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欢》糖十

3、第3章

　　季谨轩酉时如约到景府接人。
　　他不是一人独自前来，季府三姑娘季若薇和二公子季谨旸也在此行之中，景琼一见到季谨旸目光便热切了许多，季若薇看得出她对自家二哥的热情，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她朝着景谙身后望去：“妤姐姐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季谨轩也朝后看去一眼。

　　景谙上前解释：“大姐姐说她身体有些不适，今夜就不随我们一同前往了。”

　　季谨轩微微拧了眉，季若薇赶忙追问：“哪种不适？严不严重？请了大夫吗？不行，我要去看看妤姐姐。”季若薇一向和景妤交好，她要去看景妤，旁人也拦不住，甚至等不及景谙回答她的那些问题。

　　季若薇去了一刻钟，最后让身边的婢女到前厅来说，她不能看妤姐姐一人病着无人照顾，她今夜要留下来照顾景妤。

　　婢女原话说完，季谨轩神色略微复杂起来。

　　季若薇这几句话，看似没有问题，但若细想，实则句句是指责。

　　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关心景妤，要留下来照顾景妤，而景谙景琼两个同府姐妹，却好似毫不担心，还有心情出街游玩。

　　景琼并未能听出些什么，仍只顾着和季谨旸说话，她心中实则也不在乎这个嫡姐身体是否不适。

　　景谙却听出不对。
　　她去看过景妤，也提出要留下来陪景妤这件事，但景妤拒绝了她的提议，只说自己是有些疲倦，今夜早早入睡便可，还笑着让她今夜记得带一盏花灯回来给自己赏玩。

　　再者，景妤身边怎么会缺少照顾的人？

　　景谙听出了季若薇言语中的不满，她并未入心，只当是季若薇关心则乱，并未想过这其中误会何来，又会引起谁的不满与暗中关切。

　　*

　　日入时分，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永兴河两岸早已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精巧灯笼，坠在河岸树枝的小灯笼一个个仿若熟透的红柿子，显得格外喜庆。
　　临近永兴河的长兴街，亦是人来人往喧闹纷杂，短暂的新年修整后，商铺接连开张，这条长街再次恢复往日的喧嚣与热闹。

　　一路从景府到长兴街上，景谙被外面热闹绚烂的街景所吸引，并未注意到季谨轩有些心不在焉。

　　景琼一早计划好要去首饰铺子，给自己添些首饰，一进长兴街，便缠着景谙先去了惊春阁。

　　惊春阁是京都有名的铺子，不仅出售琳琅满目的钗环发簪，每月还有最新的成衣设计，首饰和衣裳搭配出售，特殊设计的钗环每月限量出售，因其设计独特精巧，很受京都闺阁女子的喜欢。

　　景谙一踏进惊春阁，正在招待客人的林掌柜就注意到了她。
　　林素秋抬手让其他人过来接待身侧的客人，她则走到景谙一行人之前，笑着道：“两位姑娘来得正巧，铺子里刚好新上了一批首饰，很有异域特色，可要去那边瞧瞧？”

　　林素秋指向放有异域首饰的柜台，景琼眼睛一亮，立刻被那边吸引了注意力。

　　景谙没有跟过去，她转身对季谨轩道：“麻烦季公子等一等，我想去二楼选一选衣裳。”

　　季谨轩颔首应下：“二姑娘慢慢挑，我们这边不急。”

　　季谨轩说着不急，季谨旸却露出些许不耐烦，只是他今日刚回去就被母亲训斥一番，知道现在不能私自离开，否则回去定收不了场。

　　季谨旸无事可做，索性去看景琼选首饰，他见过那么多女子，自然看得出景琼眼里对他的热络，心道一个小小庶女而已，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那边景谙跟着林素秋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格局简单，一扇屏风将屋内空间分隔开来，林素秋走去屏风后将那件精心绣制的披风取了出来：“东家看看如何？这是我年前准备送给东家的，只是年底那阵忙，没来得及绣完，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也不知合不合东家的心意？”

　　林素秋一口一个“东家”，外面人鲜少知道，这惊春阁乃是景家二姑娘手下的产业，这是沈氏留给她的铺子。

　　景家二爷从商，景谙从小跟在二伯母身边长大，早已学得如何管理这些产业，甚至将惊春阁的名声越做越大。

　　旁人只知景家二姑娘貌美娇弱，却不知她手中握有的产业几何。

　　不露财，方能不惹人惦记。

　　景妤觉得景谙每每送给景琼首饰，是不识人心险恶的蠢笨，却不知那些东西对她而言，本就不用花费。

　　林素秋递来的披风刺绣精细，披风领口缀着细软的白狐狸毛，水绿色的绸缎上用银线勾勒出纯白的兰花，是景谙一贯喜爱的图案。

　　“素秋姐姐做的衣裳我哪有不爱的？只是见一件爱一件，我的衣柜都快要放不下了。”

