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瑟瑟向春晖》洛奥德

29、第 29 章

　　755年秋，坊州鄜城县令陈润得一女，名曰莺儿。

　　莺儿十三岁时，一次与父亲外出游玩，途经一学堂，闻堂生悠然诵读诗经，心生好奇，便恳请父亲允她去学堂读书，却遭到父亲拒绝，且堂内不收女弟子，莺儿只好隔三差五跑到学堂外旁听。在那儿，她结识了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小哥哥——江戎。

　　江戎出生于商贾之家，前些年父亲出海贸易，不幸死于海难，母亲不懂经商，没多久家道中落，为供他读书。母亲典当了全部首饰。但江戎自小不喜诗词歌赋，钟爱舞刀弄枪。他时常在夜深母亲入睡后，偷溜出门，去小树林中习武。

　　莺儿第一次在学堂外瞄望，目光就滞留在这个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少年身上。江戎在学堂里，时常衔着一根狗尾草，漫不经心，东张西望，也注意到了窗外那个面若桃腮，眉眼伶俐的小姑娘。

　　江戎志向虽不在读书做官，却能在每次考试时稳拿第一，不为别的，只为不让母亲起疑心。

　　盛夏傍晚，江戎常与莺儿在溪边捉鱼摸虾，二人嬉笑打闹，爽朗笑声为炎炎夏日增添了些许清凉，那时起，江戎便成为莺儿豆蔻年华中最为绚丽的虹光。

　　两年过去，十五岁的莺儿如出水芙蓉一般，落落大方，亭亭玉立。江戎也愈发俊朗，武艺更是精进了不少，时常教训街头流氓，替人打抱不平。两人郎才女貌，互生情愫。

　　中秋佳节，江戎带莺儿赏花灯，待玩累了，且并排坐在河畔，莺儿从家中带了几块月饼，与江戎分享，并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交付于他。江戎则拿出先前编好的花环，戴在莺儿头上。莺儿轻轻靠在江戎肩上，二人静静望着天上一轮圆月。以往的欢声笑语化为浓情蜜意。此刻，沉默比言语更胜一筹。

　　只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天陈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莺儿从外面回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满脑子全是将来与江戎琴瑟和鸣之景，却突然被父亲传唤到前堂。

　　她敛起笑容，来到父亲面前，父亲旁边，坐着一位男子，虽年近四旬，但仪态庄重，相貌堂堂，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邪魅，男子对嫣儿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一抹笑意。

　　陈润笑脸盈盈，曰：“白大人，这便是小女莺儿，莺儿，还不快见过你舅父！”

　　见父亲指令，莺儿面朝男子拘礼，轻唤一声“舅父”。男子微点头，似是心满意足，便称告辞，扬长而去，莺儿回眸，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当夜，陈润叫来女儿与其谈话。

　　“什么！爹，您让我嫁与他？”

　　“莺儿，为父实在没办法，那白季庚权势正盛，又桀骜不驯，唯一可与他拉进关系的途径便是将你许配给他，他眼光颇高，至今未娶，对你倒是颇为满意，且许下诺言与你成亲后绝不纳妾。”

　　“爹！他可比女儿大二十六岁呀，更何况他是我的亲舅舅！”

　　“亲舅舅又如何？二十六岁又何妨？当年那杨玉环本是寿王的妻子，最后不还是被长她三十四岁的玄宗皇帝封妃？两家亲上加亲，这对咱们家也是大有利益啊！莺儿，就当是为了咱家，你就应了吧！”

　　“爹，女儿已有心仪之人，他叫江戎，与女儿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女儿此生非他不嫁！”莺儿咬牙切齿。

　　迎来的却是父亲的一计耳光，“嫁不嫁由不得你！为父已收白家彩礼，三日后便是你出嫁之时！”说完陈润摔门而去，独留莺儿一人在原地。

　　莺儿坐在铜镜前，白皙的脸颊上赫然显现出红色掌印，半边脸已经麻木，她看着梳妆台上鲜嫩褪去的花环，如枯草般，毫无生机。

　　一滴泪，两滴泪，掉落在花环上，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心痛至浑身颤抖，双手颤颤巍巍，掩面哭泣，整夜未眠。

　　三日过后，莺儿身着一袭红装，长发盘成髻，妆容细致清丽，双眉纤长如柳，唇似烈焰红梅，香娇玉嫩，艳比花娇，双眸却如一潭死水，黯然无神。

　　新娘在锣鼓声中入喜轿，在观望人群当中，江戎已然泣不成声，双拳紧握。

　　终于怒火攻心，少年郎不顾一切剥开人群，拦在路中央，白季庚不明所以，只见江戎从腰间抽出匕首，向他的坐骑刺去，马儿一声哀嚎，将新郎官甩落在地。

　　莺儿发觉异样，掀开轿帘，从盖头下看到远处情郎竟与一群侍从厮打！江戎固有万般武艺，终是寡不敌众，很快便处于下风。

　　她心下一紧，直接冲出轿子，跪在白季庚面前，恳求他饶过江戎。见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不仅对自己摔落马背毫不关心，反而不顾众人目光，低声下气替别的男人求情，简直是将他白季庚的颜面摁在地上摩擦！

　　男人冷笑一声，莺儿神态焦急，他心中怒气油然而生，一把拽起新娘，将其紧紧禁锢在身旁，捏住她的下巴，刀剑无眼，江戎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莺儿亲眼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体力逐渐不济，眼泪瞬间涌出。

　　“不要，不要再打了！官人，求求你了！让他们停手吧！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断不会在与他有任何瓜葛，饶了他吧官人！”莺儿泪流满面，哭得撕心裂肺，让人甚是心疼。

　　这时，一道剑锋穿过江戎胸膛，少年霎时间呆滞。第二剑、第三剑接踵而来，一汩鲜血从口中涌出，江戎面对着眼前白季庚冷峻的眼神，看着花容失色的莺儿，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随即，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剑锋拔出，这个英气开朗的少年与他怀中精美的荷包一同浸在血泊之中，从此莺儿再不得见那风发意气，再不得听那爽朗笑声。

　　一声嘶喊划破长空，莺儿几乎失了魂魄，浑身瘫软，昏厥过去，白季庚将其交由媵侍带回轿中，迎亲车马继续前行。

　　新婚之夜，新郎官醉酒而入，莺儿满脸泪痕，万念俱灰，只得自主宽衣解带，服侍眼前这个杀她情郎的男人。

　　自入门起，亲戚后辈只呼其为白夫人，无人唤她陈莺儿。日子长了，她自己也不知这陈莺儿所为何人。

　　她心知，江戎倒下的那一刻，世间便只剩白夫人，再无陈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