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12、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上）

　　可是，看到他眉宇不再含光，梨涡不再绽开，我心中忽然好难过，这种难过甚至超过了对于死亡的恐惧。此时此刻，我心中所想的，竟只是再看到他新月般弯弯的笑眸，听到他调侃般跳脱的话语。
　　我用力扯出一丝笑，清清嗓子，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早就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了。若是没遇到你，只怕我也早死了。反正人是你救的，大不了，你就当没救过我。”
　　清月抬眸看我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双手紧紧攥住，骨节微微泛白：“我……”
　　“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你可以做得很好，我相信你的医术。”
　　他又亟亟扫了我一眼，好像有点怕看我似的：“你……”
　　我气笑道：“什么你你我我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我当是个翩翩佳公子，原来是个胆小鬼。我都敢做的事情，你还不敢吗？”
　　我伸出手去触碰他的手，他没有察觉我的动作，依旧呆呆地坐着。我忍着疼痛往床边挪了挪，一点，一点……终于费力地够到他的指尖。
　　轻微的触碰使他身子一震，猛然抬头看我。我冲他笑了笑，用力点点头。
　　清月呆看我半晌，忽的也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不正常，越笑越诡异。
　　我被他看得发毛，隐隐感到了什么，刚刚那股子视死如归的豪情壮气都没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笑什么？”
　　他强忍住笑意，指指桌上的粥和药：“先把这些吃了，吃完我再说，我怕你听了会吃不下饭。”
　　我在强烈的好奇心和疑惑感中吃完了粥和药，碗一放下，我就急问：“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笑什么？”
　　“你确定要我用那套针法？”
　　“是。”
　　“不反悔？”
　　“是。”
　　“好！”他一拍桌子，大笑着出门。

　　等看清楚他拿了什么东西进来，我才明白，我做了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个庞然大物：“你拿浴桶做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往浴桶里倒热水：“哦！我忘记跟你说了，心跳减速，血流变缓，人就会觉得极度寒冷，古书上记载的破解之法就是让病人浸泡在热水中。”
　　“你怎么不早说？”我的脸瞬间烧红，嚷道：“不干了，不干了，我反悔了！我宁愿被毒死也不用这套针法！”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理直气壮地说：“我问过你的，你自己说确定，不反悔的。”
　　我气极，一时语塞：“你……你故意的！”
　　他完全不理会我的反抗，在我的奋力捶打中把我抱进浴桶。我挣扎着想要爬出浴桶，伤口碰到了水，疼得我直冒冷汗。身上的袍子全都湿透了，黏在身上很是难受。
　　我又急又臊，拉着他的手臂不停地敲：“你，你……！我说错了，你不是胆小鬼，你不仅不是胆小鬼，还是个胆大的……”我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脑中闪过曾经看过的史书，嘴里蹦出一句：“色中饿鬼！”
　　清月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捉住我不安分的手，说：“好呀！色中饿鬼都来了，看来再不说实话，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全都毁啦。”
　　他顺手捞起地上一个桶，里面竟满满地装着嫣红色的花瓣。他指指桶里的花瓣，说：“我现在把花瓣倒进去，花瓣很多，会把水面都覆盖住，你在水中把袍子解下来。穿了我的衣服这么多天，也该还我了吧。干净的衣裳我已经托张大娘准备好了，就搁在一旁。这种针法施针只需在背部和肩部，到时候你就趴在桶边。这样一来，我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听了他的解释，我颇感不好意思，讪讪道：“呃，啊，哦，嗯，这样啊，好像衣服是该还你了。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害得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想趁机占你便宜？早就跟你说了，本公子是正人君子。”他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看我：“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一试就给我试出来了，在你眼里我竟是个‘色中饿鬼’……唉！”
　　我看了看娇嫩的花瓣儿，应该是刚采的吧。他为我想的那么周到，我还骂他是“色中饿鬼”。我戳戳他的手臂，赔笑道：“清月公子，对不起嘛，不知者不罪，你就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清月忽然停止了玩笑，认真地看着我：“锦华，你如此信任我，将身家性命都交给我了，我怎么能让你赌输？我没有施过那套针法，可是以前读医书的时候，我曾经在脑中练习过好几次。我知道你的伤口浸泡在水里会疼，但我不熟悉这套针法，不敢给你乱吃镇痛的药丸。不过，我在水里放了师父提炼的丁香油，有消肿抗炎，促进愈合的作用，所以你忍着点。你记着，等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说出来。”
　　我明白过来，他刚刚这样做是为了让我忘记施针的危险和死亡的恐惧，心中不由得逸出一丝甜。我还有什么不相信他的呢？
　　我含笑点头：“我知道了。你也记着，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