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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凌尧时常能想起第一次遇见辛夷的时候。

      那时他们刚刚升入高中,告别了初三沉重的枷锁,哪怕知道有更严峻的考验在后面,也依旧如沐春风。

      恨不得暑假能再长一点,好好放松紧张的神经。

      年轻气盛,志满意得,能升入一中的,都是这一届中学生里,精英中的精英,一个个心比天高。

      凌尧还没见过周辛夷,就听说过这个名字。

      有些人真奇怪,并不招摇,一举一动都能成为众人的焦点。

      凌尧在开学前夕提前到校,他父母管的很严,难得住校生活,他第一次透过密不透风的窗户,呼吸到了名叫“自由”的空气。

      进了宿舍,拿了钥匙,然后和刚认识的几个哥们逛学校。

      周辛夷就是这个时候,骑着自行车从眼前一闪而过的。

      他从林荫小道的尽头,像个忽然从天而降的精灵,石板路被车轮碾得“咯咯”作响,手掌大小的叶片在他头顶招展,细细碎碎的撒下金色的阳光,正好落到少年的头发上。

      流光飞舞,明明灭灭。

      原本和室友说笑的凌尧,顿时没了话。

      “好漂亮。”不知是哪个人说了一句,凌尧也跟着附和:

      “是啊,好漂亮。”

      骑车的少年,风从他的发丝略过,恣意又风流,只一个眼神,仿佛世界都被点亮。

      又或许是心理作用,一瞬间的明亮,引来一生的悸动,只记得少年轮廓秀丽,皮肤雪白,真的很漂亮。

      “真幸运啊,开学第一天就泡上妹子了。”又有人说。

      然后凌尧才明白,他们说的“漂亮”是指坐在少年自行车后的姑娘。

      他甚至都没看到自行车后坐着个女孩。

      青春期的少年,女生们一声似怒非怒的娇嗔,一缕略过眼前的发梢都能让人心头一颤。

      然而在这个年纪,面临着升学压力,家长们严防死守,把一切暧昧的种子碾碎在土壤里,“三八线”“男女不同桌”等等。

      所有人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被一间间小格子分开喂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他人的人心。

      那时候的凌尧,连自己的性取向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与平静,他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前途无量,一路生花。

      “那个骑车的是谁?”凌尧不由自主地问,像是命中注定,甚至能感觉到声带的振动。

      “好像是周辛夷吧。”有个同学回答。

      “这次中考状元的那个?”

      “就是他。”

      “难怪呢,真羡慕啊。”

      一片羡慕的咂嘴声。

      第二次遇到周辛夷已经开学一个月了,那时他正在锁自行车,旁边就是宿舍楼,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黑得发青,像蝴蝶的翅膀。

      凌尧站在几步开外,还没来得及上前搭话,那头的人就抬头,水光潋滟的眼睛宛若星河,只轻轻一瞥,让人楞在原地。

      其实两人并无交集,凌尧喜欢打篮球,周辛夷更喜欢图书馆,晚自习也没有分到同一个教室。

      都是长相周正的人,凌尧也受女孩子欢迎,但是却不如周辛夷。

      周辛夷就算不去刻意做什么,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图书馆,晚自习教室,前后左右一定坐满了痴心妄想的小女生。

      那时候,能让被学业折磨了一整天的姑娘们开心的,大概就是晚自习抢到了周辛夷周围座椅了吧。

      他风头很足,一时无两。

      连一些学姐都会打听周辛夷的消息。

      为了这事儿,年级的男生都挺嫉妒的,大家都是人,都考上了重点,从前在各自学校也是人前人后捧着的,结果到了这里被人打翻,怎么会不生气。

      终于有一天,一个男生把周辛夷的作业本撕了,凌尧直接揍了那个坏家伙一顿,周辛夷赶来后把两人拉开。

      他很感谢人为他出头,就请凌尧去吃烧烤。

      那时候,在校门口吃顿烧烤,喝点啤酒是学生之间的享受。

      顺便逃个晚自习,简直完美。

      街边的烟火,头顶的繁星,还有脚边探头探脑的小强,构成的是青春的画面。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凌尧和他说自己的故事,他的经历,他的家庭。

      他们是同乡,同一个城市出生长大,他虽然不在一个初中小学,但是周围有几个朋友是他的小学或者初中同学。

      凌尧的父母都是老师,他们对他给予厚望,他虽然成绩很好,却茫然不知所措,未来迷茫的看不到一点点光亮。

      他只知道努力考个高分,这样就能上父母规划的大学,以后出来就可以有个薪水不错的工作。

      再阴暗点,上了大学,就可以尽快的摆脱父母的控制,有了经济独立,就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周辛夷则无所谓地笑笑,他和凌尧不一样,他来自放养型的家庭,父母是记者工作的,因为心中的那点英雄主义,就自告奋勇去了巴西□□采访,结果遇到帮派火拼,死在异乡。

      家里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父母走后,一个个像青春痘似的冒了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了遗产和房子。

      最后周辛夷谁都没选,自己一个人住,有个善良的姑姑经常来看他,但是姑姑家人多,经济也不好,能给的帮助太少了,周辛夷也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于是一个人过了许多年。

      他想早点工作赚钱,他觉得自己养活自己是成熟的表现,甚至在某段时间里,他不想上学,想出去谋生。

      周辛夷说,他以后想考公安大学,因为包分配工作,看着是条稳当又顺利的路,而且警察充满了不确定性,不会因为没有了激情而厌烦。

      万一哪天光荣了,那么一生也就圆满了。

      凌尧有些羡慕他,他也想一个人住,但这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父母的严格让他喘不过气来,可是他不能反抗,因为这是为他好,他太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了。

      因为没有精神的享受,凌尧表示自己特别喜欢物质,他喜欢奢华富贵的东西,这让他贫瘠的生活充满了惊喜。

      然后他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一个人住,不要其他人,他不喜欢和人交往,所以一个人的王国,就是他理想中的自由。

      那天晚上,两个年轻人聊了很多,喝了很多,喝到舌头都大了,差点被宿管扔出门去。

      后来,后来,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周辛夷的自行车再也不搭女孩子了,改成了凌尧的专座。

      穿过石板路,掠过林间的微风,还有银铃般的笑声。

      凌尧看见葡萄架上攀缘的藤蔓,还有漱漱飞舞的昆虫,周辛夷衣领和头发之间露出来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心没来由的怦怦乱跳,然后不受控制的忽然从背后抱住他。

      自行车摇摇晃晃,最后停在路牙石上:“你做什么?”

