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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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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茱罗记
我沈默不代表我不痛
——from 《疼爱》萧敬腾
用晚餐时每个人都怀着极大地心事。
一餐下来,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用过了饭,杜睿添起身告辞,脸上淡的像涂了层蜡;他说公司里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要先走一步。父亲也不留,微微一点头,再也没话。
临行前深深的望了我一眼,他的眼神中似乎传达了太多无法言语的讯息。然而我的悟性毕竟是太差,除了刀口若有似无的痛,竟再没有旁的感觉。
一切的感知器官,似乎都如蛰伏冬眠的棕熊一般,完全闭塞了起来,丧失了官能。
一边唇角翘起。
除了冷笑,我想不到别的。
客厅里火红的窗帘都已换回素净的颜色,摆在显眼位置的那红衣女郎的照片也不见了踪影——为了我回来看着舒心,祥叔做了不少的工作。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此处,终究不可能是我的安身之所。
固有的一切,似乎自从那个宿醉的早上,从我在这里遇见这个穿着火红色性感内衣的女人开始,便被一根隐形的线牵着,一步步走向脱轨。
才回到卧室,手机便响了,熟悉的号码让我觉得双眼刺痛。下意识挂断,对方仍不死心的打过来;如果三番四次,铃声终于不再响起。
曲着膝缩在被窝里,又一阵铃声,拿起来看,却是短信。
短短一行字,像是剖白,又似发誓:相信我,不是我的!
唇角扯动冷笑,这样的信誓旦旦并不能使我的忧郁减少半分。
眼睛接触到屏幕上一串号码,轻轻按下绿色的键子,不多久,电话接通,不待对方开口,我自顾自说道,“江若凯,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从前,冰箱里有七个鸡蛋,他们一直相安无事的生活着。
有一天,第一枚鸡蛋对第二枚鸡蛋说‘你知道吗?最后的那枚鸡蛋发霉了!身上长满了绿毛!哎呀,他会不会传染我们啊?’
第二个鸡蛋故作镇定的安慰了前面无措的那位。然而第二天,他还是忍不住把疑问道给他身后的第三枚鸡蛋。
第三枚鸡蛋的表现也是如出一辙;于是,第四枚,第五枚,第六枚鸡蛋很快也都知道这个消息。
第六枚鸡蛋马上想到自己离长绿毛的那位最近啊,万一有什么事自己是最危险的。
终于在惴惴不安了一整天后,他忍不住回头问:‘兄弟!你是不是发霉了啊?咱们鸡蛋是不能长绿毛的啊!’
身上长着绿毛的这位一听立马就火了,他说——江若凯,你猜,他说了什么?”停下来,我问他。然而彼端只有沉稳的呼吸声,静静的回荡在耳边。
不加掩饰的大笑着,我说,“他说呀——谁说我是鸡蛋来着!我是猕猴桃!呵呵!”
“真的很好笑,是不是?呵呵——呵呵呵——”持续的大笑着,笑声从亢奋变得细微,终于,缓缓止住。板着脸,我说,“江若凯,你为什么不笑?我说的笑话不好听吗?”
对方还是沉默,良久,深呼吸,他说,“丫头,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甩甩头,我斥道,“胡说!你才伤心呢!”顿了顿,我又说,“江若凯,我的笑话真的很冷吗?”
似乎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他说,“丫头,如果很难过的话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咬着牙,继续咯咯笑着,我说,“你发傻了啊!你才难过呢!我现在很开心!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好了,不跟你说了,你不喜欢听,我讲给别人听去!”
不由分说挂了机,脸朝着未知的黑暗,慢慢的,我说,“江若凯,你不觉得吗?我就是那个鸡蛋堆里格格不入的猕猴桃啊!”
