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海》银色山泉QL

24、冰川玫瑰

　　手术安排在明天，岑眠今天白天将这个月落下的课业给补了上来，忙得死去活来。下午匆匆眯了一会就拎着食盒去医院找沈煜了。

　　从那天之后沈煜倒是有好好休息，按时吃饭，对于各种治疗也很配合，但岑眠能感觉到他花几年时间捂热的一杯水又冷了下来。

　　这次又要怎么做才能让水暖起来，要知道，深海不会因为一杯沸水而加温。

　　其实岑眠清楚，他不可能三两句就能改变什么，记忆永远都在，情绪会反复，绝望也是。可能这次听进去了，好了，下次又会不自觉的陷回去，就像挥拳打不倒翁一样，倒下又起来。

　　沈煜真的无法判断吗？他真的不会理性思考吗？不是。有时候理智听进去了，理智消停了，又被情绪占领了高地，情绪摇旗呐喊。

　　沈煜还是和往常一样靠坐在床头，眼神望着窗外，医院的窗里没有落日和海，只有高低不齐的破旧房子挤在一扇窗里。

　　岑眠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支了个床上小桌将食盒放了上去，把饭菜挨个端出来摆上了。

　　“先吃饭吧，待会该凉了。”

　　沈煜点了点头，沉默地吃着。

　　见沈煜吃得差不多了，岑眠放在口袋的手暗暗攥了攥手里的香水瓶：“之前你说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我根据当时的印象仿制了一瓶香水，你可以闻闻看。”

　　沈煜放下筷子，只见岑眠的手掌上躺着一瓶淡粉色的香水，里面隐约有银色的鎏金浮动着，像宇宙里的星云。

　　沈煜拿起了那瓶香水对着面前的按了一下，细碎的液滴在空气中飘浮，玫瑰的味道瞬间散发出来。

　　并不是那种香气逼人的花香，而像是开得正好的玫瑰坠入冰封的河里，不会凋零，不会腐烂后没入泥土，它们永远盛开着，冷冽而馥郁。

　　夜晚的冰河朵朵玫瑰盛放在其中，点缀了这遗落人间的银河。

　　“很好闻。”

　　岑眠笑了起来，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一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到轻松。一开始还在担心明天的手术，害怕他真的就这样一辈子无法闻到自己的信息素，成了一个无性人。

　　“送你的，要收好啊。”

　　沈煜点了点头。

　　是夜，沈煜已经睡着许久了，但岑眠完全没有困意，正无聊的在手机上修改论文，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

　　“我不是……”

　　岑眠放下手机，凑近了沈煜想听清楚些。只见男孩嘴唇小幅度的开合：“我不是灾星……我不是…… ”

　　沈煜又做梦了。

　　梦到他很小的时候正拿着爸爸送他的第一个玩具在公园玩，那是一架模型飞机，小男孩都喜欢这个，沈煜也是，更何况是爸爸亲手做的。虽然嘴上不说，但从每天会抱着它睡觉这件事可以看出来喜爱程度。

　　这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带飞机出来玩，正当他举着飞机模仿飞行的时候手上突然一空，沈煜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隔壁家的东东抢了过去。

　　“还给我。”

　　“不要！给我玩玩。” 东东推了他一把，没有再管他就拿着飞机跑了。

　　沈煜不留神摔在地上，碎石头划伤了几处皮肤，沈煜没理疼站起来就追。

　　跑到隔壁后敲了敲门，没人应，皮肤在太阳照射下烤得生疼。

　　门直到敲了三遍才打开，里面出来了一个女人，眯着眼睛大声问道：“你走错了吧？你家在隔壁。”

　　沈煜擦了一下流到眼睛里的汗：“没有，东东拿了我的玩具，我想请他还给我。”

　　女人嗤笑一声：“一个玩具而已，我们东东玩几天就还给你了，又不会要你的。”

　　沈煜抿了抿嘴，还是继续道：“可是这是我爸爸给我的，我可以给他其他的玩具。”

　　女人听后像是想起来什么，软下声音劝道：“哎呀，你看你爸爸是警察，是正义无私的大英雄，所以你更应该大方一点，把玩具给东东玩几天，你说对不对啊？”

　　玩具当然再也没能要回来，后来爸爸又给买了很多玩具，比这个飞机更厉害，更高级，但沈煜都不喜欢。

　　小时候不明白，现在知道了，原来那个时候并不是喜欢幼稚的玩具，也不是不懂事一定要自私的要回来什么，只是因为那是爸爸做的，沈煜希望它可以代替爸爸妈妈多陪陪他。

　　好矫情，但真的好想。

　　后来爸爸妈妈殉职了，就开始有人说他不喜面，几岁的年纪板着脸，阴沉沉的不阳光。

　　说他一个玩具也要强势的争半天，这样小气的小孩子大人肯定不喜欢。

　　于是同龄人给他编打油诗，开玩笑说他小灾星，于是大人替爸爸妈妈惋惜的同时还要对他们不理智的行为评头论足，最后叹一句：“儿子也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呐。”顺嘴还要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的孩子别和他学，到时候克父母。

　　他们都没有错，他们只是吃饭的时候随意唠嗑，毕竟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发言权不是吗？如果不小心被听见了，那是小孩子不懂事，不能跟小孩计较。

　　每个人都理所应当，每个人都在同流合污。

　　沈煜额头上沁出了细汗，身体蜷缩在一起微微发着抖，还在不停否认着，像要把那些年听到的都回答了。

　　岑眠心脏像被一只大手反复攥紧又松开，又酸又疼，连他都差点以为沈煜是想不开，他也没有选择真正去理解，他也是帮凶。

　　岑眠从沈煜手心把那瓶被紧握的香水拿了出来，对着自己喷了几下，然后轻手轻脚踩上床躺下了，小心翼翼把沈煜抱在了怀里，手轻轻在他背后拍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沈煜是在一股玫瑰香里醒来的，梦里如坠冰窖的寒冷，梦醒是温暖的怀抱。

　　沈煜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看了很久。

　　今夜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连月亮都没有如约而至。

　　但没关系，今夜有他，今夜不看月亮。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