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形世界》福斯塔夫

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兄弟，你从什么地方来的？”睡在我上铺的老家伙问我。
　　他的脑袋从高低床的上铺勾拉下来，出现在上空，红脸膛上满是青春痘，花白的头发，就这个形象来说无法判断年龄。
　　这里是距离特别调查局大约五十米的培育大学的学员校舍。这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老家伙是我的舍友。他自我介绍“严生”，并且跟我解释了他这个名字取了“厌生”的谐音。因为他生活空虚，找不到精神上的寄托。“不过我在这里得到了重生。”他又连忙跟我申明。
　　“N大。”我在黑夜中回答他。
　　这是我到达培育大学的第一个晚上。虽然这栋大楼里至少住了一百名以上的学员，但是此刻，晚上九点钟，楼里乌黑一片，寂静无声。这有些恐怖，我在想那一百多个人此刻都在干什么？睡觉？看来他们很规矩，没有什么夜间娱乐啊。
　　严生在黑夜中对我说道，“你感觉这里怎么样？”
　　怎么样？我躺在床上思考着这个问题。
　　“现在还不知道，我刚刚来到这里。”我说。
　　“嘿嘿嘿，”他笑了起来，并且笑得很开心。
　　折腾了一天，我很想睡觉，不过严生毫无睡意，他继续勾着头对我说道，“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地方，并且再也不想离开这里。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十二年，对我来说，这里就是人间的最后一块净土或者按照我们不太赞同的说法，一个伊甸园。”
　　“十二年？”我在床上坐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我绝对不会喜欢这里。”我说道。
　　“你会喜欢这里的。”严生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说，“既然你这么说，我猜你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刚来的时候也是抱怨不断，还有些人还和护理员动武，太不像话了。只有在他们接受完洗礼，他们才会真正懂得什么是知识，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思考。等到他们结束学业，送他们离开的时候，这些人却不愿意走了。就是这些牢骚不断的学员，通过学习，终于端正了人生态度。”
　　我问，“什么时候学业结束？”
　　严生说，“大家都不一样。有些人三个礼拜，有些人三个月，有些人三年。只有通过测试才能毕业。”
　　我说，“那你十二年来都没有通过测试？”
　　严生“哈哈哈”大笑起来，嘴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我没通过测试我没有通过测试”，仿佛我问的是一个非常弱智的问题。
　　“安静！可爱的变态们！”一个快乐而尖细的女人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房间。
　　“这是什么？”这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贴心小广播啊。”严生说道。
　　广播还在继续，“可爱的变态们！现在是睡眠时间哦。睡眠可以让你更充实的享受新生活。太阳睡了。星星睡了。大地睡了。现在跟着我轻快的节拍，我们也睡吧。”
　　轻柔的音乐起！
　　听这广播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幼儿园。
　　“为什么广播里叫我们变态？”我问。可是严生没有回答我，很快上铺便传来了打鼾声。

　　培育大学的校舍和监牢无异，没有窗户，铁栅栏门，走廊上的护理员可是透过栅栏观察学员，就像饲养员观察猪圈里的猪。严生告诉我，这是为了更好的配合教学。
　　现在我已经知道所谓洗礼也就是教学。
　　早晨起来，走廊上排满了学员（大部分是光头），站立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等着自己的护理员。按照规定，每个房间里有两名学员，每两名学员则配有一名护理员。护理员来了将我们领到楼顶上的露台进行洗漱。
　　现在是冬天，大清早的在北风呼呼的楼顶上洗脸刷牙，冻得我浑身直打颤。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要跑到这楼顶上来洗漱？”我问严生。
　　“因为清晨，一个人的思想会变得懒惰。这时我们需要从蓝天和太阳中汲取力量。你看，多么壮美的天空！人类是多么的神奇啊！”一个护理员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望着严生。他正在刷牙，连忙对我点头表示赞同护理员的话，“咯咯”的笑声就像母鸡一样，脸上则洋溢着快乐纯洁的表情，但是喷出来的白沫子溅了我一脸。
