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碎》绿和加亚

47、深褐

　　靳越日日茶饭不思，连朝都不去上了，就是告病在家。后来连老将军也被惊动，遣了人来问候，他只称是夜里贪图凉快受了点寒气，就将人打发回去。这件事他既不希望舒家人知道，也不希望娘家人知道；在舒家孤立的他，并不能指望将军就能和他站在同一边，而又害怕靳家和舒家的关系因为他和舒闲之脆弱的婚姻有了任何动摇。她发回来的密信带来了对即将开始的汾东大战的好消息，而战争之后太极殿上新的权力分割，对于两家人都是极其重要的罢。。。。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有所闪失。
　　于是他被各种思量给束缚住了。明明心痛极碎，却强打精神想要尽力振作起来。那个人和他的孩子成了靳越的一根肉中刺，时时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不得安宁。凭什么，他们还能够如此自在地活在一边。。。。。干脆，做点什么好了。以他的能力，要置他们于死地如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可是，忽而，他又为自己龌龊的想法心惊了。那个小孩子和童年的闲之相同的音容笑貌，既惹他心软，又惹他心恨。在她回来之前，他究竟该怎样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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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却并不等待他慢慢下一个决定。他才重披官袍，上朝了几日，便觉得舒府中有些异常的响动。那天回家，总感到后面的一些近身婢女侍从们古怪的神色，匆匆忙忙，院中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一问却都摇头不知。
　　“靳五去哪儿了？”半响，他才想起来。
　　帮他更衣的小侍只说靳五从早上就不见了人影。
　　“那舒吉呢？还有百柳呢？”舒书不在家时，她的贴身仆人也经常听他遣用；这日倒是和靳五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舒吉大人和百柳大人被老太爷招去了。”小侍捧着衣服，恭恭敬敬地回答。
　　靳越才想起来，连平时常常在各个院落里出没发号施令的舒青舒定也踪影全无。
　　难道老太爷那里出了什么事不成？可为何又没人来知会他？他狐疑着，慢慢朝舒将军的大院子而去。
　　舒将军的院子在舒府深处，没有品级的命妇命妇通常是不得入内的。倒是今日，他还未走拢，却见到通往祠堂的路上，从九品至五品，男女分开，站着平日里服侍老太爷的家生仆从。他们见到靳越走近脸上便露出难言的表情，纷纷行礼，将道路让得更宽些。他也不再问话，径直往祠堂里面而去。
　　穿过几个站满了人的外院，正堂的侧门外就毫不意外地看到舒吉等等贴身的大仆从。竟然连靳五也站在门边，看到靳越来了，赶忙过来阻拦：“少爷，你过来此地做甚？”
　　“那你又怎么在这里？”他寻了靳五半日寻不到，颇有些生气。
　　“小的是。。。。是跟着二小姐来的。。。”
　　“二姐？”他更加莫名其妙，“没事她来舒家做什么？”
　　“二小姐已经回去了。少爷，少爷，这回你就莫参和了吧－－－－”
　　靳越推开靳五，朝正堂的院子迈进一步。觉察了的百柳，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靳越一眼。他却全然顾及不上了。

　　舒将军着的是正装，戴着一品辽国公的沉重羽冠，腰间别着饮血百年的宝刀“屠魂”，端端地坐在正席，无数祖先的牌位之下。他远离戎马多年，浑身却退之不去的肃杀之气，尤其此时蹙起浓眉，没有见识之人恐怕早已被吓破了胆。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而与这慑人的气氛突兀的是，将军面前，在众人的注目之中，跪着的一个小小的孩子。
　　此时舒定正在他旁边弯下腰来，柔声相劝：“快叫曾祖父。”
　　和那温柔的音调相反的是，她放在他头顶的一只手，毫不留情地粗暴将他摁下身。
　　那孩子只是倔强着脖子，抵死不从。舒将军的怒意随即又盛了几分。
　　翘着马尾的小小后脑勺分外眼熟。靳越瞬间明白了那是谁。他不觉诧异地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认祖归宗。”百柳在身后轻声却毫不含混地回答。
　　他空白的大脑突然回了神，身体迅速作出了反应。靳越转身抓住百柳，将她拖至外院，劈头便问：“你会把这事通报她么？”
　　百柳脸上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怎么会？少爷忘了，我既然是大小姐的人，当然是为着大小姐的好，这把她往外推的事我如何会去做？”
　　看着他心急火燎的脸晃过一丝放松，她不慌不忙地添了一句：“只是，少爷问我的话怕是问错人了。大小姐身居要职多年，自己的眼线还没几个么？这事不用我说，必定早就有人快马加鞭地送密信去了。”
　　看着靳越的脸又渐渐苍白，她不知是叹息还是警告，“少爷，你还是想想办法将她牢牢绑在身边吧。这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靳越想起了什么，猛然放开她，转身朝祠堂外走去。追来的靳五赶忙拦在他面前，“少爷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明知故问什么？自然是去找我二姐了！”
　　“我算求你了，少爷，”靳五一边踉跄地跟着，满脸愁容，“别来淌这浑水了吧！这事你就当作不知道好不好？反正全都是二小姐作主的，妻君大人回来了，怎么怪也怪不到你头上的啊。。。。你从今往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小孩也威胁不到你的，他充其量也是半个野种－－－－”
　　“住嘴！”靳越一掌将他推开，“你想让舒闲之日后恨死我吗，这就是算为我的好？！”

