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爱》水****银

23、第十三场 会痛的石头（一）

　　我们是两颗会痛的石头
　　猛烈冲撞后裂了缝
　　永远都不会懂什么叫认错
　　——萧敬腾《会痛的石头》
　　本来热恋中的男女想到婚姻是很正常的，尤其希尧又比钟司大。要说想结婚，理应是她的念头更强烈才对。偏偏钟司提出结婚的时机过于敏感，希尧直觉以为他是一时头脑发热，受了刺激才突然生出想结婚的冲动。与其说她不想结婚，倒不如说她更担心他冷静下来之后会后悔。
　　实则希尧对婚姻和幸福憧憬太久，以至于经不起丝毫的犹疑不定。原本从她爱上钟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他却如儿戏般轻轻松松将胜利果实双手奉上，她不是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豌豆公主，自然要怀疑这不过是一场顷城的特洛伊木马战。
　　她不怕刀山油锅，独独只怕是南柯一梦，乐极生悲。这是霍箫给她的教训，伤疤才好，她又怎么敢轻易忘了疼。然而恰恰是由于这种敏感和小心翼翼，让她忽略了一个事实——钟司一直渴望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家。这是舞台、观众，甚至再多的荣耀和声望也给不了他的东西。
　　霍箫的出现不过是个引子。他承认那天他有些失态——但过去只能存在于过去，过去不该出现在他和希尧的现在，更不能妄图延续到未来。
　　他说想结婚，其实不过是提前做了迟早都要做的事，说了迟早都要说的话。可是希尧的反应……让他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就在这样各怀心事的猜忌揣测中过好了几天的别扭日子，希尧的课程还有最后一个星期就全部结束，之后会有长达一个月的暑假。钟司买下了两人先前看过的一处位于三楼的复式小越层，钥匙到手后他找了一家装修公司，设计图今天下午就能出来。早上出门前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图稿，希尧本来和同事有约，见他正全神贯注等着自己回答，她笑笑，说好。
　　钟司慢慢露出笑脸，拉着她的手出了门。
　　希尧的爸妈外出旅游还没回来，这些天他们一直住在一起，白天的别别扭扭到了夜里一一诉诸身体，裸裎相见挥汗如雨之时，反倒没有那么多的猜忌疑心。说穿了，人人也都是饮食男女。
　　午休时希尧接到瑷枫的电话，说她在阳光女子医院，约了下午做手术，问希尧能不能过去陪她。希尧吃惊不小，赶忙串走了下午的课，打车直奔医院。
　　瑷枫一个人坐在候诊室外，眼底浮肿，神色凝重。希尧看了看她，责怪的话完全说不出，只问道，“孩子是谁的？”
　　瑷枫慢慢摇头，“我也不知道。”
　　倒是希尧张口结舌，好半天才问出下一句，“他们……知道吗？”
　　“跟他们说什么？说‘我怀孕了，可是不知道孩子是谁的。’然后问他们哪个愿意当这孩子的爸爸？”瑷枫自嘲的笑笑，神色却异常坚定，“我自己种的因，无论结出什么样的果子都得吞下去。”
　　现在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希尧慢慢抱住她，把她护在自己怀里，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手术进行地并不顺利，瑷枫体质特殊，麻药花了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才起效。从手术台上下来她死活不肯让人搀扶。希尧眼看着她半弯着腰，咬紧牙关扶着墙壁一小步一小步移动到楼外，五分钟的路程花了足足半个小时。希尧心痛得说不出话来，抢步过去扶住瑷枫，她苍白的脸上绽出悲哀无比的笑，“姐，你说我要是哭了，是不是太矫情了？”
　　希尧听罢再忍不住，抱着她站在车来人往的马路上潸然泪下。
　　这不是作孽是什么？她真的想不到别的。
　　之后两人回到希尧家，瑷枫跟洛竞元说公司派她去外地出差，没有人知道她回了C市。希尧按照在百度上搜来的补养食谱把红枣花生米和红糖一起用水煮了，端了热腾腾的一碗给瑷枫。这时候麻药劲早就过了，她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希尧看得心寒齿冷，几次话到嘴边都忍了回来，倒是瑷枫心似明镜，强忍着疼笑道，“别同情我，真的！我这是活该！自作自受。”
　　希尧抿着唇叹气。
　　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结，打成死扣或是挥刀斩乱麻，旁人都做不了主。给瑷枫掖好了被角，她带上门出来，躲到阳台上给钟司打电话，让他这两天回自己家去住。钟司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希尧在该咬紧口风的时候绝不心软，任凭他千哄万哄，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只说瑷枫要在家里住几天。
　　第二天希尧去上课，瑷沨一个人在家，晚上回来发现她有些低烧，要带她去医院还不肯，希尧出门去到附近的诊所找来大夫，挂了大半夜的吊瓶，临到天亮看着瑷枫睡着了她才和衣躺下。
　　闹钟响的时候正好是六点整，希尧爬起来用电磁炉热了乌鸡汤，又去楼下的小吃部买了几个豆沙包，回来的路上碰到几个晨练的老太太，其中一个正是她家隔壁的王阿姨。希尧小时候没少在人家骗吃骗喝，便笑着问了阿姨早上好。不知道是她神经紧张还是怎么，总觉得这几个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自顾自上了楼，一进门就听瑷沨抱怨她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希尧翻出来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钟司打来的。她正觉得奇怪，还不等回电话，钟司已经气势汹汹闯进来。