　　“东家喜欢就好，放不下我就让人送个新的衣橱去府上，保管新的衣橱又大又好用。”

　　二人说笑着，林素秋给景谙试穿披风，随意提起刚刚听到的闲话：“方才我在招待客人的时候，听人说今夜兴许那位煊王也会去游湖，这样的大人物，我真想去见一见。奈何今夜店里实在人多，总不能为了这么个不确定的消息，当真跑去游湖。不知东家今夜去游湖吗？说不定能正巧碰上呢。”

　　谁不爱热闹？

　　又是煊王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平日里见都见不到，若能有机会大家都不想去看一看，也不知这消息是谁散出来的，真假更是不知。

　　景谙起了几分兴趣：“我听闻他长得十分俊美，若真有机会我还真要瞧上一瞧，看看是不是传说中那样好看。”

　　京都谁不知道煊王褚漠，他于叛军围城中厮杀出血路，拥立当今陛下登基，手握军权在朝中说一不二。
　　在边关他是领敌军闻风丧胆的杀神，在京都他手段严酷的声名也早传遍大街小巷。

　　这样一个令人惧怕胆寒的人，听说偏偏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素秋这么一提，景谙不由对今夜的游湖更起兴了些。

　　从惊春阁出来，一路往永兴河岸去。
　　季谨轩提前约好了一方画舫，景谙登上画舫回望之时，随意一瞥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人，挂在河岸边的灯笼晕出暖黄的光亮，一瞬将他面庞照得清晰。

　　景谙心里猛地一跳，她着急地往前走，忘了自己身处画舫之上。

　　季谨轩及时伸手拦住了她：“二姑娘！”

　　景谙被宽阔的河面阻挡了去路，岸边那人的身影完全融入黑暗之中，那一眼仿佛是她的错觉。

　　但是那一瞬她看得分明，她记得他，是他在清原县救下了她。

　　在那柄沾血的大刀即将凌空而下之时，是他一箭射穿叛兵的心脏，救了她的性命。

　　她曾以为再难相见的人，那一瞬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眼前。

　　季谨轩看出她眼里的失落。

　　少女宛转蛾眉，此刻一双清若春水的杏眸低垂着，令人不忍。

　　季谨轩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要不要回去？”

　　景谙摇了摇头，她知道此时再上岸也无法追过去，她只是……只是有点小小的不甘心。

　　她想再见那人一面，她还没有向他道过谢，还没来得及将他的东西还给他。

　　一瞬的插曲过后，似乎连放河灯都变得无趣起来。

　　小小的河灯载着人们的期愿缓缓悠悠顺水而下，仿若落入九曲长河中的点点星光。

　　岸边的街景在眼前转为一幅幅绚烂迤逦的图册，明月星光共伴此时，所有人都在期盼永兴河两岸的烟花盛放。

　　季谨轩站在景谙身侧，他的思绪终于从遥远的景府收了回来，他低声道：“再过些日子便是我的生辰，不知届时……”

　　季谨轩的话尚未说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惊呼，那声音中含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与惊讶——

　　“是煊王！”

　　一声惊呼将河面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夺了过去，季谨轩的说话声就那样被无情地掩盖下去。

　　景谙不可避免地好奇看过去，河面上画舫众多，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景谙顺着那些人的指引，目光投向远处的一方画舫。

　　画舫前方有人负手而立，那人深青色的衣衫似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距离太远，景谙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和其腰间突出的长剑，至于容貌，自然是瞧不分明。

　　但这并不妨碍永兴河上刹时喧闹起来。

　　煊王俊美，京都人尽皆知，且其尚未娶妻，姑娘家想见其容貌，男子赞佩其功绩，也想见上一面，心想或可因此结下机缘。

　　褚漠不厌其烦，转身回到画舫内。

　　悠悠清风荡开纱帘，独坐在窗边饮酒的陆少卿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而后看向“狼狈”归来的好友，亦给他添上一杯：“褚大公子的风采，不减当年啊。”

　　陆染的言语调侃没有激起褚漠半点情绪变化。

　　今夜有此“盛况”，想也知道游湖的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你既然这么清闲，那就尽快把罗家处理了。”褚漠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仿佛他口中的处理只是一件小事。

　　陆染笑着没应，反提起另一件事：“伯母将要回京，到时只怕你再想躲，成婚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褚清烨，我倒真是好奇，你这样的性子，什么样的姑娘家会看上你？”

　　褚清烨……

　　褚漠垂眸，他看向手中的那杯清酒，耳边回响的却是最近梦中偶会出现，扰得他难眠的那声呼唤。

　　“清烨。”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女子声音，亦不该出现在他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