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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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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连舟做了个梦,梦见幼年时的镇北侯府。
恰逢年节,离家两年的父亲从北境返京,这是侯府一年最热闹的时候。
进宫面圣之前,镇北侯先见了家里几个孩子。父母,兄姊欢聚一堂,屋外下着大雪,屋内一室暖意。凤连舟作为最小的一个孩子,被父亲抱在怀里喂糕点,她一向不喜欢那些甜腻的东西,但这时却一一都咬了一口。
屋里气氛正好时,一个家将敲门进来,“侯爷,宫里来人了。”
凤连舟抬着头,正看见父亲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拉住父亲的袖子,“爹爹,怎么了?”
侯爷摸了摸她的头,问那家将:“是哪位贵人?”
“回侯爷,是云华公主。”
“云华公主?”
云华公主是越贵妃所生,母亲受尽荣宠,女儿自然出生即是掌上明珠,她出生之后所得宠爱连太子殿下都比不过。凤连舟趴在镇北侯肩上,也见到了那传说中恩宠无数的云华公主。
小小的一个人儿裹在毛茸茸的白色披风里,只露出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她很好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又在一直被养在蜜罐中,身上难免带些高傲,但并不到令人讨厌的地步,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清贵的疏离感。
凤连舟见她的第一眼就看呆了。
那小团子走上前,朝镇北侯行了个礼,“云华瞻仰侯爷风采已久,一听闻侯爷回京便赶来拜访,若是打搅了侯爷一家团聚,还请您见谅。”
她的话说得得体,但面上却并没有几分激动的神色。那时候的凤连舟不懂,只顾着想从父亲身上下去靠近看看那个小孩儿。
镇北侯回京,本来是要当日进宫面圣,可却因为云华公主的突然拜访而被耽误。
她一直待到日暮才回去,镇北侯护送她回宫,而后在御书房外站了一夜,请罪。
皇帝大怒,罚了他一年俸禄,令他在府中反思两月。
凤连舟因为这件事一度对花卿浓没有好感,可她母亲却告诉她,要对这位小公主心怀感激。
“你还小,什么都不懂,若非那日云华公主来府中做客,你父亲的罪名,怕就不是现在这个轻飘飘的对皇帝不敬了。”
后来,侯夫人还特意给越贵妃亲手缝了一件披风,托云华公主带进宫去,但云华没收,夫人猜到是越贵妃交代过,便不再坚持,只是后来将这个小公主当做自己家的孩子一般,邀她常来玩,还每次都会做些小孩子爱吃的小点心。
越贵妃一介后宫妇人,并做不到什么影响朝局的大事,但也就是她那一点善意,为镇北侯府争取了一点时间,至少,让凤连舟顺利地长到了二十岁。
梦境开始溃散,逐渐走向另一个画面,苍苍草原,兵戈相交,哀嚎遍野,火染红了天,血浸湿了泥土,让那片土地一连荒芜了三年。
花卿浓被从睡梦中吵醒,醒来感觉到腰上的手臂像铁一般,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挣扎了一下,听见身后人的呓语,“父亲……阿姊……”
她脑子嗡的一声,不敢动了。
“父亲……不要……”
花卿浓额头上冒了汗,她很害怕。
当年传来的战报里,凤连舟因为提前一个月被派去接应物资,所以正好避开了那场仗,可是听着身后人的梦话,却好像当时她就在战场上似的。
就好像,她看着自己的父母亲人,战死在那片土地上似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该有多恨花家的人。
她甚至不敢叫醒梦魇中的人,怕凤连舟看见自己这张脸怒从心来挥剑杀了她。
睡前的柔情似水早就一丝不剩,她被迫贴着烙铁似的身体,仿佛抱着自己的不是人,而是凶猛吃人的野兽。
她根本睡不着,睁着眼睛煎熬地等待天亮,心里害怕,又怜惜,却什么都不敢做。
终于,在天微微亮的时候,那只手陡然一松。
凤连舟忐忑地叫了一声,“卿卿?”
花卿浓在她收起手的瞬间团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缩了起来,根本不理会她。
凤连舟慌了,伸手去掰她的肩,人是转过来了,却是一脸的泪痕,看得她心里一揪,针扎似的疼。
她抱住缩成一团的人,贴着她的鬓角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把你弄疼了?是不是?”
