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门废尽修为后》终南果

9、酥糖

　　苏沉梦将将用木棍撑着稳住身子，她缓缓走下门前石阶，站在街上回望了一眼，门内的中年男子像看傻子一般瞪了她一眼，“哐”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倒并没有在意这些，收回目光蹒跚着往回走，被动听着沿街茶坊酒肆里的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南公建那善堂原来是为了把人拿去喂蛇妖，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说不准呢，南公可是个大善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说有隐情的，仙门的人都已经证实了，若非事实，仙门会随意冤枉好人吗？”

　　苏沉梦一路听着这些谈论一边往回走，心中静静的思考着这件事，若是仙门处理这样的事，先不说其他人，只照着陆玄微的手段，是绝不会将以人饲蛇，又饮用蛇血的人留在人世府衙之中的。

　　他要么当场杀了，要么带回仙门由诸仙门定夺。

　　那年她刚刚在外面铲除作祟的妖孽回来，偶然瞥见他从后山捧回一枝凤凰花，青云飘雪衫，灼灼凤凰木，看到她时，他肃着脸随手将那枝赤红的凤凰花给了她。

　　后来他请她一起下山铲除一个为了令心上人起死回生而杀人炼丹的狐妖，只是多日追查未果，又恰逢中秋，当地有花灯会，陆玄微少见地非要出门去逛一逛。

　　玄天明月之下，他还难得地微笑着猜出灯谜赢了一盏细纱彩云灯交到她手中，嘱咐她接了灯以后要帮他掌灯明路。

　　她那时不过十七八岁，算是慕少艾的年纪，于是她很自然地在他含笑的眼眸中映着细纱彩云灯的那个瞬间动了心。

　　可谁知他却是将狐妖恋慕之人的魂魄放在灯中拿她当诱饵，若非当夜她偶然惊醒，恐怕早已死在狐妖手中了。

　　而他，只立在院中阵法之外一剑斩了那狐妖，而后轻飘飘一句：“为了杀妖，总要有些牺牲的。”

　　他这般理直气壮的言辞还曾令她一度自愧于自己当时竟然生出了愤懑之心，她当时还觉得，是啊，为了杀妖付出一点也没什么，可是而今想来，被动付出与自愿付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因此，照陆玄微的手段与面对害人之物的态度，若南公真是做下了那样的事，那必然会被当场斩杀，可现在南公却在牢里，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桩事还并没有完，他们的离开也只是为了布局而已。

　　只是不知这柳儿镇上除了那只被陆玄微带走蛇妖外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找出来。

　　苏沉梦就这般想着回到了谢清迟的院门前，开门进院，但觉春风温软，梨花雪白，她竟在自身还是这种状况时，因一处小小的院落生出了几分安稳妥帖的怡然感。

　　十二岁那年，天降大雪，她第一次有资格进秘境试炼，她从秘境中出来时，浑身都是妖兽的血，师父就等在秘境之外，虽掐诀弄干净了她一身的血，却无法帮她平复心中的惊惧和因杀生而后怕到颤抖的身躯。

　　于是那天师父御剑背着她下了无上峰，她趴在师父背上，藏在他的斗篷之下躲避风雪，那时无上峰外无边苍穹，狂风翻卷怒雪，她却安然地趴在斗篷里，周边俱是一片暖意，好像师父真是她父亲一样。

　　可那种安心与踏实，从那天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她缓缓走到厨房，谢清迟照旧给她留了饭，她吃了一些就回到房中静坐吐纳，这虽然对她恢复修为没有用，但对身体还是些好处的。

　　等到谢清迟回来时已是下午，苏沉梦听着响动便拄着木棍挪出了门，侧立在檐下侧首向他打招呼道：“谢小郎，今日可好？”

　　谢清迟望着她笑了笑，只是他向来充满朝气的脸上少见地有几分无奈的落寞感。

　　他放下货担走到井边舀水洗脸，边洗边说道：“我好，姑娘可好？”

　　苏沉梦说道：“我也好，可你好像不高兴？”

　　谢清迟将手中的水瓢扔到桶里，俯着身子任由脸上的水珠往下落，“今日县衙审理时，似乎证实了那些事确是南公所为，虽南公据理力争，然人证物证俱在，还有半截未剁了喂蛇的尸首抬了上来。”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面薄薄的白布，根据塌陷位置隐约可知是没了右半边，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而后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道：“可我还是不相信南公会做出这样的事，若真是为了杀人喂蛇，当初直接将那些流落街头之人掳走岂不是更方便？街上失踪几个乞丐并不会惹人怀疑的，何必非要弄到善堂里被人发觉呢？”

