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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碧蓝 ...

  •   舒书回到府中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了侧书房。她不跟书童招呼,就大步流星地踏进门,打断了舒将军专程从翰林院请来的侍读学士的高谈阔论。老学士正捻着胡子讲得大声,见到她的闯入先是一愣,再是一怒:“舒大人,就算你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读书圣地也是擅闯不得的。”
      那唯一的小学生握着毛笔,瞪大双眼,张嘴保持着惊讶的表情。
      舒书轻描淡写地一笑,“谢大人,在下先谢过你的细心栽培,不过这童儿今日的功课已经结束了。”
      她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先生明日、后日、再往后都不用劳心了。”
      尾随而来的百柳一边给恼火离去的谢学士赔着不是,一边责难她道,“你倒好,这么简单就把谢先生给送走了,以后谁来教导小公子?”
      “躲躲藏藏的做什么?和大家一样去学堂读书不是更好?”她一面回答,朝着小孩子走了过去,“。。小昀儿,我回来了。”
      “闲之小姐,”小闲昀闻言扔掉手中的笔,扁着嘴,簌簌地连接掉下无数颗巨大的泪珠。他立即被她紧紧地搂在怀中。舒书下巴垫在他毛茸茸的头顶,轻轻地问:“小昀儿,你恨舒家吗?”
      “。。。。。不恨,”他清脆的童声在她怀中闷闷地传来,“爹爹叫我不要恨。”

      她把他拥得更紧一些,低头用脸颊蹭着他。抬起眼来,却见到远处一角白衣一晃而过。
      “靳越。。。”她喃喃地自语。

      。

      舒书清楚地意识到靳越在躲着她。他躲她,她堵他便是。恰恰是从前的情景倒过来了。可惜同是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第二日给舒将军请安时他就被她拦在一边。
      “靳越,我有话对你说。。。。。我会去你那儿等着你。”她不等他回答,就擅自走上通往他院子的小路。
      靳越落在后面,百般思绪,从她的神情得不到任何暗示,不知道接下来是要责怪他还是埋怨他;他没有任何乐观的期待----但,这是第一次她主动要和他说点什么。

      靳越到达时见舒闲之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已遣散了下仆,目光若有所思地聚焦在檐下一朵凋谢的夏花上。而桌面上竟然摆着一小壶酒;她从来不喝酒的。
      她抬起眼来,微微地笑了笑。靳越有些意外。。。。“你回来了。”他说,走过去坐在她侧面的石凳上。
      “怎么---想到要喝酒了?”
      “嗯,就这一次。”她帮他和自己斟上酒,却并不喝掉,只是缓缓地转着手中的翡翠杯子。“汾东之战的捷报就快传来了,”舒书打破沉默,“我军接下来会势如破竹地踏平东秦的土地,班师回朝。”
      “。。。所以,这酒是为了今上的胜利而喝的?”靳越问。
      “倒也不是,”她自嘲地笑了一笑,“所谓统一大业,听起来天经地义,其实别说百姓----没有一个人会因此生活变得更好。。。什么都不会改变,不过是满足了上位者的野心和私欲而已。我。。。。不过是作为舒家的后人,完成了舒家的职责,与道义正义毫无关系。”
      “相似的话我曾经听过。”他回答。
      她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向他,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靳越,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带上一丝嘲讽的语气,“这倒是你平生第一次谢我。为着什么?因为他?”
      舒书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还可以更加感谢我一些。”他日日和自己纠结着,折磨着,终于不愿再拖延,干脆地说出口,“我知道你仅仅把他放在身边是不会放心的。虽然他走了。。。。尽管如此,只要你愿意,大可以追回来,将他接进府中来住着----这样你便可以安心了吧!”
      把妻君的情人请到自家来同吃同住,这样荒诞的事在世族里面是闻所未闻。世间,没有哪个男人,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如此的委屈,天大的侮辱。更何况是那个骄傲的靳皓然。。。。可他的语气里偏偏一缕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只是锁紧眉,露出一丝藏匿的涩意。舒书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你不用如此委曲求全。。。。。”她捏紧了杯子,缓缓地说,“这样会对不住你,对不住我,也对不住他。”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
      舒书摇了摇头,视线从他脸庞上撤离。
      “靳越,我们和离吧。”片刻,她轻轻地,却又清晰地说道。

