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十三 ...
-
第Ⅲ卷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1章黑色契约
每个人为不同的理由带着面具说谎
到今夜只有一种名字那叫做欲望
——from 《夜的第七章》周杰伦(《依然范特西》)
宣颖姿的尸体两天后在医院后侧的池塘里被打捞了上来。
有人说是失足落水,也有人说是抵不住良心的谴责,所以自杀了。
生前异常喜欢出风头的她,因着自己的死而再次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条。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社会版的头条上。第一次,自然是她发疯了一样撞倒江医生的那次。从此以后,她再不需要跟其他明星为了娱乐版的版面争得头破血流。
这份写着她死亡消息的报纸就出现在早饭的餐桌上。
父亲就着豆浆油条读完了整份报纸,若无其事的摆在一边。
浓黑的大字对应着她生前最爱的艳红。只看了标题一眼——选美皇后宣颖姿,交通事故后离奇溺死医院池塘。
刚想扯动唇角,胃里便一阵翻搅,捂着嘴冲进洗手间,将所有能吐出来的东西甚至胆汁一并呕出来。
剧烈的呕吐牵动着泪腺,眼泪和着笑,呕得越难受,心里反倒越平静。
江医生……
虽然再没有机会叫你一声姐姐……
但你的仇,我终于给你报了!
只是,我的手,终于不再是清白干净的了!
“是你做的吧?”不停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他的语气焦躁而悲哀。“为什么?”
笑笑,两腕并拢,在虚空里形成被铐牢的姿势。可是溢出口的完全相反的一句,“江队长,你要抓我回去问罪吗?”
“她罪不至死。”他道。
“她该死!”挑起一边唇角,一句句挑战着他的信仰。
“如果任何人都以自己的标准界定善恶,还要法律做什么?”他厌恶的道,“不要拿搞帮派的那一套来说事!”
眼皮一跳,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变轻蔑,自我防卫的利刺根根竖起。我冷笑着道,“江队长,你以为你不是在跟搞帮派的讲话吗?”
他脸色一僵,定定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
他的心在挣扎,我看得出。
“没错,是我做的。唯一遗憾的,不是我亲自动手。”一边嘴角翘起,脸上现出似笑非笑。我道,“你不用谢我。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替天行道?”他尖锐的,“丫头,你以为我们在玩家家酒吗?你这是在犯罪!犯罪!你懂不懂?你不是神!你没有权利判定任何人死罪!更没有权利对任何人的生死指手画脚!”
唇角的笑容越扩越大,脸上的讥诮也越来越深,昂着头,我道,“有人告诉过我,这个世界并不只有黑跟白。既然别人可以有灰色收入,为什么我不能以灰色手段解决法律不能解决的问题?”
江若凯,高尚正直的江若凯警官,以审判者的神情盯着我,道,“丫头!她罪不至死!你知不知道在她撞车之前刚刚做了人流手术!在被送到医院的途中,她下身一直都在流血!你知不知道她这辈子有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眼神中现出怜悯,他可怜的看着我,“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处心积虑的要害你!你的被害妄想症太深了!”
我一怔,笑容凝在脸上。
他继续道,“你又知不知道法医说她似乎是被人强行做的人流!手术做得极不彻底,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正色看着我,他既痛心又失望的,“丫头,我以为你是不同的!我以为即使你有那样的老子,那样的哥哥,你也会是不同的!”
我笑。
心中越麻木,笑就越灿烂——终于不可抑制的扶着头大笑起来。
“对不起。让你看走眼了!”眼睛闪闪发亮,我的表情妖异到极点。“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龙生龙,凤生凤,老流氓的女儿自然就是小流氓!我爸是血煞阎罗,我是叶蓂子!!冥子,冥子,冥王之子,自然就是小阎王喽。呵!你能指望我有什么不同?”
拒绝再接受他的伤害,嚯地站起来,碰撒了咖啡,湿热的液体溅在手背上,居然没有痛感。
“江若凯队长,”连名带姓直呼他,我们之间仅存的纽带在这顷刻间不复存在。“你若有足够的证据便来抓我。替天行道也好,为民除害也好。若没有,我要先走了。再见!”
