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

  •   Chap.57

      因为井昔年的父亲下了班就到医院来照顾着,而且莫长庚已经请了两天的假,不能再不上班了,所以陪着井昔年吃过晚饭,到了晚上快九点的时候莫长庚就离开医院回家了。

      这家医院不愧是全市最好的医院,从住院部走到医院门口就花了整整二十分钟。走到门口,周围已经是人烟稀疏了。这家医院为了环境好,是建在偏市郊的地方,来这里看病的多数都是自己开车来的。莫长庚乖乖的站在门口等计程车,时间已经这么晚,大概等他沿着医院门口那条弯弯曲曲的公路走到有公交车站的地方,公交车也早就收班了。

      可是这么晚了除非是载病人来,计程车也不会来这儿了。又等了二十分钟,愣是连个车影子也没见到。

      莫长庚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沿着那条已经看不见任何行人的公路慢慢的走。路灯斑驳间莫长庚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拖得很长,随着光影的旋转影子也在他身边由前至后的围绕。这一刻四周很安静,莫长庚觉得自己很难得地享受到一个人在世间行走的感觉。不再是小时候的惧怕,也不是后来井昔年每一次离开时的焦躁,也不是自己茫茫然的用各种方法来压抑孤独感的空虚。只是安静的随心所欲的,似乎是开始学会了品味这种好像是寂寞,又好像是宁静的感觉。

      原来这个世界上曾经孤独的人真的是太多太多了,人们孤独的原因和逃避孤独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是孤独的感觉却是万般独一。

      也曾如此孤独的我,唯一庆幸的是……

      莫长庚抬起头,发现夏夜的星空在这市郊的夜幕中竟然是如此的璀璨夺目,但是再多的繁星,也不能掩住那颗最明亮最耀眼的星……

      那颗就是金星啊……莫长庚早已经知道了,那颗就是长庚星……

      一辆车慢慢的停在望着夜空出神的莫长庚身边。莫长庚完全没有看见,一点反应也没有。

      喇叭声在完全寂静的夜晚响起,虽然只一声,却好像一声惊雷炸响在莫长庚耳边,吓得他几乎跳起来。

      那声鸣笛无比悠远的在黑沉沉的道路间回荡着,莫长庚也分不清自己的耳朵是被那喇叭声震得耳鸣了还是那回声实在太悠长了,总之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到反应过来正想开骂,那车的车窗已经慢慢的摇下来,一张微笑的脸露出来,隔着副驾驶座在昏暗的路灯下有些不清晰,莫长庚想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你是……那个心理医生?”没穿着白大褂,只穿着一身灰色的短袖T,还真没看出来。

      安夏点点头:“上车吧,我载你出去。”

      “啊?”莫长庚有些犹疑,毕竟跟这医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实在是不熟。“我自己走出去就可以了……”

      “从这里出去还要好长一段路,反正顺路,你要搭公交车吧?我把你放到最近的公交车就行了。你慢慢走过去,恐怕要没车了。”

      谁说我一定要搭公交车了,难道我不能坐计程车吗?莫长庚心里腹诽归腹诽,不过也不影响他不再客气的坐上了人家的车。他还很心安理得的认为,是那个医生太热心了,如果不让他做点好事他肯定今晚上会睡不着觉。

      唉,天下无敌第一厚脸皮的莫长庚。

      安夏看着一脸很拽的表情上了车在旁边坐好的少年,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这么晚还回去?”

      “嗯……因为明天要上班。”其实主要是井父留在医院里,让莫长庚左右不自在。

      “你已经工作了?你看起来很小。”

      “我比井昔年那个小鬼头大三岁。”

      “那也才18岁啊?”