      他呼吸猛地滞了滞,“你说什么?”全然不能领会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明明听得清清楚楚,依旧无法置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他拂过的衣袖将酒壶扫倒,清脆地一响,跌得满桌玉酿蔓延开来,从桌沿缓慢地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她知他听见了,却刻意地重复一遍:“我们和离吧。”
      他放在石桌下的手已经握紧成拳,拼命地抑制着自己,“没可能的,你想都别想。我们的亲事是御赐的,决不可撤回。。。。你一辈子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可以的。。。。”舒书稍稍犹豫,回应他,“皇上已经赢得了南征,舒家靳家的联合对他来说已不再重要。我们两人的关系,此后,他只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那又如何!”他打断她,沉沉地说,“我根本不信你的诡辩---即使如此,你以为,和我和离了,就能和他高枕无忧地在一起了么?绝不可能,你们一丝机会也不会有。舒家不会容你们,整个世族不会容你们,京城也不会容你们!不管是在南朝,还是在别处,你永远都不要肖想。。。。你是世族子弟,他是平民贱民,这辈子也入不了你的籍的!”
      她只是平静地回答,“我知道,我没希望他能入籍。。。。我亦从来没打算要和他成亲。靳越,我不是为了他而要与你和离。是为了你。”
      “这是什么奇谈怪论?”靳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冷笑。
      舒书沉吟了片刻,隧抬起头来。“靳越,你曾经问过我,今上对我如此信赖,我的所思所想岂不是辜负的他的心意?可是舒家向来不会辜负皇帝的心意---四百年来从来没有。当初,今上要开始南征时,需要一个强大的舒家给予他支持;可是现在胜利在望,太极殿众臣的心思已无旁贷,‘强大的舒家’已过于强大,只会在将要来到的和平中给今上平添威胁而已。他现在需要的是舒家的消失。。。。在被他弃了之前自动地消失是最好不过。所以,回来那日,在入府之前,我已进了宫向他辞官。他准了。”
      靳越惊诧地看着她。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渐渐浮现在眼前的舒闲之。
      “那日我告诉你二哥在经营老家的田产时,已在着手这个决定了。”她继续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叙述着,“原本南征之后我便是打算弃甲归田的。二哥卖掉了在京城的布庄,银店和田产,将老家的庄园多置了几处,原是打算届时便与我一同回去。爷爷虽是辽国公,如今手上已没有一点儿实权,他便可好好地留在京城,教导闲昀。。。。大哥始终是留在翰林院的,他的位置不起眼,却最是便捷;今后如有可为我所用的人才,他都会比别人更早知道。。。。”
      “靳越,战争的结束太极殿的腥风血雨才会真正开始。今上会静静地等候的。舒家这棵大树凭空消失,必会有另一支待诛的出头鸟---靳家,王家,林家,曹家。。。我虽不知道是何姓,却知道此时的舒家是安全的。。。。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由爷爷保管着。你可继续呆在舒家,直到安全的那日,跟他要去,解了这束缚,重得自由之身。”

      他在良久之后都哑口无言。“束缚。。。。?”靳越低声自问,半是失魂半是恨恨地说,“舒闲之,这些,在你我成亲那时,你都算计到了?”
      他用眼睛祈求着,只盼她能吐出半个“不”字。她却偏偏不容侥幸,要断了他的所有念想,只是紧咬嘴唇一个字也不说。
      “你连同我和离,也不是因为对我无意?”他又问。
      舒书只是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他觉得内心某处开始无可救药地枯萎。她口口声声说是对他的好,但是他的想法,她从来也未曾在乎过。然后,他近乎竭力地最后想要努力看看。“舒闲之,你告诉我实话---如果那个人后来没有出现---那么在你原本的计划中,到底有没有我?”
      她终于微弱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一同弃甲归田的话。”

      所以,他到底应该感到有些庆幸?她到底还是想过他的,不管对他有没有感情,仍旧有那么一刻,是真心想要和他好好地生活的?那么现在,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如果是那个人,他会怎么做?也许他会泪目闪闪,拖住她的手,祈求她、威胁她、引诱她、用尽一切他鄙视又憎恨的方式死死地挽留她。那个人的爱高洁得如在云端,姿态却低微入泥里。这一次,就这一次,唯一又最后的一次,他能不能试着、努力着----

      在长久的沉默无声中舒书站了起来。“靳越,我本想要说‘抱歉’,可是你定然不会接受。毕竟听起来那么敷衍又无用。。。。我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我不会和你和离的。那和离书我永远不会签。”
      她留在原地,满是痛心地见他苦苦挣扎。
      “还会有别人的,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她说。不合时宜,却无法可想。
      “我才不在乎!”他的语气变得尖锐,“我会留在舒府,一直都留在这里,和你的‘小叶闲昀’在一起----你看着罢,我决不会让他好过。”
      “别这样,”她又退了一步,“你不会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带着歉意转过身去,他眼中闪过一分惊惶,匆匆忙忙伸出手拽紧她飘起的纱衣。这一次,就算是他抛弃掉所有骄傲与自尊,也要留住她----舒书感受到那股力量回过眼来,带着一丝疑惑地看着他。
      “。。。。靳越?”
      在她回眸望向他的那一瞬,那所有冲动的勇气却就那样地流逝了。靳越垂下眼,渐渐地,颓然地,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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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他又何尝不是伤了自己呢。舒书还未从情绪中回过神来,便撞上了匆忙赶来的靳謩。
      “梦然。。。?”随即,她清醒过来。“你来早了。”
      “是么?”靳謩挑眉轻笑,“我迫不及待地转告你不在时京城的所有动向呢。”
      “那可真是好心。”
      靳謩瞧了一遍她冷漠无心的脸色,干脆自己开口道,“怎么,闲之,你还真怨上我了?”
      “那倒并非如此----”舒书侧脸,眼中的神情隐在浓密的眼睫之下,“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违背规则,是无可挑剔的。梦然,只是,我把你亦当作二姐,不得不有些忠言相告。”
      她的瞳中忽而流转着慑人的光华,“接近四皇女的确是个好法子,只不过你找错了人。梦然,你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那位薛大人身上呢?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他能咬人自然也无法防备被人反咬了。。。。在株州,他留下的破绽简直惨不忍睹,桩桩都足以人头落地---而这些证据已经在我回来那日递交到今上手中了。”舒书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大概明日早朝,你就能亲眼见到他被剥爵问斩。”
      靳謩渐渐露出愠怒,舒书无情地继续,“并且,今上很乐意将他作为那席桌上的开胃菜;用着他牵出数众朝臣,实在方面之极。这样的人物,我不说你也明白吧,有一个小小的本子之类的,记录他的财务收支和朝堂益损往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果然就给我找到了。最近他的入货中,‘美人’一目后面倒是写了个小小的‘靳’字---今上会怎么看呢,梦然?”
      她瞥了一眼靳謩渐渐苍白的脸,轻轻地快步越过她,“也许你的母亲很快就需要细细地衡量,在她自己和你之间,要如何取舍才是得当的了。梦然,你看,我也绝不会违背规则的----不但如此,还不忘记来特意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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