不由分说地冲出咖啡店,路旁停着的一辆车子高声按着喇叭,杜睿添从车窗内探出头。
“上来吧!”后车门打开,由着我钻进去,将车门重重摔上。他脸上淡的完全看不出情绪。
“我想去游乐场。”我说,用力克制才能使呼吸平稳。努力挤出笑,脸上的神色还是不自然。“哥哥,载我去游乐场。”
自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他的唇角动了动,却没说话;与此同时,车子却箭一般射了出去。
游乐场。
云霄飞车,海盗船,过山车,疯狂老鼠…..举凡惊险刺激的游乐设施里,都留下我们的身影。
笑声和尖叫声穿透天脊,一切归于平静,才发现颊上凉凉的。
“太刺激了!都吓出眼泪来了!”随手揩了脸,并不去看杜睿添。拉过他的手,我撒娇道,“哥哥,我想去坐那个——”
手指着摩天轮的方向,拉起他飞快的跑过去。杜睿添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任我拉着跑上跑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连眼色都淡的像水。
摩天轮升到空中,眼前除了蓝的发白的天,便是一直像山一样存在的杜睿添。
山一样的存在吗?
只怕他已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
才一开始思考,一直绷紧的情绪一股脑便决了堤,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哥哥,肩膀借我靠一下。”才说完,便一头靠了过去。
杜睿添沉默的伸出双手将我环住。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让我的坚持和伪装都显得那么无力和颓然。反手抱住他,眼泪稀里哗啦的就掉了下来。
不知怎么,我竟听到他细不可闻的叹息声在机器的轰鸣中飘然而过。
……
开败了的郁金香花田。白色秋千架。
祥叔端了热果汁和抹茶蛋糕,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垂手立在我身前,宠溺的看着我慵懒的表情。
“祥叔,坐一下好不好?”两手抱着一边秋千架,身体向旁边挪了挪,让出足够容纳一人坐下的空间。
祥叔笑笑,依言坐了下来。由左眉横下来狰狞凶狠的旧伤疤掩不住眼中的疼爱。
祥叔早年是结过婚的。
听说老婆很漂亮,也很能干;夫妻俩感情很好。然而出来混就鲜少有能完整着出来的。祥叔那次受伤,对外说是伤了腿,其实是伤了要害。
再后来祥叔的老婆便带着女儿跟别人跑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祥婶。
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们总不能自己过着活色生香的日子,却苛刻地要求祥婶守活寡。
唯一令祥叔牵挂的,便是二十几年音讯全无的女儿。每每说起,狰狞的面孔下,总是有着难以自持的哀伤。对我,想必祥叔是寄予了太多思女的情怀吧。
仗着这份优待,我将满腹的疑惑道给祥叔。然而他只是安静的听着,伤疤下的眼睛里,承载了太多我理解不了的深邃。
轻描淡写的承认了的确是我爸授意给宣颖姿做了人流。
他说,手术是吴医生给做的,当时他就在现场。宣颖姿虽然拼死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却挣不脱。
可是手术才做到一半她便趁人不备跑了出去,没想到在半路上竟遇到了夜归的我和江医生。
深吸气,两手在衣袖里微微发抖。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的!
所以宣颖姿才会在撞到江医生之后还恶狠狠的说敢杀她的孩子,她便要叶家断子绝孙!
我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也怀疑那孩子的来历吗?
可是,这么惨无人道的手段?
宣颖姿是可恶!
可是……任何人都不该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
我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什么居心?
为什么又不阻止我对宣颖姿复仇?
为什么?
