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夏》木离渊

4、飘雪

　　接下来的半天里夏荣轩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问他什么他也只会回答“哦”“嗯”之类的，程瑾俞觉得奇怪，难道是没考好？不应该啊……
　　今天的最后一场结束，学校没让大家留下来上晚自习，将一众高中生全部放回家去休息。
　　这几天夏颖卿去岳城学习了，好巧不巧今天晚上程女士加班，于是两个少年“顺理成章”地一起吃了顿晚饭。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是尴尬，两个人都各怀心事，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夏荣轩脑中一片混乱，他长这么大，还没穿过任何人的外套，无论是关系最亲近的姐姐夏颖卿，还是他过去的的朋友，都没有过。这是十七年来的第一次。
　　此时此刻的他心情很是复杂，对于面前的少年，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瑾俞身上的味道好像还挺好闻的？
　　察觉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再次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沉默着吃着饭。
　　殊不知对面那人也是满心的乱麻。
　　程瑾俞很少被人关心，也不会关心别人，说实在的，从小到大关心过他的，似乎也只有程荨而已。他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没关心过他，也不值得他去关心，身边又没有多少朋友……
　　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关心别人，当他看到想夏荣轩就那么趴在桌子上，身边的窗户大敞四开的时候……
　　他不知道怎么办。
　　最后他能做的，好像就只是关上窗户而已。
　　他站在那儿想了半天，最后一个场景从他脑中闪过，好像是多年前的一个雨天，他也是这么坐在一个地方，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轻手轻脚地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但那人是男是女，具体是谁，长什么样，他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有一双带着一丝希望的眼睛，里面存着光，像是黑夜里的光源，又像是冬日暖阳，温暖明亮。
　　他来不及多想，脱下外套就搭在了对方身上，还触了一下少年白皙的手背，试一试对方冷不冷。
　　做完这些，他坐回座位上，打开书本开始复习下午的科目。
　　还会时不时地看看对方的情况，担心他会冷，会不舒服。
　　最后察觉到他快醒了，他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拿出手机开始玩。目光却关切地扫着身旁睡着的人。
　　所以，夏荣轩醒的时候，就看见程瑾俞在玩手机。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们的晚饭吃完了。程瑾俞站起身来想去结账，却被某人抢了个先。
　　“你帮我好几回了，这顿饭我请你。”夏荣轩扫了二维码，转头冲他说。
　　“……”程瑾俞想了好几秒拒绝词，最后木着脸回了一个“好吧”就没了声音。
　　两人在地铁站分开，各自回家。

　　夏颖卿回家了，坐在客厅里处理着几个患者的事情，听见他关门的声音抬起头来问道：“一切顺利吗？”
　　夏荣轩愣了一下，点点头回答：“还好。”
　　夏颖卿笑了笑，随后又很轻声地说道：“你最近在学校适应的怎么样？还有人……”欺负你吗？
　　后半句他没问出口，但夏荣轩好像听见了。
　　他抬起嘴角笑了，想到今天程瑾俞的事情，心里一阵暖意：“挺好的，有朋友了。”
　　夏颖卿似乎松了口气，笑了笑说道：“那就好，好好和人家相处，有人欺负你了就和我说，没事的。”
　　“嗯，”夏荣轩点点头，嘴角漫开笑意：“好。”