良久,良久,盯着手机屏幕的眼,渐渐模糊起来……
清晨。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上,冰冷而潮湿。
红色的马六还停在楼外。
楼下的摆钟悠悠敲了八下,钟声隔了几道门传来,隐隐带着些钝。
差不多要到吃早饭的时候了。
叹口气,拿起常用的背包,我实在无法忍受要与那个女人同桌而食。既然她自信有足够的筹码成为这房子的女主人,我走,总是可以的。
才走到父亲卧房门外,里面隐隐传出争执声,女人尖锐的嗓音带着烦躁划破早晨的宁静。
“我一定要把这孩子生下来,他是你们叶家的种!谁也否认不了这个事实!”
皱眉。轻轻敲门。
门内的争执在顷刻间归于无声。
“爸,是我。”有些犹豫的,我道。
推门而入,父亲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宣颖姿则面带怒容的靠在窗边,一眼扫过来,竟似带了深刻的怨气。
无视。冷笑。
表情在转向父亲的瞬间恢复成恭恭敬敬。
“爸,我今天跟朋友约好了出去吃饭,就不在家里吃了。”
没有异议的点头,父亲似乎并没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
不自觉的摸摸鼻子,我说,“爸,我先走了。”
手落,门板合上,争执声便又响起。
冷笑。
看来我爸也在怀疑这孩子的来路。心情仍是灰暗,却莫名的带了些幸灾乐祸。
并没有跟任何人约。
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标的闲逛了一上午,然后江若凯来了电话。
绝口不提昨夜之事,他说,“丫头,好歹你生病住院我也做了陪护,是不是得有所表示啊?”
挑眉。这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居然也好意思邀功。
“谢谢。”闷闷的,我说。
“一句谢谢就完了?”他不依不饶。“这样吧!我今晚有空,一起吃个饭吧!就当是答谢了!”
不等我发飙,他说“我现在有点忙,晚点再告诉你时间地点!”笑得有些无赖,他又说,“晚上我姐也会一起来!你别弄得跟放羊的似的!”
恨恨咬着牙,挂断了电话许久都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用餐地点还是一家西餐厅。
我对西餐并不钟情,但江医生似乎很喜欢。
桌上的气氛很是温馨。
江医生和我都不是多话的人,于是江若凯便给我们讲他侦破过的一宗连环杀人案。事情发生在三年前,在当时异常轰动。他就是凭借这个案子一举升到今天的位子。
我第一次知道江若凯居然还有说故事的天分,绘声绘色的给我们讲述着当时发生的血腥场面,说到惊险处,江医生和我都紧张的攥着刀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最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坏人终于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当然是继续过日子了!”吐出最后一句,江若凯埋头吃起东西。
“这就完了?”傻傻盯着江若凯,江医生问出我俩此刻的心声。
“对啊!当然完了!”始作俑者耸耸肩,“不然怎么样?”
我二人都有被作弄了的感觉。江医生见我盘里没怎么动过的食物,抱歉的笑笑,“我一向喜欢西餐厅的氛围,不似中餐馆那么吵。却忽略了你也许不喜欢呢!”
笑笑,我忙道,“不是的,我今天胃口不太好!跟食物没有关系。”
“那就好!”江医生不禁莞尔。她的笑总是很纯真,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自满桌美食中抬头,江若凯不客气的打断我们,“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都变成淑女了?丫头,这么文绉绉的说话,你不累我看着可都累呢!”
“你闭嘴——”一时不察,我便着了道,才说完便赧的满脸通红。
江医生笑着打他,转而对我说,“蓂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的眼光温柔淡然,有种妈妈的味道。见我点头,她唇角弧度上扬,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不要理他!他经常这样没个正经!”
笑笑。
他们姐弟间流淌的氛围温暖而和谐,让我很是羡慕。
正乱想着,江若凯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的神色变得凝重,才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有个案子。我得先走了。”他抱歉的笑,“丫头,你们慢慢吃。”
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并不答话。
江医生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也不追问,只说她会照顾我,让江若凯快走别耽误了工作。
笑着在江医生颊上印下一吻,江若凯说了句晚上不用给他留门,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第19章失乐园
我在阴暗中降落
世界在雨中淹没
——from 《困兽之斗》周杰伦
江若凯离开没多久,江医生和我便结了帐出来。
淅沥的秋雨下了一整天,到现在才算彻底止住。才出了餐厅门口,凉意便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很冷吧。”江医生体贴的问道,“身体还吃得消吗?”