并没有对我抛出的疑问给予解答,祥叔只是反复跟我说着,“蓂子,记住!你是你爸唯一的孩子!你是叶家唯一的种!这是事实!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和打破的事实!谁要是妄想改变这个事实,谁就得死……”
怔怔的看着祥叔,我的心里生出阵阵恨意。
恨我爸。
是他,是他让我陷入这种无力无助的绝境。
是他让我的心,被矛盾和悔恨纠结着,无法解脱,无力自拔。
颓然闭上眼,眼前闪过的,不止那只纤弱苍白的光脚。
还有,一袭红衣。
艳得像血。
第2章断了的弦
船上,我孤单的帆
前往,不确定的方向
——from 《奴隶船》蔡依林
父亲的行为越来越古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很少出门。每天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来。
祥叔说这是因为父亲多年的旧疾,到了秋冬极容易犯病。因此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起,为了便于休养,父亲都是在家里办公的。
于是,别墅里每天都有大批人马出来进去。有逐日的高层董事,还有帮里的小鱼小虾。这样人来人往的,将本来冷清到极点的门槛踏到发热发烫。照理来说,也该是我这个半隐形的大小姐退到舞台以下的时候了,奇怪的是父亲非但没有命我搬回独居的公寓,也没有让我尽快复学;反而时不时邀我同进书房,与他和杜睿添一同听取来自各方的报告。
笑笑。
所谓的天威难测。在我们家,说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吧。
令人想不透的还不止这些:除了形式上的列席,偶尔父亲还会出其不意的从讨论中停下来,问问我的想法。
只是可惜了,每次我都让他失望。
除了观察座上各人的表情变化和小动作,我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们说什么,常常是刚从左耳朵进来,马上便又从右耳朵出去,从不在大脑里多逗留一秒。
如此一来二去,父亲便不再过问我的意见。
只是他眉间的神色,却凝重的让我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扫到枪口上。
再后来,父亲又提出新的要求,就是让我权充秘书的角色,将他们开会的内容完整记录下来,再整理出完整的报告,交给他看。
原本单是复习功课,准备补考就让我有些吃不消,再加上父亲布置的这项额外“作业”,让我每天不得不忙到深夜才能得到空闲,恨不得一个人可以当两个用。
生活变忙碌了,尽管休息的时间被剥夺了,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
至少,那赤裸的脚踝,和艳红的衣,不会再夜夜纠结在我的梦中……
与之一同封存的,还有那黑色名片上,烫金的名字。
有时候我会想象,如果江医生没有死,我和江若凯,是不是还能朝着对方迈进呢?
这样想着,我就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原来命运,真的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与父亲日渐古怪的行为相配套的,还有他越来越暴躁的脾气。
父亲本就有“血煞阎罗”的称号,可见他平日里为人有多深沉冷酷。现在更是整日沉着脸,稍有不顺或意见相左,马上大发雷霆,绝无二样。
那些在外面飞扬跋扈惯了的高层,每日里兴冲冲进去,无不灰头土脸出来。
敢在虎口捻须的,也就只有杜睿添一个而已。
从前父亲发脾气,杜睿添从来都是默默的忍受了下来,从不抱怨,也不会反驳。然而最近,他们常常为了某些我不知道的原因发生争执。这种情况,尤其在他二人单独谈话时经常出现,火药味十足。
不过每到这种时候,父亲也好,杜睿添也好,甚至祥叔也好,他们三人都是有志一同的绝对禁止我靠近书房半步。
于是只要杜睿添单独前来,又没有其他的人在场,我便识趣的闪回自己的天地,要么去晒日光浴,要么回房看书。
好奇心,我有。不过大部分的,早已经被猫吃掉了。
这天才吃过早饭,杜睿添已在客厅里吞云吐雾了很久。
他很少吸烟,尤其绝少在我面前吸烟,除非心中有所算计,或者有重要之事悬而未决。
上次他在我面前吸烟,还是尚传海自断一指的那日。
想到这儿,脸上有些不自在。
许是我的神情过于纠结触动了他,匆匆熄灭了烟蒂,眼里带着歉意。他道,“忘了你讨厌烟味,对不起!我不吸了。”
笑笑。
“无所谓。”一边唇角翘起,我说,“反正我也要回房了。功课落的太多了,不是特别好赶。”
了解的点点头,他便不再问。
然而只一会儿,他的心思不知又飘到何处去了,任一根接一根的烟蒂装满了烟灰缸。
秋天的阳光只有在正午的时候才是暖暖的。抱了书本装模作样的只看了两三页,便全心全意的晒起日光浴来。唐糖的电话在一点钟准时响起。
“今天又有什么大事?”忍住漾到嘴边的微笑,我道。
“有大事!还是天大的大事呢!”她的声音像被抢走了心爱的棒棒糖,说不出是沮丧,还是失落多一些。
“说吧,洗耳恭听!”不以为意的笑。
我们两个的对话永远像是精神病院医生和病人的无厘头对白。可是这次,她的话着实吓了我一跳。因为她说——蒋秦辞职了!