　　靳五被他掀得一个趔趄，差点扭坏了脚。眼见着追不上他家少爷了，直捶胸顿足。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少爷！你还期盼着妻君大人会有钟意你的一日？你们的关系，换着哪个家庭，也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没有拔刀相向已是幸运。这一切，只怕是冥冥中落定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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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果然来得很快，”靳謩截断琴音，从容地起身，牵着自己的弟弟穿过重重的屋檐来到花园的亭子里。“不出点事，你就不会想着回家来看看么？”
　　这个亭子是童年她们嬉戏的偏爱之处，如今，她也喜欢在此间和靳越说话，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
　　小厮上了茶之后便退出了，立即，六角亭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中被宁静所包围。
　　靳謩不等靳越质问，率先开口。她端起茶盏子，优雅地吹了吹，抿了小小一口，微笑起来：“皓然，你别光看舒家老太爷一脸不得已的怒容，他其实心头是欢喜得紧的。从他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我就瞧出来了。他长得和闲之小时候很像，是不是？老太爷没有任何理由不喜欢他。”
　　“你把他抢来送到舒家，就是为了讨舒老太爷的欢心？”
　　“自然不全是了，还有一部分是为了靳家。”她放下盏子，舒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叹息了一声，“你下不去手，我来下不就得了？孩子是舒家的种，必然要留着的；而那貌美撩人的爹爹则全无用处了。你看着也闹心不是么。”
　　“。。。。他！你把他怎么了？”靳越话语中透着焦急。
　　“看你急的，”她干脆笑出声来，“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再是多余之物亦要尽其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他去死？”
　　说着她似是可惜地摇头：“我真真没有料到闲之会对这样一个人上心；这还的确是令人想不明白就里啊。那个‘悠夜’，空有容颜，脑子里却转不过弯来－－－－他简直满身的破绽，惨不忍睹。他曾经是小倌不是？以为事隔几年，就可以放放心心地回到京城来了？城南花街的掌柜，还有一笔帐要跟他好好清算呢。哪怕不是我－－－－不过不得不承认闲之将他保护得很好。多年前，她对他若即若离，恐怕便是担心自己力量尚且不足，就将他卷入博弈之中彻底牺牲掉吧。今次。。。如果不是皓然你把他给揪了出来，我恐怕还蒙在鼓里。”
　　“那么，你要将他如何？”
　　“反正他在城西也是过不下去了，”靳謩漫不经心地说，“我只问他，是愿意担了擅用妖法偷盗高等士族血脉的罪名，让我把他和他的儿子都交给大理寺审讯呢，还是让他的儿子能够在舒家认祖归宗，他自己一人担了后果任我发落。”
　　“他毫不犹豫地就选了后者。”她说。“只要不给她添麻烦，他什么都愿意做。”
　　靳謩感叹起来。
　　“二姐，”靳越忧心满满地说，“你这么做，就是选了和闲之的对立面了。怎的是好？”
　　她奇怪地反问，“和闲之对立，与舒家却并不对立啊，这有什么关系？你这脑袋里怎么如此古怪。是闲之重要还是舒家重要？。。。。再说，舒家再重要，你都从来没有考虑过准备后手么？无论怎么庞大的世族也不是绝对不可动摇的，靳家怎可能攀着一棵树老死。”
　　他在她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善的气息。
　　“而如今恰好有一粒完美的棋子。”靳謩的声音渐渐沉稳。“你知道尚书薛迁吧。这个人虽然名声不良，见风使舵，在庆王一案中也算有功：他本身和庆王一派，却反咬一口，牵出他的株州老巢。如今他和四皇女走得很近。。。。皇女虽然不声不响，在南征背后倒是作了不少营生。待南征结束，她必然要分一杯羹的。这薛迁不得长久，肯定是被弃若弊屣之人。倒是。。。。趁此机会可以利用他将靳家引见给皇女。”
　　靳謩用一只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你知道怎么接近他是最好方法么。。。。男色。”她的眼中闪现出灼灼光亮，“本来就与他有了数段过节的前小倌，令人馋涎欲滴却求之不得，爱不释手又恨之入骨。。。。实在是诱引这位大人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