      莫长庚点点头,没再多说。安夏也没再继续追问,只轻轻的点了下头,由衷的赞赏:“你很了不起。怪不得井昔年说你很厉害,确实。”

      莫长庚抬起手,遮掩一下自己得意洋洋的嘴角。

      安夏余光瞟到少年偷笑的样子,微笑着默默的摇头,就算是这样,本质上也还是个小孩啊。

      “我刚刚走之前去看了看井昔年,和他聊了一下,他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莫长庚点点头:“是啊,他晚饭吃得很多。明明跟他说失血太多,现在还不能吃不易消化的东西,可是这小子就是不听,说吃流质的食物嘴里没味儿。”

      安夏笑了:“是你的功劳吧?我是指他精神变好了。你不知道,他昨天早上输完血刚醒的时候,眼睛都是失神的,其实他那时候已经清醒了,只是还是不愿意说话。可是今天我去看他,他比这三个月看起来都开心。”

      莫长愣了一阵,却还是没说话,微微的别过脸去。他想起了中午的那个吻,嗯那个,还是十几秒的……长吻……就算再厚的脸皮也还是会红一下的。

      车厢里短暂的沉默。安夏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少了一点调侃,有点低低的:“其实,你不会介意吗?”

      莫长庚还在自我窘迫中,没反应过来,顺口回问:“介意什么?”

      “今天的录音你也都听到了。其实……当然,我没有怀疑你们这么多年建立的感情,无论是兄弟之情,还是别的……不过,很有可能井昔年一开始只是把你当成那个‘哥哥’的替身,也就是他自己建立出来的能保护自己的力量。可能是因为你处处护着他,也可能是因为有你在,他的少年时期不那么孤单了,又或者是跟他的家人比起来,你更亲近他,所以他对你的感情很强烈……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那有可能都只是暂时的依赖而已。”

      安夏侧过头看一眼旁边安静听着的少年:“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在想,因为他父亲想知道为什么你们感情这么好,可他对家里人却这么冷漠,所以我也在思考关于你们的问题。井昔年心里很强大,强大到他这么小就已经完全不需要依靠他人。但是他心里又有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害怕独自一人呆在某个地方,所以你在他最需要的时间出现了。但是他的这种感情也许并不是针对你这个人,而是因为……这么多年只有你陪着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介意吗?”

      莫长庚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像也在思考。也许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吧。安夏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了。但是他必须把话都说明白,这是为了避免他们以后有可能出现的伤害——不是作为一个医生,而是作为一个曾经探触过井昔年内心的他信任的朋友——必须此刻就让莫长庚了解清楚。

      “其实……”莫长庚歪了一下头,有点疑惑,又好像是很好奇:“我干嘛要介意这种事情啊?”

      安夏有点被噎到的感觉:“今天我说的话……你认真的听了吗?我是说……我有说过吧,井昔年现在还有一点偏执性,会不顾一切追求某样东西。你明白偏执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他现在做的可能都是冲动的,他也许还没分清他现在必须追求的那个‘目标’到底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个目标。他现在是拒绝接受新事物,但很有可能等他真正走出社会,眼界和心胸都放开了以后,他会知道自己曾经只是偏执,到时候他会看开很多的。嗯……这样说你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还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因为他现在很冲动?”莫长庚还是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有清澈的光闪动:“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这跟我要不要介意有什么关系……不过我承认他现在是冲动的,不然他不会做出这么白痴的事来。不过,井昔年绝对不是那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他在干什么,虽然有时候他的方法不太对……但是他做的事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这个我一直都相信。就算他偏执,那也肯定是很理智的偏执。”

      安夏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莫长庚很快的接下去:“其实我大概知道你的担心是什么。”笑了笑,莫长庚的表情是不伪装的坦然:“其实井昔年要的是一个能保护他的人,还是一个能陪着他的人,还是只是我莫长庚,我还真的都不介意。也许是吧,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我出现了。我开始是很讨厌他,可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又没有继续讨厌他,而是选择帮了他。所以慢慢的他心里渴望的那个‘哥哥’的角色大概是被我取代了。或者是我自己把自己填进去了。可是……那又怎么样?”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漫长的黑暗中,灯光照射下的道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凄清。但是少年眼里的坚定和嘴边挂着的淡淡微笑却在习习的夜风中显得那样的平和。

      “是莫长庚也好,是‘哥哥’也好,或者是你刚才说的……替身,都没什么关系吧。不管怎么样,那段时间在他身边陪他一起长大的人是我,就是我恰恰好出现了,不管我是自愿的,或者也是因为我爸爸跟他妈妈组成家庭,我必须得跟他拴在一块儿,无论如何,过去的日子已经无法改变了,所以我也已经不能被别人取代了。你说他有可能以后慢慢会看开,会不再那么偏执,会接受别的人或者事,这倒是有可能……不过那也没关系啊,等他长大之前,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我还会一直跟着他,呆在他旁边,一直到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重要到别人都达不到,不就好了?”