笑笑,我说,“还好,就是刚出来有些不适应。”
地上湿漉漉的,我们并肩走过依旧车水马龙的闹市区,周围店家的霓虹灯牌闪着耀眼夺目的光,反射在低洼处的水坑里,带着既是热闹又是寂寞的孤芳自赏。
这九月末的天气,空气中都透着凉。
江医生看了看我的装束:及膝的毛衣外套,牛仔裤。便笑着道,“还好。穿的还算多。累了吗?不累的话陪我走一会儿吧!”
笑笑。爽快的点点头。
江医生的身上总是散发着慈祥的母性光芒,这一点,对我这样一个从未体味过母爱的人来说,格外有吸引力。
尤其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我发现她不仅特别会照顾人,并且总是以他人为第一考虑。这样的女子,她的心是珍贵的。
“若凯他为人很闷的,总是摆着一张扑克脸。平时想让他多说几句话跟会要他命似的。”出其不意的,江医生道。
这时,我们已经走过了一条街,若在下一个路口转左,再往前不多远,便可看到逐日集团灰色的办公大楼,在霓虹灯的照耀下,现出妖异的轮廓。
“啊?”我呆呆的。
她笑,浅浅的酒窝浮在面颊上,像个顽皮的孩子。“真的!千万不要被他酷酷的外表给蒙骗了。他啊,在女孩子面前,闷得简直就像根木头!小时候隔壁班的女生都叫他叫木头江!”
摇头轻笑:我见过冷峻犀利的江若凯,还见过飞扬跋扈的江若凯,唯独没见过呆滞木讷的江若凯。一个人究竟可以有多少种面目?我想不出。
温和的看着我,江医生眼里带着深邃,犹如天上闪烁的繁星。“蓂子,对若凯来说,你是不一样的!”
一下子红了脸,讪讪的接不过话头,我喏喏的,“江医生……我……”
她依旧暖暖的笑着,轻轻执起我的手,了然的道,“没关系,慢慢来。”
我的脸更红,只得把头埋得更低。夜的微凉不知何时竟已散去,身上莫名其妙的起了燥热,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处处透着不适。心里又似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子爬过,有点痒,又带了点痛。
“江医生,我们……没什么……”咬着唇否认着。
江医生的眼睛弯成月牙一样的弧度,笑眯眯的看着我。这时候她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礼貌的说声抱歉,她侧过头接电话。
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又极温柔。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一一应着,又叮嘱道,“我穿得很暖和。你也要多注意。北方天气冷,不比你在国外!嗯,好,有空再联络!”
不多会儿,结束了通话,依旧是之前笑眯眯的样子,她说,“蒋秦来的电话。”
唇角漾起浅浅的弧度,我问,“江医生,你和蒋大哥……你们……好吗?”
微微侧着头,发丝自脸颊垂下来,脸上的表情带了些似苦微甜,她说,“我们是好朋友,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的好朋友!一直都是。”
看着她陷入沉思的样子,我忍不住脱口问道,“那么……我哥哥呢?也只是好朋友吗?”
温和的脸上现出些许怅然,盯着我的眼睛好久,终于,她移开眼,说的却是全然无关的话。她说,“我听人说过,只要一直盯着你的眼睛看,便会不由自主的陷进去,哪怕被你要了性命也不会犹豫半分!蓂子,你果然有这种噬人心肺的魔力。”
心脏不受控制的加速狂跳着,我颤着声音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她现出纠结迷茫的笑容,“蓂子,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若凯遇到你,是他的幸或不幸!他能够打败那个人吗?我不敢确定呢!”
垂下眼,强迫自己缩回黑暗的阴影里。我说,“江医生,你误会了!”
