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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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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作战
我只要出发不要目的
——from《残酷月光》
“呦!怎么还站着呀!去客厅里坐啊。”
换了装的女子仍是一身艳红。见杜睿添和我仍僵持在原地,她招呼道。俨然以女主人自居。
挑挑眉。
恍然记起眼前这位明艳动人的美女是何方神圣:去年逐日和本地一家广告公司联手协办了全国模特大赛C市分赛区的比赛。这位宣颖姿,正是当时的冠军。
只是,她何时成了我老子的新宠?
冷笑。
目光在杜睿添和我身上飘过,她神色自若的开口,“大小姐,添哥,吃过早饭了吗?老爷子正在换衣服,我们稍微等他一下。今天没什么大事,老爷子说一会要去刚记吃乳鸽。”
老爷子?她居然叫我爸老爷子?
停止抚摸墙上壁画的动作,转过头,扯起一边的嘴角,我露出称不上善意的微笑。一旁的杜睿添以眼神示意我不要生气。
宣颖姿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唤道,“祥叔,我要一杯咖啡。三匙奶,两匙糖。”她利落的吩咐着,客厅门口一直沉默的中年人脸上闪过明显的不快。
“祥叔。”转过身,我恭恭敬敬招呼道。
凶神恶煞的脸上现出温和的笑容,他向我微微点头。
祥叔跟了我爸二十年,一直是父亲的得力副手;后来因为腿伤导致行动不便,父亲就把他一直留在别墅里。休说我和杜睿添,就是父亲,向来对他都是礼让三分。
姓宣的女人不知是恃宠而骄,还是真的胸大无脑,继续端着她的女主人架子:“添哥不喝咖啡的,我记得没错吧?普洱茶怎么样?”她巧笑倩兮,“大小姐很少来这里吧?喝点什么?咖啡,果汁还是牛奶?”
脸上浮起冷笑,无动于衷的扫过室内,视线在茶几上一桢照片处半眯了起来。
那里,原本摆着的该是我满月时照的全家福的地方,却是宣颖姿得意的笑脸,隔着玻璃相框刺痛我的双眼。
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缓缓走到茶几前,抿着唇将相片扣倒,转向杜睿添,“哥哥,身上有钱吗?”
目光里透着不解,他仍抽了一沓出来,“这些够吗?”
唇角扬起的弧度泄露了我的不怀好意,然而他只是宠溺的看着我,由着我连同皮夹一同接过,由着我将里面所有的钱都抽出来,重重的甩在桌面上。
“祥叔,”眉眼轻挑,唇边吐出轻柔危险的两个字,“送客。”
宣颖姿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笑容在唇上如花朵般绽放,挑衅的看着她,我说,“召妓当然要付钱。”
“你说谁是妓女?”声音里透着强压的怒意,我看到她紧攥的拳头微微发抖。
“这还用得着说吗?”依旧微笑着,将皮夹甩在她面前。“这里还有信用卡。我知道你是选美皇后,价码高。既然召得起妓就得付得起钱,我们叶家岂是贪小便宜之徒。”
她恨恨的道,“姓叶的,你别欺人太甚!”
冷笑。
她越气得跳脚,我的笑容就越灿烂。
“亏你还知道我姓叶!” 眉间闪过厉色,我道,“既然你知道知道我姓叶,就该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做鸡要有做鸡的分寸,别以为上得了我老子的床就能冠上叶家的姓,登上叶家的厅堂,自以为是叶家的女主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叶家的地盘上指手画脚!”
“你!”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挑挑眉,摊手做送客状,我的不屑写在脸上。
宣颖姿怒极反笑,“很好,我记住了。”语毕,弯身端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劈头扬了过来。
微微侧过头,滚热的咖啡沿着肩膀撒了我一身。
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杯子,杜睿添第一时间冲过来,“蓂子!”他焦急地,“要紧吗?疼不疼?”
扁着唇,笑容还留在脸上,笔直走到宣颖姿面前,“就只有这样的水准而已吗?”
水灵的眸子通红通红像充了血,宣颖姿尖声大叫起来——
“你们都在干什么?”威严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这么个吵法像什么样子。”父亲蹙着眉,不悦的眼神在我一身的咖啡渍和满脸铁青的宣颖姿之间来回打量。“睿添,她们闹成这样,你就只会站着看吗?”