      “其实,我已经很庆幸了,在他九岁的时候,是我遇见他,是我听他叫了第一声‘哥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个小鬼拽拽的,到了我家好像一点也不惊慌,冷冷清清的样子,让我很不爽。后来我知道,他只是假装倔强而已,他其实也很怕,只是他都藏着。就像我小时候被爸爸打,打得那个铁做的晾衣杆都弯掉,我痛得要死,但是我就是忍住不哭,好像一哭我就输了。他也一样,他再痛再委屈,也不示弱,一示弱就输了。我们都是一摸一样的。我真的很庆幸那时候我愿意放弃掉对他的讨厌,庆幸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些年,我庆幸他一直把我当做他可以依赖的那个人,就算是暂时的吧,但是他愿意相信我,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我很珍惜,一直都觉得这是我最值得庆幸的事。”

      就像我如此庆幸的,发现无论我有多么的孤单和无助,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见天边始终悬挂着那颗星,也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跟随我,让我觉得,它好像一直就在那里等着我一样。

      永远那么专注的,只等着我一人……

      安夏静静的听着少年的声音平静而又轻缓的诉说着,淡淡的心酸味道不可遏止的泛上胸口。这是怎样的两个孩子,他们的感情,如此干净清澈,那种美好,甚至让人忍不住去嫉妒,嫉妒自己为什么没能在还那样纯真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人,能够如此毫不犹豫不计代价的为彼此守护,并且从此能够,一路温暖。那份温暖不是外物给予的,而是从内里透出来,所以无论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寒风冷雨,依然不会褪去温度。

      驶出最后一个路口,安夏把车缓缓开进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我研究过很多离异家庭的孩子,他们有些对于感情会处于两个不同的极端,一种是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再也不会认真,对所有感情都只是冷漠,而另一种呢,就是会想要用尽全力去保护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感情,始终还留存着一颗真心。”停稳了车,转过头来,安夏终于对莫长庚轻轻的笑了:“我想,最幸运的是,你们两个都恰好是第二种。”

      “是啊,我们真的是很幸运。”莫长庚也回了一个笑,开了车门,跳下车去:“再见,医生。啊,还有,多谢你送我出来。”

      安夏笑着点点头:“再见。”

      井昔年的心肌炎还没有完全好,身体又经历这么大的伤害,实在是非同小可。医生已经严肃的警告过,再不可有任何的疏忽和意外,就算只是伤口发炎或者感冒发烧,就直接等着被推进抢救室吧,就算救回来,也只能呆重症监护室了,以后也会永远落下病根子。所以这一次整整一个月井昔年都不能下床,直到就这么过了莫长庚七月的生日,直到过了那一年的中考成绩最后发榜的日子。

      井昔年在那样的情况下也完全保存了自己的实力,从成绩上看完全看不出是那个还未出考场就当场晕倒的学生。井昔年以总分高出重点分数线整整50分的成绩被原中学的高中部录取。虽然他的成绩早就可以上全市第一的那所重点中学,但是他对自己的学校很有感情,况且他现在在读的学校也属于市级重点,虽然算不得第一,也不差多少,所以第一志愿还是填了自己的学校。

      学校领导得知全市排名第八的高材生依然选择留在本校,喜出望外。立刻组织井昔年班上的一批老师同学奔赴医院对井昔年同学进行了亲切的慰问。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重点是井父拿到了由班上老师亲自送来的中考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