……
“真的要走吗?你确定?”
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就这样一口气冲到蒋秦家。
开门见到来人是我,也不见他有丝毫的诧异。侧身给我让出路来,满地的狼藉让人忍不住想起战后废弃的村庄。
“真走吗?学校的工作辞了?医院的合同不是才刚签了没多久吗?这样走,可以吗?”看着他满脸胡茬,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的颓废模样,我忍不住追问道。
他并不回答,只是一迳低着头,将整理好的物品从一个箱子挪进另一个;又将摆好的东西弄乱了重新再归位。
“别再收拾了!”夺下他手里的东西扔在一边,按着他的肩膀坐下来。“这些天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活动活动心里会舒服些。”他笑。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江医生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吗?”我道,眼里的伤痛清晰,深入骨髓。“之前的十年你想什么了?那么多年你跑到哪去了?既然你可以没有她活十年,你就可以没有她活一辈子!生离是离,死别也是离,这么自我折磨你是想自己心里痛快,还是要搏个情圣的美名?”
“生离和死别最本质的不同,一个是即使你与她身处世界的两个极端,你也可以清楚的知道她和你呼吸着一样的空气,看着一样的月亮,被同一个太阳温暖着。是即使你不能牵着她的手,她也会被另一个人珍惜着。而另一个,是你连和她看同一片星空,想再叫一声她的名字的机会,都没有了……”
牢牢的盯住他,悲伤的沉默自我们之间蔓延。
他双眼木讷地盯着整整齐齐摆放在墙角的旧书本。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俊秀的字迹写着三个字:江绮梦。透过这个名字,似乎还能看到她微笑轻颦的模样,还能看到她唇边两个小巧可爱的酒窝。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阴暗的秋夜里,冰冷潮湿地面上,那只纤细柔弱的脚。
重重的叹息,将自己摔进沙发里。本想安慰别人的人此刻却渴望起他人的安慰。
不知何时,蒋秦已由神游太虚中回神,见我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忽然发神经似的冲过来,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吗,今天,我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怔怔的后退着,看着他,我心里有根弦,突然紧得不能再紧,勒得我好疼!