沉默的立在身旁,杜睿添的目光一直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老爷子……”选美皇后一脸的委屈,才一开口便泪如雨下。
冷笑。演技真好,不愧是混文艺圈的。
“让阿祥先送你回去。”转身对宣颖姿吩咐着;仿佛没注意到我的存在,父亲不曾多看我一眼。
“老爷子……”宣颖姿还不死心,却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噤了声。
等到闲杂人等出了大门,父亲才似注意到我的存在,目光微微闪烁,他不咸不淡说了句,“你先去换件衣服,一会儿到书房来找我。”
换好了衣服回到书房时,父亲和杜睿添正在里面谈事情。
看见是我,杜睿添起身告辞。
父亲摆摆手,说无妨。于是他捡了角落里的一张椅子坐下来,定定看着我们父女俩。
母亲过世后父亲一直没有再娶。
这些年来父亲身边的女人从没有断过,却没有哪个为他生下一儿半女。
最近几年他着力栽培杜睿添,举凡大事小情都交给他去处理。这样的倚重,应该是有衣钵相传的用心在里面。
只是,我却怎么也无法理解一个像杜睿添这样受过良好教育,能力又卓众的人,怎么会对混□□如此热衷,并且兢兢业业。
恭恭敬敬叫声爸,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父亲的眼光在我颈间停留。
笑笑。
现在穿着的这件一字领的白色长衫,正好足以露出颈间的红痕,又凸显我苍白的脸色。
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父亲却撇过头,“你昨晚去了酒吧。”
这是一个陈述句。没有波澜起伏,听不出喜怒。
有些失望的看着他:四十八岁的父亲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头发乌黑浓密,肌肉结实紧绷,身材健硕,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肥肉,也没有像大街上常见的那些中年人一样走形。
“没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半夜三更在那种地方出没!而且还喝的醉醺醺的!”父亲继续道。
这次,我明明白白听出他语气中的怒意。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我本来也不是好人家的女儿。”把头垂得低低的,负气地咕哝了一句。本以为不会被听见,可是父亲大力拍桌子的声音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你这是埋怨你有个不清白的爹了!”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象闷雷。“你这个小狼崽子,把养你这么大,你现在反过头来指责起你老子来了!是谁把你教育的这么目无尊长的?上了这么多年学,学校里哪本书,哪个老师教你这么跟老子顶嘴的?”
心知那句话算是彻底把我火爆易怒的老子给点着了。一声不吭,我把头垂地更低。
这时原本沉默在一旁的杜睿添也坐不住了,赶紧过来劝,“鸿叔,蓂子还小,一时说错了话,您别跟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哪知我爹听了这话竟然更生气,指着我鼻子骂道,“还小?都二十三了还小?她妈二十三都生下她了!别人像她这么大都能挺家过日子了,她呢?光知道跟老子顶嘴呢。以后少不得说要让人在背后说她有娘生没娘养。连带让她死去的妈妈脸上无光!”
“没错!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所以您这不是在竭尽全力的给我找小妈吗!”负气的大喊着,抓起写字台上宣颖姿的照片,用力摔出去。“别说我这个没用的拖油瓶,就连我妈不也退居二线了——”
啪!
一记耳光截断了我后面的话。
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父亲。他也愣愣的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
杜睿添在第一时间扶起我,眼里带着心疼。
努力扯动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挣开他的手,走到父亲跟前,“爸,我错了。是我不对。”我说,“我给您倒杯茶,您消消气。”
转身,走到茶几前,拿起盛满热茶的茶壶,端起杯子,抬头,看见杜睿添担心的脸,我笑了笑,眼也不眨的将整壶的热水倒在自己的手上——
“蓂子!”他叫。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瞧我,还真是笨手笨脚。”仍是在笑着,转过头,看着父亲毫无表情的脸,吐了吐舌头,难得的露出娇嗔,“爸,对不起啊!把您的杯子摔破了。”
努力把眼睛睁大,唇角的笑容片刻不曾湮灭。
杜睿添的心疼和父亲的无动于衷交织在一起,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9章 空白
你听寂寞在唱歌,
轻轻的,狠狠的,
歌声是这么残忍,
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 《寂寞在唱歌》阿桑
黑夜。
又是黑夜。
怀抱洋娃娃的小女孩尖叫着由睡梦惊醒,横纵交流的泪水布满了整张脸庞。
“爸爸?”怯怯地叫着,竖起耳朵想要分辨四面八方飘来的声音。
然而,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爸爸!”她又叫。将怀里的洋娃娃越搂越紧,暗暗数到三,跳下床,赤着脚向门口跑去。黑暗中摸到门把手,扭开,探出头,外面也是漆黑的一片——
惟有楼下透出些微光亮。以及,欢乐的乐曲死死不绝于耳。
她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掳住了,很疼,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心里想着不要去,双脚却不受控制的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
光越来越亮,人声也越来越响。
终于,她穿过一片迷蒙的灰色地带,置身于一个硕大无比的礼堂——
站在那里,她傻眼了。
礼堂里满是铺着大红色帘布的桌子,桌上布了一道又一道珍馐佳肴,每一桌前都坐满了人,个个脸上带着笑,拍着掌,热闹非凡。
礼堂中央通道的红色地毯上,一对男女身着结婚礼服,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向她走来——
新娘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唇角噙着幸福的笑;新郎穿着白色的礼服,庄重,挺拔,英俊,竟然是——她的爸爸?!