      在这之前,他一直对井昔年一定要参加中考这件事有些疑惑,也一度觉得井昔年也许只是想有个比较完整的毕业经历,差不多过了就行了。所以井昔年复习期间不要命一样的学习让他感到了莫名的不安和担忧,因为他实在是看不到井昔年这么拼命的原因为何。但是现在,拿到手里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列出了井昔年每一科的分数,总分数,市排名,校排名……井父突然感觉到,这些数字,不是井昔年要的“得过且过就好”的毕业成绩而已。它们是……是井昔年拿命去搏的,是井昔年用一个个通宵的夜晚做完的那一摞摞习题,用身体的健康去换来的,是井昔年全部的坚持和骄傲。

      那一张纸的重量,握在手里,竟也显得沉甸甸的。

      “昔年……我早就知道,在学习上我从来不需要担心你。你是最不会让你自己失望的。”

      井父把成绩单叠好,放进装着录取通知书的信封里,又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你的中学,很重视你。你其实很少能考到第一名,但是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就是做到了。”

      井昔年坐在床上静静的看他。

      井父把录取通知书放到他面前,又拿过自己的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来,也放到他面前去。

      井昔年低头看,那是加拿大一所中学的招生申请。

      井父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身体直直的挺立着,就像他在设计院里开报告会一样的郑重:

      “昔年,我现在问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井昔年没有再看面前的两样东西,而是抬起头来,直视他父亲的眼。他努力的想辨识,此刻坐在身边的他的父亲,这个曾经如此沉毅又如此严厉的父亲,他眼神里所有的情绪。

      那些平和下的威严都从男人的眼里淡去了,井昔年只看到坦诚和认真,这个男人在用最后的宽容和耐心在和他对视。

      他知道,他爱他,因为这世界上最深沉的爱,他终于也可以为自己争取想要的幸福。

      “我想留下来。”

      “到什么时候?到高中毕业吗?”

      “不……”井昔年没有一丝迟疑,彷佛这是他已经在心里默念无数遍的话:“一直到大学,到工作,到有我自己的事业和自己的生活……我要一直一直,留在这里。”

      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不出国,不离开,一辈子就呆在这里?”

      “不是,”井昔年摇头:“人生还那么长,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去其他的城市,甚至去别的国家,或者我真的就一直留在这里。现在我说什么都还太早,但是我不能放弃的是……我想我的以后都是由我自己来选择,只凭……我自己的心,它会告诉我,我以后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这么不肯放弃的东西吗?你可以这么不要命的,不顾一切的……要一个自己的选择,包括你的离家出走,包括你的反抗,包括你现在得到的这份录取通知书,也包括……莫长庚,所有这些,都比我能给你的那个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家庭更重要,对吧?”

      井昔年看着他,许久,才轻轻开口:“爸爸,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无比真诚的对自己的父亲,说这三个字,为了自己不能被原谅的任性的自私。

      男人对他的所有责任,所有的不舍得,所有的爱和愧疚,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他们是父子,他们如此相像。所以他知道哪里是他父亲最容易受伤的地方,所以他才能狠狠的伤害到他,与此同时,也已把同等重量的自责和罪恶加诸在自己身上,和他父亲一起承担这份痛。这是他们的血脉相连,这一生一世,也无法改变。

      “但是……我已经长大了。”

      井昔年说完这句话,把面前被子上的录取通知书和信封拿起来,把通知书仔仔细细的叠好,装进信封里。

      “爸爸,我永远是你的儿子,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也请你相信,我会一直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永远对得起自己,也永远不会令你失望。”

      井父看着把信封抱在胸前,慢慢对自己浮现出一个承载着所有坚定和信赖笑容的少年。他终于知道,井昔年已经长大,从此,他的翅膀,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片天空。无论那是辽阔,还是狭仄,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电闪雷鸣,他都将义无反顾去前往,不会再回头。而以后他身边可以陪伴的那个人,也终于不会再是自己,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些记忆中已经微微泛黄的昔年往事,那些曾经作为一个父亲,可以托着他的羽翼将他带在自己身边飞翔的时光……

      一个孩子,一生的成长,只有一次。他生命中陪着他长大的那个人,也永远只有一次的机会。

      如果错过了唯一的那一次,就将失去所有补偿的资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