼,拼尽全力尖叫挣扎,最后狼狈地逃出人群,将那片令他心驰神往的灯火远远甩在身后。

      为什么人间挂了满满的灯,明明看上去那么暖,凑近了却是冷的。

      他躲回了藏身的荒山,再没有一点力气。
      他安静地蜷缩着,任由身下的脓血结成冰花。
      他想,如果有来生的话,他希望能得一个善终。

      许是上苍待他不薄,他的善终没让他等太久。

      他从深渊般的噩梦中挣扎脱身,猛地坐起来,发现天亮了。
      一个穿沙色长衣的男人推门进来,他们互相都吓了一跳。男人很年轻,生了笑眼笑唇,五官线条分明。
      “你醒啦?”男人笑了笑,扭头朝外喊了一嗓子:“镜子!小红毛儿醒了!”
      小红毛……
      “醒了?”对方人未到,声先至。随即门内探入了一张玉样的脸,唇色和睫色都很深,轮廓细细的绒绒的,唇上那片淡粉色中有一点小痣。
      那人一见他就弯起了眼睛,声音和样貌一样温润,像是茶淋玉盏:“真的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要吃东西吗?身上还疼不疼?”
      “嘁,我病了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呢……”
      “你都多大了,跟人家小孩能比吗?”
      鸥不惊委委屈屈地朝榻上的小孩望了一眼,心下不甘。
      碧于镜:“……”

      榻上的孩子看愣了,一时间忘了答话,磕巴半天才抿抿唇吐出两个字:“不疼。”
      “你看着只有一丁点大,就学会骗人了。”鸥不惊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接过来捂在手里,全身似乎都暖了起来。
      他犹豫再三,还是问道:“这是哪里?”
      “南禺山。”碧于镜打来一盆温水,温声说:“翅膀伸出来,闷了这么久,该换药了。”
      他没动,碧于镜也不催他,就这么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默默从背后伸出那只断了骨爪的翅膀。
      鸥不惊替他擦着脸,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手下的动作却很轻。他安静地仰着脸,用那双红得发紫的眼睛盯着鸥不惊。
      鸥不惊乐了:“看我干嘛,帅么?”
      碧于镜动作顿了一下,无语地重新拧干巾帕。
      他索性闭上了眼。
      很神奇,他一点也不怕他们。
      可能是从未有人像这样全然无恶地善待他吧。

      但是……
      他说:“可是我……”
      “知道知道。”鸥不惊把话茬接过去,“你是酸与嘛,《山海经》里写的那条大蛇。”
      他盯着小孩看了几眼,改口道:“小蛇。”
      几秒后再次改口:“小鸟也行。”
      他皱起眉。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又要把他带回来?
      他会带来灾祸的。
      碧于镜给他换药,刀尖在火上来回过了一遍,仔细看过他的伤口,皱眉说:“你的爪子是骨骼的一部分,没法再生,这处断口以后会突出来。”
      他不怎么在意:“没关系。”

      酸与的自愈能力十分惊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常年有伤。他第二天就下了地,但因为自己体质的缘故,没敢随处乱走,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看着山林里那些来去自如的飞鸟,他心里万分艳羡。

      他明明有翅膀,为什么不能飞。

      鸥不惊来看他,带来了五只小环。
      他盯着那一大四小五个黑色的环,材质像是玉,明明是那样深浓的颜色,却能在阳光下透亮些许,折射出绯色的光。
      “这是什么?”
      “小玩意儿,没名字,我俩做来送你的,就当是见面礼吧。”鸥不惊说。
      碧于镜拿过一只,替他套在手腕上:“它能压制你身上的煞气,戴上这个,你就能下山看灯啦。”
      他愣了一下:“你、您怎么知道?”
      碧于镜笑而不语。
      他长久地看着那几个玉环,没有出声。
      五个,分别套住了他的脖子和手脚腕,看上去像是枷锁,但对他来说却是钥匙。
      五只圆环全部戴好的那一刻,金色的梵文沿环流淌了一圈,又安静地归于沉寂。
      他突然踏实下来,就好像久飞的鸟,终于找到了巢。
      “……多谢。”
      “诶,不谢不谢。”鸥不惊笑着摆摆手,“在这儿住着吧,南禺山统共没多少人口,这下你来了,这儿能热闹点。”
      碧于镜也笑:“也不一定,他这性子,怕是难说。”

      他足足昏迷了小半个月,气息微弱,不见一丁点起色。碧于镜和鸥不惊寸步不离守了好久,差点以为他救不活了。结果他在第十三天起死回生,重新睁开了眼。
      那天恰好是冬至。
      一年的黑夜在这一天长到了头,自那天起,长夜将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酸与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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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篇的大纲有了,但是细剧情没想好,先搁着,估计要拖上很久。手稿在一直码,也在一直改。(鞠躬比心)新浪微博@年年洗时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