　　“别听他的，”我身旁一个身长足有一米九的大高个对我说道。“因为楼下根本就没有设计盥洗室。”
　　“啊？这是谁设计的楼房？真是太没有水平呢？”我说道。
　　大高个转过脸来对我正色道，“我设计的。”他把脸沉了下去，好像要揍我。
　　我连忙改口说，“很有个性的设计啊！太有个性了！”
　　大高个看着我，声音乖乖的说道，“你新来的吧？”
　　“是的，新来的？我叫斯特恩，幸会幸会！”我说着向他伸出了手。
　　“王二。”说着，他把刷牙刷出来的白沫子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这把我吓坏了。
　　“你，你，你怎么把那个都吃进去了？”我喊道。
　　“我想自杀。”说着，他两眼一番，一米九的身材“嘭嗵”一声摔倒在了水泥地上。
　　“不好了，有人自杀了有人自杀了！”我对着阳台上几十号人疯狂地大喊起来。但是他们全都微笑地看着我，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甚至站在我身后的护理员都没有任何行动。
　　王二的护理员向我伸出一只胳膊，作出了一个禁止通行的交通手势，意思是叫我住口。这是个冷艳的女护理员。
　　旁边的严生说道，“自从王二爱上了他的护理员，他每天早晨都要昏厥一次。”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因为根据规定，男学员昏厥倒地，女护理员必须给他进行人工呼吸。”
　　果然刚才对我做出手势的女护理员，双膝跪下，将她美丽性感的嘴对接到了王二胡子拉碴、满是白沫子的嘴上。王二的嘴唇动了动，迎合着女护理员的双唇。然后他们的嘴唇粘在了一起，根本就没有分开过，并且还“咂咂”有声。很明显，这不是人工呼吸，这是接吻，还很恶心。
　　“他是假装的吧？这是讹诈。”我说。
　　严生说，“为了用爱心感动这些不求上进的小变态们，即使明知是讹诈，护理员也毅然决然的继续施行人工呼吸。”然后他的语调又快活起来，“这也是洗礼的一部分啊！多么善良啊！”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好像陶醉了！

　　“那个王二是什么人？他说这楼是他设计的，真的吗？”我问严生。
　　我们已经离开楼顶的露台，现正整齐有序的排队前往食堂用早餐。
　　“是的。王二是一个知名的艺术家，他会画画，会设计房子，还雕刻，还会易容术。他曾经用发酵后的面团做成他的样子，放在床上骗过了护理员，自己却从培育大学里逃了出去。不过他画的画没人看得懂，他设计的房子到处都是陷阱。注意，这里没有楼梯！”
　　严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低头一看，通向楼下的不是楼梯，而是一道滑滑梯。怪不得走在前面的人，到了这里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艺术家从来都不好好干事，都是些捣蛋鬼。为啥要在这里建一个滑滑梯代替楼梯呢？”严生说。
　　我问，“这里有很多艺术家吗？”
　　“是的，”严生说着把屁股挪到了滑滑梯上。“这里有两类人，一类是艺术家，一类是大富豪，像我这样的，不过••••••”不过什么，我没有听到，因为他的身体像箭一般从滑滑梯里冲了出去，在一个弯道里消失不见了。
　　“快点快点，要不食堂没有饭吃了。”后面的人在催我。我小心翼翼地爬到滑滑梯上坐稳，然后松开抓着护栏的双手，我的身体飞一般顺着凹槽滑行了出去。
　　自从我在幼儿园玩过这玩意儿，已经有二十年没有重温此技。这种感觉就像自己一下子返祖归宗，又回到了数数的年龄。不过大艺术家王二设计的滑滑梯比起幼儿园里的，要复杂多了，看来是充分考虑到了成年人的心态。
　　我在滑滑梯里绕了七八个弯，好像在这栋楼里的下水管道里旅行了一番，当我跌落在一个沙发垫子里，已经彻底晕了，两腿打颤，胸口狂跳。不过还蛮刺激的。
　　严生见我跌落，说道，“护理员找你。”
　　负责照顾我和严生的男护理员突然出现在我们身旁，说道，“变态斯特恩•••••”
　　我生气地打断了他，说道，“请不要叫我变态！我什么地方变态了？”
　　严生淡淡地说道，“这里所有人都叫变态，就像军队里所有人都叫士兵。”
　　我心想，这地方真够变态的。
　　护理员一言不发，严厉地看着我。
　　“好吧。什么事情？”我说。
　　“你有访客。”护理员说。
　　所谓访客就是刘莹-肖娜。
　　她坐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等着我。那个房间里除了她还有一个面部扁平、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护理员守在门口。这就像是个监狱的探视室。不过我一点都不怀疑培育大学是监狱。我怀疑的是监狱就是大学。