“爸爸!”大叫着冲了过去,“爸爸,你不要蓂子了吗?你要给蓂子找新妈妈吗?”
扑过去,她想要抱住父亲的裤管,然而父亲却穿过她幼小的身躯,沿着红毯继续走下去。
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爸爸看不见她吗?
“爸爸!求求你,不要装作看不见我!我是蓂子!我是你的女儿蓂子啊!”哭着拦在他们面前,相携微笑的两个人又一次穿过她若有似无的躯体,步向红毯的那头。
“爸爸!”她站在他们身后大叫着,声音淹没在人潮爆发出的热烈掌声里。
一转头,看到杜睿添坐在角落里,“哥哥,”她跑过去,“爸爸不理蓂子了!爸爸看不到蓂子!你去帮我叫醒他,好不好?”她想要拉住他的手,然而却再一次像泡沫一般穿透杜睿添的身体。
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们都看不见我吗?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见我?”
婚礼进行曲奏响,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喝下象征着幸福的交杯酒后,新娘甜美的轻吻温柔的落在新郎的颊上。
抹干脸上的泪,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洋娃娃用力抱在怀里,她缓缓走到墙。“只有我对你最好了。只有我不会不理你!”轻轻拍着娃娃的后背,她说,“他们不理你,我理你!没关系,没人要你,我要你!小蓂子乖,不许哭哦。爸爸不要你,我要你!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要坚强,一定不准哭哦……”
然而她终于慢慢的蜷缩了下来,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娃娃脸上。“爸爸,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不理我!求求你,我会乖乖的!求求你!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爸爸,爸爸!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
“蓂子?蓂子!”唐糖担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做恶梦了?”
“嗯,没事!”伸手抹过,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真的没事?”她满脸狐疑,眼睛盯着我涂着烫伤药膏的左手,“不会是太疼了吧?”
摇摇头,安慰似的笑笑。“真的没事!”
也难怪唐糖会担心,我是经常做恶梦,但是在梦里哭醒,这却是第一次。
深呼吸,心口尖锐的刺痛沿着肋骨蔓延至整个胸腔——
好痛!
昨天在别墅里发生的一幕幕都似镌刻在脑中,片刻不曾离开。只是茶壶中的水并没有想象中的滚烫,手背上的痛楚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淋漓尽致。
所以在当杜睿添帮我上药时,我可以笑着一再说,“不疼!真的不疼!一点都不疼!”
只是为什么,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会令我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掩饰的想要扯出微笑,胸中却涌起异样的感觉,呼吸不由一滞,用力咳了起来——越咳,越痛;越痛,越咳……
从什么时候起,连呼吸都变得如履薄冰,撕心裂肺?
因为担心会惊醒熟睡的唐糖,我忍着咳嗽直到早上起来。
看着我涨得通红的脸,她不由担心起来,“是不是发烧了啊?”
避过她就要探到额上的手,我笑笑,“没事,可能是因为没睡好。”
她满脸不信,然而床单上的一大摊血迹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
“MC了啊!怪不得!”她喃喃自语。
来月经了么?
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走过去,搬开被子,努力无视那些血迹——似乎有点困难!那么一大摊红,好刺眼。
我的头居然又有些晕,胸口闷的像被压了巨石在上面,恶心的感觉也很强烈——被自己的经血吓倒的人,我可能是第一个吧。
倒下去之前,我有些自嘲的想到。
再醒来,窗外仍是艳阳高照。
刺鼻的药水味打断我一切的臆测。
医院。这里是医院。
是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护士拿着注射器进来,见我傻呆呆的对着半空中的点滴瓶发愣,边嚷着醒了醒了,边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笑笑。
难道我真的成了第一个被自己经血吓到住院的人?
不必我胡思乱想,不一会儿,一个带着金边眼镜,面目随和的女医生与哭得稀里哗啦的唐糖一同被带到面前。
唐糖扑过来抓着我的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你都快把我吓死了——好好的竟然晕倒了!李大钟和凌柯那两个笨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抬来的!”