　　之后一天的考试，程瑾俞还是陪着他的同桌，一起去考场，一起吃饭，一起上下学……他们像中学里所有的好朋友一样，互相陪伴，互相鼓励。
　　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程瑾俞喊夏荣轩一起去打球，没想到对方神色里带着暗淡的哀伤，温和却又坚决地回绝了。
　　他好奇，问道：“为什么，你是有什么事吗？”
　　不曾想一向冷淡又坚强的夏荣轩眼里忽的盈满泪水，低声回答：“今天是我亲生父亲的忌日，我想去看看他。”
　　看着他的泪，程瑾俞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说道：“我陪你去。”
　　夏荣轩惊讶道：“为什么？”
　　程瑾俞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们是朋友啊，现在你不开心，我想陪着你，让你开心一些。”
　　夏荣轩只觉得心里被掐了一下，有些酸。他抬头看着少年漆黑的眸子，没有说话。最后点了点头说道：“好。”
　　于是两人打了车，夏荣轩说的那地方让程瑾俞身躯一颤。
　　他说，地点在烈士陵，让司机带他们去。
　　程瑾俞看着那张瘦削的脸，有些惊讶道：“你父亲是……”他看着夏荣轩，止住了话音，他不敢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夏明哲。”夏荣轩轻声接道，他父亲死于五年前那场人尽皆知的谋杀案，凶手被他们捉住时不仅不承认，还开枪打死了特警部队的队长，夏明哲夏警官。
　　程瑾俞叹了口气，心里酸涩一片。
　　五年前，夏荣轩十二岁，那个年纪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极其需要关爱和保护，只可惜，被那个杀人犯毁掉了一切。
　　天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程瑾俞没敢再说什么，因为后面的事他都知道——
　　夏荣轩的母亲改嫁，那人偏偏是个家暴男，又好色又爱酗酒，曾经看上了他母亲的美貌，又在外面连着出轨了三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姑娘。
　　或者说并不是出轨，是□□。
　　他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就会家暴夏荣轩的母亲，以及夏颖卿、夏荣轩姐弟俩。母亲敢怒不敢言，生活在一片黑暗中，夏颖卿最终靠自己走出了家庭进入大学，继父没法继续家暴夏颖卿，就把矛头指向了夏荣轩。
　　三年之后，夏颖卿回家，将夏荣轩带去了她的城市，谁知继父带着母亲就追了过来，成天找姐弟俩的茬儿。
　　最后夏颖卿忍无可忍，带着夏荣轩走得干干净净，来到了皖城。
　　这一切程瑾俞都知道了，再加上前面的事情，他感到心底一阵冰凉的、带着些酸涩的刺密密麻麻地扎着他的心。
　　他心疼。
　　难怪夏荣轩的性子那么冷淡，这样的过往，谁会愿意热情，谁又不会痛苦和心寒？
　　也难怪他身上的气场那么令人无法靠近，原来这些，竟都是那些灰黑的过往去带给他的。
　　长时间被闷在黑暗里的人，遇见光明第一时间并不是去加入，而是警惕和逃避，甚至会自我封闭。
　　那天，他们在烈士陵呆了好久。夏荣轩将一束白色的百合放到了墓碑前，随后静静地站在那儿，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程瑾俞以为夏荣轩不会开口、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里透着一丝压抑的、不易察觉的哭腔：
　　“爸。
　　我长到十七岁了，我会编程了，你之前教我的东西我都还记得。
　　姐姐最近很好，她成为了一名医生，就像你之前期待的那样。
　　我这阵子也很好，我回学校了，还有了一个愿意陪我来看你的朋友。
　　爸，我真的很想你。”
　　程瑾俞沉默地听着他的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最后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半了。夏颖卿打来一个电话问在哪儿，要不要自己去接他。
　　夏荣轩回答了一句“不用”就挂断了电话，随后程瑾俞给程荨回了个电话，准备好好和夏荣轩聊聊天，不想对方说：“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无奈，程瑾俞只好同意了。他们各自回家，程瑾俞坐地铁，夏荣轩走路。
　　“拜拜，到家给我发个消息。”程瑾俞上车之前，在地铁站门口对夏荣轩说道。等他同意之后，他进了地铁站，回家了。
　　夏荣轩走在街上，漫无目的。他想起了父亲去世前的那个晚上还在和自己聊那个杀人犯的事情，还在教他编程……
　　结果第二天，他没能等来他的父亲。
　　只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其实真正的离别根本没有故事里写的那么唯美，而是痛苦又酸涩的，“天人永隔”四字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那时的他捧着父亲的遗像泪流不止，却依然无法无法缓解心里的酸楚和悲痛。
　　从那一天开始，他没有了父亲，于是他的少年时代像是缺了一块，从此再也无法填补这空缺。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那个活泼的少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情绪寡淡、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他。
　　夏荣轩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一样思念自己的父亲。
　　五年了，他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因此他封闭内心，哪怕是对姐姐夏颖卿，也很少袒露内心。
　　不知不觉的，他走到了家门口，里面有灯光，安安静静的。
　　他开了门走进去，在门前站着给程瑾俞发消息。
　　——我到家了。
　　对方几乎立刻回了过来：嗯，好，明天见。
　　他笑了笑，收起手机去找夏颖卿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有点多，更新慢，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