第3章比我幸福
每一次我想起来
其实你都还在
——from 《假面的告白》蔡依林(《看我72变》)
眼神渐渐现出迷离,蒋秦的思绪已然飘回未知的年代,就着淡淡的茶香,他开始了漫长的回忆:
“我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
从曾祖起,一家四代都是悬壶济世的医生。杜睿添的继爸李伯伯跟我家是世交,几代的交情了。也因此,我和睿添自小就认识。
铁哥们了,彼此动什么念头,不用猜,看一眼就知道对方转的是什么心思。”
许是看出我的疑问,他自角落里翻出一本旧相册,指着其中一个微微发福,面带慈色的中年男子,“这个就是李伯伯,睿添的继父。睿添七岁的时候生父在一次意外中过世了,他妈妈带着他嫁给了李伯伯。睿添一直从母姓。李伯伯很爱李伯母,也就没有坚持让他改姓李。”
我的心里有某种涩涩的东西慢慢飘过:杜睿添陪在我身边十年了,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他的生活。甚至他从母姓,现在的父亲是继父,我也要从别人的口中知晓。
这样的我,是被他保护的太好了?还是太自私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思,蒋秦继续道,“我一直抱定了成为顶级心理学家的念头,睿添也一心想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于是我们两个就约定看谁能最先达成愿望。就这样,我们埋头苦读,说好了不闯出点名堂,谁也不谈感情……”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三开学。那年秋天,天冷的很早。那年入学的新生,也格外的多。”脸上现出梦幻般的神色,我知道,江医生要出场了。
果然,低哑的声音近似呢喃,不仔细听,甚至会以为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是的,绮梦就是那年新入学的学生代表之一。
在礼堂里,她不卑不亢的发言,人淡如菊的性情,单纯可爱的外表,都深深吸引着我。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彻底沦陷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图书馆的偶遇,状似不经意帮她解决生活和学习中的难题……举凡能想到的,不着痕迹又能接近她的方法,我都绞尽脑汁照做了……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经由我的推荐,绮梦进了学生会,那时候我已经是学生会副主席,借着工作之便,我终于可以堂而皇之找她聊天,与她一起共事。
绮梦符合所有男子对好妻子的幻想,她总是那样淡然温和,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
她从来不会提出咄咄逼人的要求,反而处处为别人着想。那时候很多人对她都有好感,表面看来我是最有希望得到她芳心的,可是我知道,她对我的提携帮助,只有感激。
我从小顺遂惯了,从来没遭过大挫折。所以总抱着这样的幻想,以为只要我一直留在她身边,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被我打动。
我一直做着这样的梦,直到有一天,我将睿添介绍给绮梦认识。
尽管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会出现在绮梦的世界里,但它却真实的发生了——
我看得出,他们相互爱慕。
我和睿添从小玩到大,他的心思瞒不了我。绮梦就更不用说,她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她爱睿添,我知道。睿添也爱上她,我更知道。
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这样下三流的剧情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办?
与其三个人痛苦,不如我大方退出!成人之美我总还是有的。
绮梦对我虽说不上愧疚,可是每次见面都怪怪的,让人特别不自在。我怀念她脸颊上单纯快乐的酒窝,也怀念跟我无所不谈的杜睿添。
正巧这个时候我爸的一个好朋友,也就是你当年住的那家疗养院的院长邀请我过去实习。既然我的历史使命就是促成他们二人的相识,现在,也该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终于在一次酩酊大醉之后,我找到杜睿添,我们两个狠狠打了一架。我说,从今天起,绮梦就交给你了,你要让她幸福!如果她不幸福,我一定会回来抢走她!
那小子说好!
他说好!
他当时那么坚定的说好!
我他妈真是个傻X!居然就那么信了他!
那时候,我相信他,绮梦相信他,小江也当他是能给绮梦幸福的人。
我们都以为这是最完美结局——
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让他到去疗养院!更不该让他在疗养院里见到你!
当你一脸苍白,像个迷了路不见了灵魂的堕天使一样出现在睿添面前时,我就该把你们拉开!
可是我没有!
我居然以为他看你的眼神里只有怜悯。我居然以为那只是怜悯!
结果呢?
他为了你不但抛弃了绮梦!更是放弃可以进大公司的机会,置李伯母的反对于不顾,毅然决然地加入逐日!彻底地由白漂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这就是真相!跟你想象的差的很远吧?
不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其他!杜睿添加入逐日帮,抛弃绮梦,与母亲决裂,都是因为你!”
他的话像一阵疾风骤雨,打得我狼狈不堪。
瞳孔不自信的收缩着,双手紧攥。
蒋秦说,杜睿添,抛弃江医生,加入逐日,是——因为我?
那个几次三番出现在他们对话中的“当年的那个孩子”,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心里就像梗了块骨头,堵得难受。“我不信!”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音,唇角努力扯动着,我兀自倔强着,“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身上。杜睿添和我,只有兄妹之谊。”
“兄妹之谊?”他冷笑,两眼锁住我。在这样带着三分恶毒,七分暴力的目光注视下,我动不了,也思考不了。
“一个男人守在你身边十年,任你驱从,给你做牛做马,你竟然说只有兄妹之谊?”他冷哼,表情由激动变得饱含同情。“我真替他可怜!”