挑眉,入耳的某个名字令我想起之前那个不快的夜晚。
一旁女医生微笑着,安静空灵的像林间漫步的小鹿斑比。等到唐糖发表完了感想,她才道,你醒了就太好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的朋友很担心你。
她又说,你也太大意了,这病可不是这一两天之内得的,至少也有一个星期了。
她还说,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穿刺抽出积液,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笑了笑,她继续道,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得把烧退了才行。
挑挑眉,掰开一直被唐糖攥着的手,我问,“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女医生微微一怔,不自觉地推了推眼镜,她说,胸膜炎。
胸膜炎?!
扯动微麻的唇角笑笑,轻轻的哦了一声就陷入深思,之后她说的是什么,便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第10章 心井
一个人要看过几次爱凋谢
才甘心在孤独里冬眠
——from 《假如》信乐团
江医生,我的主治医生,是个心地善良,非常讲求原则,但又有些啰嗦的女人。
哪怕我脸上从来都闪着“生人勿近”的漠然,她仍旧固执的将她作为主治医生的一切权力贯彻始终。
“这段时间不要乱吃东西,凉的辣的硬的,通通都不能吃。”毫不留情的没收唐糖临走前“偷渡”给我的最后一包川辣牛肉干,江医生温和的脸上写满坚持,“还有,没有我的许可,任何零食都不能吃!”
扬扬眉,无可无不可的垂下眼。脸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并没有丝毫的不快。
像是在哄孩子的幼稚园阿姨,她总是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让家里人给你准备些有营养的东西吃!营养跟得上,病才会好得快!”唇上带着亲切淡然的笑,眼里飞过俏皮,她道,“到时想吃什么都不会有人啰嗦你了!”
笑笑,将腋下的体温计递过去。
原本含笑的眼睛顷刻恢复专业干练,微微皱着眉,她道,“还是有些低烧。”
“好好休息吧!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人食五谷杂粮,生病是在所难免的。”微笑着站起来,一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睡一觉,也许明天一早就可以出院了呢!”
笑着转身,她的身形突然一滞,怔怔看着门外之人,笑容凝结在脸上,表情从意外——吃惊——狼狈,最终转为沉寂——
“你,你好!”缓缓吐出几个字,我从她姣美的侧脸上看到失魂落魄,“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杜睿添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然而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淡定。淡定的让人看不出端倪。
“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吧。”转头看我,她的神情里带着狼狈。
“再见。”扔下两个字,绕过杜睿添,江医生踉踉跄跄地冲出去。
杜睿添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略一迟疑,慢慢把门关上。转身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你的主治医生?”他问。漫不经心的。我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有异于平常的光芒闪过。
点头。“认识?”心里有莫名的情绪涌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点头之交。”他惜字如金。
一边唇角翘起,喃喃重复道,“点头之交?”
他一惊,在床边坐下来,斥道,“别胡思乱想!”
挑眉,唇角笑意更浓。不理他的躲闪,意有所指的笑着道,“潘小姐。江医生。哥哥,你似乎欠了不少债啊!小心下辈子有报应呢——负人者人恒负之!总是让别人伤心,以后有人会加倍让你伤心的!”
他不语,只顾低头帮我掖好被子。等到再起抬头时,看着我的眼睛居然黑亮了几分。唇边露出似苦微甜的笑,他道,“不用等到下辈子了,现在就已经是了。”
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两人皆无话。
入院第二天,祥叔带了我最喜欢的红豆莲子百合粥和鸡翅尖过来。
医院的食物卖相还算不错,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吃起来总觉得满嘴的消毒水味,因此一尝二试之后,我完全失去第三次尝试的勇气。
祥叔的到来无异于酷夏里的一场及时雨,捧着粥碗吃了个底朝天,拿纸巾擦了嘴角,端端正正的把碗放在柜子上。
“谢谢祥叔。”我说。心满意足的。“我吃饱了。”
祥叔端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不声不响的看我,眼光一直在我被烫伤的左手上打转,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好歹也算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的脾气摸的不是百分之百透彻,至少也有七八分了解。起身,将碗筷收进随身带来的纸袋里。就着床边坐下来,他说,“别跟你爸怄气,这么多年了,他也不容易。”
有些心疼地托起我的左手,祥叔道,“好好的姑娘家,留下疤就不好看了。”
眼眶一热,趁眼泪没有流出来,迅速转过头去。
祥叔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自顾自地道,“你爸不是不心疼你。这么多年了,不论多少腥风血雨他都走过来了。哪怕出再大事儿,他也扛过来了。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你扛起一片天,让你过上安生日子吗!他就你这么一个种,不疼你,疼谁啊!你总不能让一个大男人天天像个娘们似的:心肝,宝贝儿的哄着你吧!”