她笑,却不再言语。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的误会,究竟是她误会了我和江若凯的关系,还是和那个人的。
这样不知不觉地走过了好几条街,回过神时,人已站在了逐日大厦楼下。
仰头向上看,灰暗的楼宇让人不由地心生畏惧。我对这幢大楼向来抗拒的很,说来原因也很莫名其妙。总是觉得迟早有一天我会与这幢大厦发生牵扯不清的关系。
甩了甩头,看到江医生也顺着我的目光向上看着。神情中,恍惚的成分居多。
静静的等她回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抱歉的朝我笑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淡淡的摇头,心绪有些不受控制的飘着,我们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勉强又多走了一条街,我指着马路对面的出租车停靠点道,“很晚了。江医生,我去对面截车回家。谢谢你请我吃饭。今天这一餐我吃的很开心!”
酒窝重又回到她脸上,开心的笑着,她忙不迭的道,“真的吗?你喜欢就好!”
“那么,江医生,我先走一步了。再见!”我微微颔首。
转身。
雨后湿滑的路面带着点危险的味道,定住了脚步,安安分分地候在斑马线上,耐心的等着信号灯转绿。
在红灯转绿的刹那,江医生叫住了我。
“蓂子。”她唤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江医生呢?”她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叫我姐姐吧!叫我姐姐好不好?”她恳切的。
笑着点点头,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好的!再见,江……姐姐……”
挥挥手,趁着绿灯仍在闪烁的时候,快速的踏上斑马线。
姐姐。
姐姐?!
心里突然生出模模糊糊的欢喜,脚步也跟着变轻快——
因此,我完全没注意到暗夜里一辆暗红色的车子,正以不要命的速度,飞驰而来——
“蓂子!小心!”
尖利的声音高呼道,一条人影自背后冲了过来,用力将我推开——
嘭!
嘭!
两声巨响。
江医生如被掷起的石子,飞起又落在几米远的地方。
红色的车子因为车速太快又撞在路边的护栏上才停下来,前挡玻璃碎了一地——
我的尖叫声划破了天宇——
“江医生——”
顾不得掌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第一时间冲到江医生身旁——她的一只鞋已经不知所踪。
“求求你活下来!求求你!”将她抱在怀里,拼命去捂想要止住从她后脑汩汩流出来的血。然而那血却仿佛开了闸的洪水,无论我怎么哀求,却无法阻止生命的气息自她身上一点一点逝去——
颤巍巍的站起来,红色的车子里,碎了的前挡玻璃后,一张熟悉的恶魔的脸——破碎的玻璃划破了她本来精致的面孔,脸上混着血,她面目狰狞的盯着我,似要将我碎尸万段——
“敢杀我的孩子,我就要你们姓叶的断子绝孙!”她咬牙切齿吐出恶毒的诅咒。
“你这个杀人凶手!”伸出鲜红的手指,我一字一字的,“你这个杀人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你!”
“你这个杀人凶手!我不会放过你的!”
凄厉地喊出这最后一句,我心里一痛,软软的就倒了下来——
一滴泪悄悄滑过眼角——
江医生,求求你活下来!求求你!
第20章天黑黑
这世界太扯
那些悲伤的该停了
——from 《活着》萧敬腾
——蓂子,叫我姐姐吧!叫我姐姐好吗……
——我希望作你的姐姐呢!作你和若凯,你们两个人的姐姐......
雾霭中,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垂着眼笑道,两只浅浅的酒窝浮在她的面颊之上,带着说不出的温和熨帖。
“好!”我开心的道,心里却莫名的觉得痛。
为什么?
听到她的话我明明很开心,为什么心里却难过的想哭?
——蒋秦和我是好朋友,一直都是……
——这些年来,我惦念的,始终都是那个人……
人影抬起头,眼里闪动着流水一样的波光,温柔的凝视着我。含着理解,宽容,和欲言又止的丝丝落寞。
安慰的话才到嘴边,那如水的波光却在霎时变得血红——
有血,自她眼角滑落——
她的表情变得惊恐,两臂挥动着,高喊道,“蓂子!小心!”
暗红的马六自层层迷雾中夺命而来——
——江医生,快躲开!