我不语,冷眼注视着他,半点不肯退缩。
半晌,他率先移开目光,叹口气,道,“是我小看了你!你的拗脾气的确无人可及。”
“我对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增加你的负罪感,也不是替杜睿添说好话。我只是——”烦躁地扒着头发,他试着搜索恰当的措辞。“你和睿添这么多年的情形我也知道一些;这次回来,你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我也算是见识着了。他对你如何,不用我多说。但是你对他,你以为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吗?只怕除了你们两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大有人在吧!”
我一怔,脸上的坚持渐渐垮下来。
“以前的事情我本来不想说,今天这么多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误!只是希望你能比我幸福!”他说,表情真诚。
“至少不要像我一样。连想要补救都没有机会!”
比他幸福?
他的说辞打动了我,努力平复着翻滚的心绪,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地板,说不出话。
上前一步握住我的肩膀,蒋秦说,“我知道你们之间经历了许多。有误会,也有伤害。可是你要相信,”他努力看进我的眼里,妄图在里面找出些什么。“无论他做了什么,他从来都不是真正想要伤害你!”
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并不是想要伤害我吗?
那么他与宣颖姿的那些事,任凭宣颖姿欺负我的那些事,要怎么算?
那也是为我好吗?
冷笑。我说,“蒋大哥,你越来越有说故事的天分了!”
默默的看着我,摊开手,他说,“就当我是说故事好了。你不用回答我,只要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的自戕挣扎,有多少不是为了他?”
踉踉跄跄回到家,才进门,就看见杜睿添端坐在沙发上,貌似等人。
“哥哥。”淡淡打过招呼。此刻我最不想见的,便是他。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他心里的人,是我?
甩甩头,不敢想。
我一直都是胆小而懦弱的!越是在意的,越要表现的无所谓。唯有这样,才能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不舒服了吗?伤口还痛?”他担忧的道。
叹息,为什么他总能如此轻易的看到我的需要。
“没!没什么!”隔开他探向我额头的手,烦躁的道,“就是有点累了!我先上去了。”
走回房间,刚要关门,才发现他居然跟了上来。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平日里他从不曾如此。
“有事吗?”我问道。
叹息自他喉咙间溢出,这才注意到他的神情居然不复往日的淡定,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狠绝,又似有些惶惶然。
“哥哥?”
话才出口,人已被他拥在怀里,他身上传来淡淡的烟草味让我微微皱起眉。
“怎么了?”我问道,下意识的抗拒他的拥抱。
“蓂子。”他叹息着,却只是反复叫着我的名字。
双臂越收越紧,我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的声音焦急而疲惫,“给我一年时间。不!半年!半年就够了!半年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不是一直想住在醒来就能看见爱琴海的房子里吗!半年!就半年!半年后我带你去希腊。我们好好过日子!”
“答应我!等我半年!”
额头抵着他光洁的下巴,反驳的话才冲到嘴边,忽然想起下午蒋秦说的那句话——希望你比我幸福!
幸福?
我的幸福,真的是杜睿添吗?
是的,我在乎杜睿添。
一直在乎他。
他不止是我的万能超人,也是我的保护神。
可是——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是是非非之后,还可以回到从前吗?
我不确定。
“哥哥。”一直抵在他胸前的手慢慢松开,理智屈从于内心的挣扎,我的声音如同梦呓,“哥哥,我——”
“傻丫头!”他笑,爽朗的笑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
愣愣的抬起头,还来不及反应,微热的唇已然落在我冰冷的唇上——
心里微微叹息。
如果下一秒便是世界末日,那么这一秒,请允许我放纵沉沦吧!
双手悄悄地环在他的腰间,眼角,微微湿润。
幸福,
我可以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