刀疤的脸上现出慈祥的笑意,“你爸嘴上不说,可是他心里有!这不就比什么都强,是吧?”带着老茧的手,小心的婆娑着我受伤的手,他手上的温度,沿着指尖,一直温暖到我心底,缓缓的,轻轻的,宛若清泉。
祥叔站起来,走到窗前立住。然后,他话锋一转,“蓂子,你也不是小孩了,有些事情你得理解你爸。”停下来,意有所指的看着我,“你妈也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爸才正当壮年……”
“祥叔,我明白。”打断他,脸上现出复杂的笑,我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祥叔笑着说,“以后可不准再做这种傻事了!多让人心疼!”抬了抬下巴,指着我的左手。我立刻心虚的避开他的眼,一个劲儿的解释说这个是不小心弄的。
杜睿添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
除了留下值班的,大部分的医生护士都已下班。捧着厚厚一叠文件,他悄悄的进病房来。
“江医生已经下班了,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我说。
“又胡说!”警觉地看着我,他转移了话头,“今天好些了吗?”走过来摸我的头,“还是有点热。打退烧针了吗?”
“打过了。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整天要侧身躺着很不舒服。”不以为意地道。
“学校那边已经请好假了。”他说,拉了椅子坐在床边,摊开手边的文件夹,一心二用。“好好休息,过几天就没事了。”
“很忙?”
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下周有个新店开张。”抱歉的笑笑,“等我一下,很快就弄好了。”
于是他埋头奋笔疾书。
看着他精致的侧脸,耳机里响着熊天平的老歌“我都在乎”,陷入不可名状的思绪。
“忘记千辛万苦用力挣来的幸福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
频频回顾
不是怀念不要眷顾
忘记那天那夜那么单纯的付出
记住此时此刻如此丰富的背负
快乐痛苦
我都想在乎……”
这首歌听过很多遍了,每次听心情都会变得分外低落。我都在乎,我都在乎? 我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呢?
深深叹口气,胸痛让我彻底回过神来。
杜睿添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文件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神深邃,像看不到彼岸的深海。
“我爸呢?”我问。
“出了点事儿,鸿叔去了外地,没赶回来。”下意识的避开与我对视的目光。“他一回来就会过来的。”他说。
努力忽略他眼中闪躲的神色,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一会悃意涌起,我沉沉睡去。
黑暗中似乎有人握着我的手说些什么,却是半个字都记不起。
第三天,祥叔照样带了红豆粥过来,外带我从小爱吃的抹茶蛋糕。
笑眯眯的看着我狼吞虎咽狂扫了大半食物,祥叔递过我最喜欢的蜜桃果汁。
待到江医生来做例行查诊,她说我恢复得很快,胸腔内的积液已经开始慢慢被吸收,再有一个星期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道了谢。我说,这是江医生的医术好,否则不能好这么快。
她的脸在瞬间变得绯红,单纯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因为杜睿添的关系,这几天我总在暗中观察她:这个江医生既单纯,又善良,常常会为了别人一两句的赞美而飞红了脸。跟我平日里以为的医生严肃,古板的形象完全不符。
如果上次那位潘小姐并不是杜睿添喜爱的类型,江医生呢?是他喜欢的型吗?
这样想着直到晚上。
夜里,又是杜睿添一个人走进来。
有些抱歉的看着我,他说,“事情还没处理完,鸿叔实在走不开……”
淡淡的看着他,我突然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第四天,祥叔仍旧带来红豆粥。开胃的点心变成了杏仁蛋糕。
本都是我极爱吃的东西,但今天胃口却不甚好。只吃了小半碗粥,蛋糕连碰都没碰。
懊恼的埋怨自己老糊涂了。祥叔说,天天吃一样的东西,任谁都会吃不下。
想着祥叔的一番好意,勉强又吃了半碗。让他把蛋糕放留下,说是留着晚上吃,他才笑着收了东西回去。
目送他出了门,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哇哇地吐了起来……
夜里,仍是杜睿添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走进病房。
第五天.
祥叔带来一锅新鲜的鱼汤,和红小豆焖的米饭。
恹恹的躺在床上,不想说话也不想动。舌头上结了厚厚的舌苔,喝水都觉得苦。
祥叔劝了又劝,只微微抿了两口汤,摇了摇头。我说,真的吃不下……
第六天.
……
到了第七天,我突然发起高烧来。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冷汗一阵接着一阵,最后连被子都被汗水浸湿了。护士赶忙跑去换了一床新的,没过多久,又湿了个透。
后来江医生也被请来了,检查好久,她眉心打结,反反复复只说了一句:明明都好转了,怎么会严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