疯了一样的扑过去,雾中,我却失去了她的踪迹。
——蓂子,我好冷,……
雾中的脸重又变得清晰,自头上汹涌而出的鲜血让她失去往日的平和宁静。
——好冷……
低哑的声音如泣如诉。
“对不起!”自责的哭着,向雾霭的方向伸出手——
——求求你活下来!
——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
双手很快被人握住。
裹在指上的是同样冰冷的触感。
“蓂子。”一个声音自真实里响起。
我心里一惊,眼睛倏的睁开——医院。又是医院。
“哥哥。”低低的开口。
杜睿添的手正握着我的,脸上的表情如同冻僵了一般,完全没有波澜起伏。
“没事。只有轻微的擦伤而已,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了。”他的声音平板地让我有些陌生。
木然地点点头。
手腕上裹着的纱布微微渗出红血丝,大脑里中断的一切慢慢开始连接起来——
逐日大厦——临别的对话——闪烁的绿灯——暗红的跑车——血泊中的人——
“江医生呢?她怎么样?她也在这家医院吗?”挣扎着坐起来,边说着,边自床下找到鞋。拾起鞋子的瞬间,我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脑里浮现出江医生光着的那只脚。纤细,而忧伤。
“我问你江医生现在怎么样?”得不到杜睿添的回答,我的口气变得暴戾不耐。
眼睛倏地抬起,我终于停下来,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江医生,她怎么样了?”屏住呼吸,定定看着他。
良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他沉重而压抑地叹气,微抿地嘴唇吐出最后的审判——
“没了。”
愣愣地看着他嘴唇的开合,我却完全听不见声音。
“没了!送往医院的途中,就——”
“闭嘴!”粗暴地打断他,我捂着耳朵大叫起来,“我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什么都没听见!”
手背含在嘴里,狠狠地咬住。直到满嘴都是腥咸的味道,杜睿添将我拥在怀里。这个时候,我才发觉,他居然也在微微发着抖……
江医生出殡的这天又是个阴雨天。
天上微微飘着雨,空气中充满浓的化不开的沉郁。
江若凯用白色的百合花布置了整间灵堂,江医生就安静地躺在纯白的花海中间,面目神圣的像不可侵犯的女神。正前方,她的笑脸还是那么地温和宁静。
——我还没叫你姐姐呢!你怎么可以这么就死掉呢?
——活过来,求求你!
泪水含在眼里,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让它落下来。相片里的笑脸还是那么地真实,可是……深呼吸,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她就仍是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江若凯自灵堂后侧现身,带着一身疲惫向我走来。他的眼睛通红,像充了血,但神色中却充满了硬挺着的坚强。
“对不起。”我说,眼泪随着开口潸然而下。“都是我的错。”
他的手掌贴住我的脸颊,温暖的拇指拭过滴下的泪,留下撕心裂肺的触感。
压抑似的咧了咧嘴,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贪恋的看着我,仿佛自我身上看过去,便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仿佛只要这样看着,那人便能自我身上活过来。
不远处,蒋秦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我的心仿佛撕裂了般,痛到再无可当。
抓过他停留在我脸颊上的手,一把抱住江若凯,扑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他的喉咙里发出似痛非痛,强自压抑的咕哝声,铁似的臂膀紧箍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知怎么,我的心里竟然觉得,这臂膀,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靠近的可能了……
送我出了殡仪馆,江若凯仍旧沉默如僵硬的化石。
“宣颖姿,那个杀人凶手,她现在在哪里?”我开口,带着完全不自察的戾气。
江若凯的神情恢复干练,“肇事者也受了伤——车子完全报废,现在还在医院的羁留病房住着。交警大队的事故报告明天应该就能出来了,到时候——”
“事故?”我打断他,眼前浮现出那夜宣颖姿恶魔一样的脸孔。
她说,敢杀她的孩子,她便要姓叶的断子绝孙。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来不及思考,我道,“这明明是故意杀人,怎么能说是交通事故?那个人是杀人犯!怎么可以被当成交通肇事!她应该直接被送去枪毙!”