　　苏沉梦问道：“小郎可知活人失踪之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谢清迟搬过一个小板凳坐在井边倒了一盆水，低头清洗着挑担垫肩的小白布，道：“说是几个月之前吧，南家表小姐说南公而今渐渐见不得那些混吃等死之人，便囚了一只蛇妖吃人，他自己再喝蛇妖的血以求能长生，苏姑娘，人还能吃妖吗？你说这荒唐不荒唐？”

　　苏沉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不荒唐，人吃妖的事也是有的。”

　　当年奉师命去剿灭未凉城的贩妖黑市，当她潜入黑市时，见过许多半人半妖形态、妖物形态、人的形态的妖。

　　他们之中有被活生生用铁钩穿胸挂成一排，尤还挣扎着却被当场削肉，削时只一片一片地削，可分予数人，图个活物新鲜。

　　也有被锁在极其狭小，难以伸展身躯的铁笼中隔笼取血供人畅饮的。

　　更有好看的妖女或妖族少年被碎了妖丹拉出来当奴仆或玩赏之物贩卖的，只因妖族复原能力强过人族，不论遭遇何种待遇都很难死去。

　　有妖害人，也有人害妖。

　　谢清迟闻言手顿了一下，有些惊讶，侧首看着她，片刻间，他似是理解了苏沉梦话里的意思，又低头去洗那块布了，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人都有的。”

　　苏沉梦又问道：“你说的那个南府表小姐是一直住在南府吗？”

　　谢清迟细细地搓洗着布，摇了摇头，说道：“听说是前不久才从京城回来......”

　　又忽然想到什么，侧首看着她，问道：“苏姑娘，你是说那表小姐在诬告？”

　　苏沉梦摇了摇头，若真是那表小姐在胡说诬告那也就说明了陆玄微他们要找的东西一定与那表小姐有关，如此好猜，那表小姐若真的身藏邪物怎会这般暴露自己？又怎么会令陆玄微要暂时避开静待事情继续发展呢？

　　她不在南公府，也并不知晓陆玄微在试探谁，更不知这件事会不会波及旁人，只能对小货郎说道：“你这几日出行千万小心，遇到古怪的人和事不要多做停留。”

　　谢清迟讶异道：“怎么了？”

　　苏沉梦说道：“不一定会有什么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的。”

　　“哦，好。”谢清迟点了点头，起身将那块小白布晾在院子角落的晾衣绳上，边擦着手边转身到货担上取出一块糖，又含笑走到她身边，将糖放入她掌中，道：“这是糖铺新作的酥糖，让我试着卖呢，没想到还算受欢迎，没剩什么了，我给你留了一块，尝尝。”

　　苏沉梦看着掌心中加了花生碎子的酥糖，并不再过多扭捏，直接递进口中，轻轻咀嚼了一下，酥糖的酥香漫了开来，“很好吃，谢谢。”

　　谢清迟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啦。”

　　苏沉梦砸吧了一会儿糖，说道：“那几个仙门的人走了，你听说了吗？”

　　谢清迟抿着唇点了点头，一双清澈如冰山融融雪一般的眼眸只看着她不说话。

　　苏沉梦对自己即将说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觉得有些脸热，最终还是轻声说道：“只是......我可能还得打扰你几天......三天，三天之后，我就走。”

　　谢清迟朗然一笑，道：“我都说了，姑娘不必客气。”

　　说罢转身几步跑到厨房里去端着吃的出来放在梨花树下的桌子上，邀苏沉梦再用些饭菜。

　　饭后苏沉梦坚持洗碗，谢清迟也含笑同意了。

　　他坐在灶下烧着热水，看着苏沉梦靠在案边在水盆里擦洗碗碟，说道：“若要换水喊我一声。”

　　“嗯。”

　　谢清迟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灶中跃动的火苗，想着王记面铺的牛肉面，思索着明日不若顺便带两碗热腾腾的面回来，他已经好几天都没吃了，这会儿实有些想得慌。

　　“清迟，倒水。”

　　“哦。”

　　谢清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将案上的洗碗盆捧出去换了水，端进来时又在灶上加了一瓢热水，这才放到她手边。

　　苏沉梦双手捧着一个碗清洗着，谢清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披散着头发似乎并不方便，索性跑到院中，在货担上剪了一截红色头绳进来将她的头发拢起来绑好，颇为满意低下头去看她的脸，说道：“这下清爽多了吧。”

　　苏沉梦不置可否。

　　谢清迟却一直低头侧首看着她的脸，许久，坦诚地说道：“苏姑娘，你若能多吃些饭，就能跟以前一样好看。”

　　苏沉梦轻笑道：“脸并不重要，难看好看也不过是外物。”

　　谢清迟好像不太能认同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可你就是长了这样一张脸啊，许多外物人是得不到的，在这世上一般人能真正拥有的东西又能有几样呢？珍惜欣赏自己所拥有的事物，也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