花卿浓别来脸不去看她,可那粗糙的手掌却跟过来,抹去她脸颊上的泪。
花卿浓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想看她,“你出去。”
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凤连舟叹口气,“好好好,我这就出去。”
凤连舟出了门,在湖边草草洗了把脸,便去厨房做饭,煮了一锅清淡的粥。
她心里懊悔得不行,心里暗自思索要不以后分房睡,可是又舍不得,想着想着最后差点把粥烧糊,手忙脚乱地抢救。
而另一边,花卿浓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她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凤连舟根本没有对她显露一丝敌意。
越是这样,她越是心慌。
虽然从小到大备受宠爱,却习惯了万物都标有价格,也知道在那大内宫中她根本没有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连她自己,都是皇帝的所有物。就像那数载宠爱,换的是她心甘情愿当棋子被远嫁千里。
所以当凤连舟迟迟不答应她的提议时,她这颗心就总是放不下,她习惯性地去找一些能让自己心安的东西,希望一切都明文标价,而不是不清不楚地拥有,然后又在某一日被突然夺走。
凤连舟到底想要什么?
凤连舟端着粥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花卿浓站在湖边。
她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着那个背影,觉得心里很充实。那里已经空了很久,如果不是花卿浓的出现,大概还要继续空下去。
“云华。”
花卿浓转过身来,眼睛还有些泛红,看得凤连舟再次懊悔起来。“吃饭了。”
花卿浓提着裙子走过来,接过了一碗粥,凤连舟连忙要躲,“小心烫。”
但花卿浓只是瞥了她一眼,“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儿。”
看着她的背影,凤连舟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她的卿卿,是在体贴她吗?
真是贴心。
殊不知花卿浓只是暗暗地想把她们的付出拉到一个平面上罢了。
吃完了饭,凤连舟再次拿起剑,牵起花卿浓的手走到院子里。
“今天学个简单的两式。”
花卿浓也不反抗,任她摆弄,不多时还得了趣,觉得握着剑的感觉畅快无比。
见她逐渐掌握了剑式,凤连舟就退到一旁,看着她。
比起练剑,花卿浓更像是在舞剑,她没有功底,纵使是杀招,也难免使得有些绵软无力,但美人提剑便是一幅好画,更别说舞起来。
凤连舟看得嘴角都压不下去。
最后的收势,花卿浓被惯性带着偏了一下,还没怎么着,凤连舟就跑过去,一把将人按进怀里。
花卿浓抬头看她,“看就算了,还要上手。”
凤连舟一笑,“是啊,亲手教习,我真是个负责的师父。”
花卿浓瞥她一眼,掰开她的手要走,却被人按住脖子亲了一阵。
“流氓……”
“是你夫君。”她想哄着花卿浓再叫一句,怀里的人却瞬间红了脸,推着她的肩膀,亲也不给亲了。
“滚。”
“怎么,昨晚能叫,今天就不能叫?”
逗得太过自然没有好下场,这一晚的凤连舟没能上床睡觉,但她退而求其次,拿了床被子睡在了床边。
月色如水,她枕着手臂平躺着,同花卿浓说话。
“云华,你喜欢这里吗?”
花卿浓的声音有些闷,“你说呢?”
“那你喜欢皇宫?”
花卿浓不说话,凤连舟就说,“你要是想回去,我一定带你回去。”语气里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细想的自信。
“不必了!”花卿浓几乎是瞬间打断她,“……这里挺好的。”
她脑子里无端地想起昨晚梦魇的人,她没有经历过战事,却能从那梦呓中感受到其惨烈,她不想……不想凤连舟再经历一次。
“好吧。”凤连舟苦笑了一声,“其实我想说,就算是打进了京城,我也是该找谁找谁,无辜之人我不会牵连。”她知道凤连舟是被迫嫁到碧天城,也知道她不愿意自己的父兄被卷进风波,她知道,她们之间隔着的,是滔天的仇。
花卿浓哑言。
其实她并没有很在意这一点。
说来薄情,可从小母亲便教导她,身在皇室,不能有一点感情,皇帝也好,兄弟姐妹也好,总有一天都会变成杀人的利刃,对着别人,也对着自己,抵抗外敌又自相残杀。她说皇宫是血混着尸体垒起来的,要想活下去,就不能有一点心软。
这话一直埋在她心里,后来又亲眼看到了太多的事情。得宠的妃子晨时红妆华缎,入夜便血洒宫庭,王子皇孙人前兄友弟恭,暗地里算计无数……看惯了,心也就凉了。
她这辈子都是个中庸之辈,最大的野心就是在京城中活下去,往后能出去看看。
这天下会不会换个主人,她其实不是很在意。
她将手垂到床边,很快便被人握住,那双手粗糙坚硬,给她一点莫名的心安。
这山谷虽然清冷无趣,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差,至少在这里没有心机算计,不必步步如履薄冰,有一个还未完婚的夫君,虽然不是很愿意去信任,但表面上,这人是无条件护着自己的。
她侧身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温声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