“丫头,我们要尊重法律!”他的话令我满脸充血。
“不!她应该死!我不管法律怎么说!她必须死!必须为江医生偿命!”再次打断他,退后一步,让他清楚的看到我的坚持。“她必须死!即使法院判她无罪,她也必须死!”
许是我眼中的妖异灼伤了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胳膊,他身上散发出的正义之气重重刺激了我,他说。“蓂子,”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以暴制暴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应该相信并且尊重法律的裁定。而且,事情并不完全像你想象的那样——”
“不可能!”挣脱他的手,悲伤的笑起来,我说,“江医生的仇交给我来报吧!如果注定有人要背负这罪恶,那么,我愿意背!”
快步离开殡仪馆的范围,钻进路边停着的出租车里。
透过沥沥细雨,江若凯的身影变得模糊,逐渐只剩一个小黑点。
我所要做的,将是和他的所坚持,所信仰的,完全背道而驰。
我知道,此事之后,我们,便再没有接近对方的可能……
只是,我必须做!
我一定要做!
甩甩头,无声的向着身后的某个点,道再见。
再见!
江若凯。
快速按下了号码,电话在响了几声后接通,我对着那头道,“祥叔,帮我个忙好吗……”
……
第21章阿修罗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犯着不同的罪
我能决定谁对谁又该要沉睡
——from 《以父之名》周杰伦
城北监狱。接待室。
天仍是雾蒙蒙的,乌云带来低到不能再低的气压,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浮在我心上的,是连日来从不曾散去的黑云。
鞋跟在水泥地面上连续敲击着,神情中的不耐烦让认识我差不多二十年的祥叔有些意外。
“别急。已经去带人过来了。”他安慰我道。
凌乱地点点头,自背包内翻出早已准备好的录音笔,调好了开关,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眼前便出现血泊中那个光着一只脚的女子。
眼球微微颤动着,强装的平静并不能掩盖我内心的慌乱。
——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正乱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急促地张开眼,几名穿制服的狱警领着两名犯人走进来。
六目相对,由表情便可觑见他们内心的惊异。
不自觉的地撇撇嘴。
祥叔起身迎了上去,跟领头的狱警低声说了什么,对方便吩咐其余的人都跟着关门走了出去,留我们四个人单独面对着。
“蓂子,想问什么就问吧。”祥叔率先说道。
那两人相互看看,眼中闪过惊慌。
服刑的犯人都要剃光头,他二人头上也是寸草不生。许是这些日子的改造初见成效,脸上的狰狞无赖相,也跟着去了大半。
持刀抢劫加□□未遂。足够他们在里面好好反省一阵的了!
看着两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微扯动一边唇角,将录音笔摆在桌上。
“你们不用害怕,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秋后算账。”两手交握,身体前倾,眼里不自觉现出邪异的光芒。我说,“我只想问三个问题。第一,是谁把我的行踪透露了尚传海?第二,尚传海跟她的交换条件是什么?第三,幕后指使的,是不是这个女人?”
将事先准备好的宣颖姿的照片拿出来,推到他们面前。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额上微微渗着汗,却不搭腔。
“你们可以想好了再回答。”冷哼着,声音自喉咙里咕哝而出,眼睛微眯,像只危险的猫。“我只要真相。”
“这……”高个,口里带着牙套的男子有些坐不住。然而他刚欲开口,身旁的小矮个便拽了拽他的衣角。
冷笑。
“祥叔。”我唤道,歪着头,眼中光芒越来越盛。口中冷冽低沉吐出一句:“他们两个的命,我要了!”
祥叔笑笑,凶神恶煞的脸上只有顺从。
小矮个的脸上再也忍不住地抽搐起来。满头的汗,一滴滴,一道道,像开了花的小溪,顺着脸颊,越流越多。
而我唇边的笑,也越来越灿烂……
逐日大厦。
“小姐,请问有预约吗?”