　　由于刘莹-肖娜的特殊身份，她可以和我单独进行会晤。所以那两个护理员愤恨而无奈地离开了房间。
　　“你是来救我出去的？”我在她对面坐下来，说道。
　　“现在还不行。你还没有接受过洗礼。”
　　她穿了一套军装，我猜那是特别调查局的官方制服。除了军服，她还戴着白色的手套。
　　“洗礼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洗礼之后，头会再次接见你。”
　　“哪个头。”
　　“当然是施探长。”她说。“他会问你是否愿意成为卧底。在你接受过洗礼之后，一般来说，你会接受他的建议。他会派你回到密沃青年会•••••”
　　“什么？你也知道密沃青年会吗？”我打断了她的话。
　　“哈哈，”她的脸上出现了既像我熟悉的刘莹又像是陌生的肖娜的人格分裂的笑容，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们的人掌握了情况，我们的人都是在吃干饭？”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点不怀疑基督教青年会的能量。
　　“可是••••••”可是，她既然知道我为密沃青年会工作，那么我再找到她有什么用？谷小明为什么又让“我”来和基督教青年会的人接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样你就无法打入基督教青年会的内部了，是吗？”刘莹-肖娜接过我的话头说道。
　　我不敢肯定我是这样想。但她看得比我还要锐利，她看透了谷小明的小算盘。谷小明利用我打入基督教青年会的内部窃取情报？如此说来，我又被谷小明利用了吗？
　　“你知道谷小明为什么要让你潜入基督教青年会吗？”她问。
　　“不知道。”
　　我的回答叫她失望。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找你吗？”她又问。
　　“不知道。”
　　她严肃地看着我，仿佛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家伙怎么办。
　　场面沉默了一下。接着，她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把我从昏沉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因为昨晚没有睡好，我的精神看上很差）。她说，“不管怎么说，我会把你从这儿弄出去。施探长让你回到密沃青年会，这没有关系。”她轻松地说道。
　　我说，“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回去告诉施探长，我答应为他们工作，我不想再在这个变态的地方待下去了。”
　　“哈哈，恐怕事情已经不再受你的控制了。你必须接受洗礼。哦，还有忘记说了。如果你从特别调查局再回去，你会很危险。因为黄茗无疑已经知道你被抓捕。这样你再回到密沃青年会，他们很可能把你干掉。”她说“干掉”的时候就像在说“晚安”一样平常。
　　“啊，你刚才不是说我再回到密沃青年会没有关系吗？这样能叫没有关系？”
　　“嘿嘿，我说的是对基督教青年会来说没有关系。”
　　她一定是在吓唬我，好像她要放任我陷入险境不理不问。我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她一定有软肋。
　　我说，“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如果你跟我们合作，我们就会派人来保护你。”
　　“就像黄茗那样？”我问。想到了那个晚上，我脸上红了红，并且眼睛在她美丽精致的脸上扫视了一下。
　　“是的。”她微笑地看着我。
　　她温柔迷人的笑容里却有很强的控制力。我是说控制我的心灵欲望的能力。我几乎就要答应、屈服她了。
　　“不行，”我断然说道。
　　她脸上一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你必须告诉我基督教青年会为什么要和我接头？否则我是不会答应为你们工作。”我说道。
　　“难道你不想先听听你要为我们做什么？”她说。
　　“不想。”
　　“好吧，”刘莹-肖娜说道。“我们要把你送到元宇宙••••••”
　　我立刻打断她说道，“我不会答应你们。我已经去过一次元宇宙，回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少了只耳朵的残疾人士。所以我不想再去。”
　　“既然如此，你就等着密沃青年会派出来的杀手将你剁成肉酱吧。”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没有。”
　　“我去。现在你告诉我你还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