　　他用力抓着她的肩膀，气愤得连声音都发着抖，“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希尧满头雾水，不明白他的无名火从何而来。
　　他死死盯着她的小腹，艰难挤出两个字，“孩子！”
　　希尧张大了嘴，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钟司脸上现出一片灰白，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子，声音反倒淡了下来，“是真的吗？”
　　心知他一定是误会了，希尧再不敢有所隐瞒，忙摇头道，“不是我！”
　　房间里的瑷枫听到声音，慢慢走出来，在沙发上坐下，她面露苦笑自嘲道，“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真是不能犯错呀，”说着转向钟司，“我是陈瑷沨。打掉孩子的人不是我姐，是我。”
　　原来那天希尧赶去医院与瑷沨会合，在楼梯口被一个陪妻子做产检的小报娱记认了出来——钟司亲口承认的正牌女友青天白日之下出现在女子医院无痛人流科，这件事本身就令人浮想联翩。三分证据加以七分想象，一桩极具八卦精神的新闻便初露了雏形。
　　当天晚上该娱记又跑到希尧家附近蹲点。昨夜来给瑷枫打针的医生荣幸地成为人证之一：他确实上门给一位姓陈的刚做过流产手术的女士打过针，至于此陈女士究竟是不是彼陈女士，反倒不是被关注的重点。
　　钟司因为正在休假当中，对外的电话一律转接到KEN的手机上，今天一早被远在上海的Ken从睡梦中吵醒。想着这几日希尧种种反常的举动，他不禁也当了真。
　　虽说改革开放了几十年，但中国五千年的民族文化精髓毕竟根深蒂固，未婚先孕已是丑闻，加上人流二字，还闹得人尽皆知，休说那几个晨练的老太太要用那样怪异的眼光看她，只怕是更厉害的还在后头。
　　三个人呆坐着沉默良久，希尧若有所思看着瑷枫，片刻之后心中已然有所决定。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希尧挨着瑷沨坐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你吃过饭就收拾东西走吧，找个酒店先住下来——记住了！这些天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没回来过！”
　　话是这么说，可是当真要扛下来，却是不容易。
　　第二天晚上希尧的父母结束了本打算南下的行程提前返回C市，希尧费尽口舌劝住钟司没让他跟自己一起回家面对两老。尽管他们家自来最是讲求民主，爸妈对她也是极度宽容，但在这件事上，她没有把握。
　　迎接她的是爸爸当头的一记耳光，希尧当时便傻了眼。她从小顽皮，因为惹事生非没少挨过妈妈的板子，爸爸却从来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希尧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脸上固然疼，心里更是委屈地凉了半截，眼眶里迅速腾起一片雾气。
　　妈妈笃信佛教，初一十五皆茹素，对杀生一事看得格外重，“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希尧咬着牙，坚定地摇头，“妈妈你要相信我，那些都是报上乱写的，我只是陪朋友去的。”
　　爸爸气得全身发抖，妈妈坐在一旁暗自垂泪。希尧拳头握得紧紧地，任凭再怎么问也不肯说出到底是陪谁去做的手术。爸爸气得又扬起手，“陈希尧，我就要你一句实话，你说是不说？”
　　她眼里噙着泪，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去做堕胎手术。
　　妈妈用力捶着她，“你这孩子到底能不能让人省心？隔壁的老王婆子都说了，这些天钟司天天住在这里。你的嘴怎么这么硬呢！”
　　希尧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他的确是住在这里，可是我真的没有堕胎！为什么你们宁愿相信外人，也不肯相信我？”

　　半夜里钟司不放心，还是赶了过来。看着她肿胀的半边脸，他把她拥进怀里，希尧脸埋在他颈窝里，委屈得说不出一句话。他微微叹气，“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很快就会过去的。”
　　冰凉的眼泪沿着脖子直流入衣服里，她咕哝道，“对不起。连累你白白担了个骂名。”
　　他笑笑，声音越发温柔，“我倒真的希望我们能有个孩子。”

　　又过了一日，瑷枫打来电话，她已回到J市，一切安好。
　　“姐，”瑷枫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谢谢你。”
　　希尧笑笑，仿佛一切的委屈都不再是委屈。“今后有什么打算？”
　　瑷枫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从生到死又从死再生，她慢慢开口，“他原来竟是有家的。”
　　希尧忍不住爆粗口，“你让他去死！”
　　瑷枫平静地像潭死水，“从我认识他起，他就一个人生活，逢年过节，连生日也都是跟朋友们一块过。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一个32岁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没有成家呢？”
　　希尧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劝道，“不管怎么样，了结了吧！”
　　瑷枫笑笑，恍惚中似乎应了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