许是眼中的戾气过于明显,原本慈眉善目的接待小姐听完我要找董事长的要求后,一脸谨慎的打量着我,礼貌而冷淡的问道。
“没有。董事长不在?”语气极不耐烦。“你们总经理也不在吗?”
“对不起。没有预约的话,董事长和总经理都不会见您的。”微微蹙着眉,她仍旧维持着礼貌。
拧眉。无视接待小姐越来越黑的面孔,食指不耐烦地在吧台上敲出嘚嘚的声响。边在背包里翻找着手机,边四处打量着——
“吴医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高呼道。无视周围一片侧目。
“大小姐。”矮胖的中年人总是一付睡不醒的样子,见了我,也只是略一点头便了。
“我要见我爸。他在吗?”我问。
见对方点头,也不顾礼貌,微抬下颚指向吧台后一脸铁青的女子,口气急躁的不得了,“不让我进去!”
了解的呶呶嘴,他慢吞吞走近接待台。“这位是董事长的女儿蓂子小姐……”
没空等他二人说完,我道声谢,匆匆冲进电梯。
吴医生胖胖的身躯努力追也没追上,便只在后面大喊着,“老板在12楼,别跑冤枉路。”
微微颔首,电梯门在眼前闭合。
深呼吸,我对自己说:叶蓂子,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剩下的,你只能勇往直前!
十二楼。
董事长办公室。
甩开了试图拦住我的秘书小姐,直奔父亲的办公室——
推开门,他和杜睿添似乎正为了某件事情激烈的争吵着。
看清了闯入的不速之客,两人脸上都有着短暂的惊讶。
微微皱着眉,平复了微喘的气息,我说,“爸,我有事找你!”顿了一下,转向杜睿添,“哥哥,你可不可以先出去?”
杜睿添的表情有瞬间的不自在,脚下却向门口的方向移动了起来。
父亲摆手阻止道,“有什么事是睿添不能知道的?”
看着父亲,他脸上的表情淡到不能再淡。他说,“说吧。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没规矩就跑了上来?”
此言一出,我的气势立刻就弱了一半。
喏诺的看着父亲自桌角拿起报纸,慢慢翻着,我的心,也像被一页页地翻过。
眼前,重又浮现那只纤弱悲伤的脚。于是,我的神色,渐渐又冷硬了下来。
“爸,我要宣颖姿死!”双手撑在桌面上,无视杜睿添讶异的眼神,我坚定地说着。“我要她死!”
“先前跟尚传海串通了要害我的人就是她。这是证据!”将录音笔啪的摆在桌上,我道,“您要不要听一听?”
父亲自报纸中抬起头,神情却不见意外。“这个吗?”声音像铁板一样没有起伏,语气淡淡的,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您——早就知道?”瞳孔不自觉的收缩着,两手成拳,抵在桌上。父亲无所谓的姿态彻底刺痛了我。
夺下他手中的报纸,将桌面的物品扫到地上,狠狠地咬着唇,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早就知道了是吗?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表情冷酷而嗜血,声音轻柔的似走钢丝的猫,心里的破洞已经不能阻止我的疯狂,我说,“我只要让她死!或者,您不介意多个残废的女儿?”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巧的斧头。
此刻,这把曾经被我用来砸烂MZ0622的斧头,正架在我自己的胳膊上。
我就这样,高傲的,一步不退的,挑衅着自己的父亲——
“您想要个残废的女儿吗?”唇角的讥诮越来越深。
一旁的杜睿添,面目里含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震惊,窃喜,甚至解脱?
为什么?
一边唇角高高翘起,我们父女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对峙着。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终于,父亲自满地凌乱中拾起电话,轻声对那头吩咐着。
哼笑。
汗水已经湿透了脊背,重重呼出口气,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一个条件。”父亲道,神情中不见丝毫的放松,却莫名的带了点我看不懂的欣慰。
甩甩头,我道,“成交!”
杜睿添箭步上前,自我手中夺过利斧。
我笑。在他靠近身边时低声问道,“你会恨我吗?”
他的身体片刻间石化。
而我的心里,除了荒凉,再找不到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