      周辛夷脾气十分好,说话不急不缓,圆圆的眼睛盛满了碎光,带着点隐秘的喜悦。

      “我看你累了,抱抱你嘛!”

      “恶心死啦,要不你来骑车带我?”

      “好啊!”

      “你说这像不像猪八戒背媳妇?”

      “你承认你是媳妇,我当猪八戒也没什么!”

      “去你的,别占我便宜!”

      ……

      如果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凌尧至今还能清晰的记起从背后抱住他的感觉,无需言语表达,却能感觉到快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朋友”一词就变了,也许是下雨时不经意的牵手,又或许是并肩而行时,情不自已的拥抱。

      在这之前,凌尧从没想过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

      如果周辛夷是个女孩子,凌尧大可以大大方方的拉着他的手,可惜不是。

      躲避他人的目光能给感情带来刺激,那种与世界为敌的感觉像是小说,让沦陷其中的人陷入自我感动。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同晴天霹雳,“轰”的一声,雷霆般把所有的美好表象撕得支离破碎,

      当事情被揭穿,那个后果,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无法承担的。

      他们从以前的优秀学生,变成了“那种人”,曾经的荣光与优秀被抹去,大家都只记得他们的病态。

      而所谓爱情,也在异样的目光中变成了糊涂与罪恶的证明。

      什么是爱情,是牵手的温度,是接吻的悸动,是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彼此的默契,还是灾难过后的一地狼藉?

      相互的指责推诿,面对大人的责难,面对父母的失望与暗示性的诱导,攻讦,撕扯,谩骂,侮辱……原来所谓少知慕艾也不过如此。

      从来不知道,人的嘴脸能那么恶心。

      感情曾用三个月才慢慢增长,而破坏,仅仅三天。

      凌尧回忆不起那三天是怎么过来的,记忆是个会骗人的东西,特别是这个人不愿意记住它的时候。

      这是天大的丑闻,当了一辈子教师的父母无法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

      “这是病!”尽管同性恋已经从精神病的分类里划掉,但是父母斩钉截铁地表示,这就是病。

      是病就能治!

      占了未成年人的光,学校很快把事情压下去,对外宣称凌尧应病主动退学。

      凌尧不敢去正规的大医院“看病”,看来看去选择了一家小诊所。

      他惶惶无措地被动接受着一切,兵荒马乱中,他甚至怨恨起了周辛夷,认为他是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

      本该一帆风顺的度过高中,然后上个好大学,可是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冰冷的浴缸里通电,这就是所谓的电击治疗,据说能治好自己的方法。

      终于在几个月后,凌尧觉得自己正常了,他回到了校园,决定重新开始。

      凌尧尚且有占据一定话语权的父母帮衬着,但是周辛夷什么都没有。

      得知周辛夷死去的消息,是在几年后,母亲介绍了一个相亲的女孩子,顺口提起了周辛夷这个人。

      凌尧能看出来母亲的紧张,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试探着他的态度。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每每回忆起周辛夷,总带着一股耻辱与恨意在里面,少年往事,变成了不堪回首的羞耻回忆。

      只是偶尔想起那个夜晚,坐在烧烤摊前谈天说地时的快乐,凌尧便会联想到如今。

      他曾说过,以后要搬出来一个人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他最想要的自由。

      可是背负的太多,始终不得自由,他依旧和母亲住在一起,亲情,责任纠缠在一起,不得脱身,想要的自由远在天边。

      他学着其他正常男人的样子,恋爱,结婚,他决定与过去划清界限。

      没有什么事能一帆风顺。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凌尧依旧是被囚/禁在牢笼里的动物,等待着喂养与解剖。

      面对妻子的突然离世,他也不觉得多难过,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死去。

      凌尧不爱赵春梅,也不爱安思华,他也不爱自己,他无法爱任何人。

      蓦然想起了当年,如果周辛夷还活着,那么他又是什么模样?

      很多年之后,凌尧才逐渐摸索出了当年爱情的痕迹。

      他们的爱情,就像是没有经历花期的果实,苦涩又酸楚,才开始就能看到结果,注定没有结果。

      赵春梅下葬那天下着雨,凌尧站在队伍里抽烟,百无聊赖,这时两个无聊的警察来看热闹,其中一个是队长,而另一个……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轮廓秀丽,皮肤雪白,是个漂亮的家伙,像极了周辛夷。

      不是活在回忆里的周辛夷,而是很多年前,骑着自行车从面前一闪而过的周辛夷。

      如果他是个女孩子,会不会就是这个模样?

      “我以后要考公安大学,当警察。”那个晚上,少年的话语如是说道。

      眼前这个姑娘正是公大毕业的学生。

      这就是天意弄人吧,在妻子入葬的这天,上天就派来了一个俏似周辛夷的女子出现,这是一场折磨还是一次机会?

      凌尧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他在心里发誓,如果还能遇到她,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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