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猫眼》月小殇

6、第 6 章

　　医院留宿对易知来说早已经习惯，他先做完作业，又抱着吉他给易慧唱了首歌，最后才铺开折叠床，躺上去构思新歌。

　　他的风格一向被老师评价是阔大、舒朗，也希望他不要拘束于小情小爱，落于俗套，所以学成以来，老师都刻意挑了一些立意深刻的作品来给他处理编曲，效果都很不错，而之前的《星光与你》，他独立完成了作曲编曲填词，同样是一首富有思辨性的歌曲，这样的歌能够被大众接受甚至传唱，运气确实很好，接下来，是延续风格，还是做出改变呢？

　　易知拿不定主意，但还是翻开平时记录灵感的笔记本，认真修改 ，这些东西即便下一首歌用不上，也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闷头一阵忙碌，等回过神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一下。

　　易知一时间想不到大半夜还有谁找他，打开信息一看，竟然是覃应初：“之前和你说的脑科专家柳旭升联系我，明天要到九院开研讨会，他想抽空去看看你妹妹的情况，你若是方便，看到信息告诉我一声，我来替你安排。”

　　易知又惊又喜，飞快回复：“真的吗？我明天在医院，方便也有空。”

　　没隔一会，覃应初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这么晚还没睡？”

　　易知说：“你不也是？”

　　覃应初无奈道：“我是被这位大专家吵醒的，他脑子不太好使，白天能说的事，非要放到晚上才来说。”

　　易知不太好意思地说：“抱歉。”

　　覃应初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我打电话来不是听你道歉。”

　　易知想了想，很快又说：“谢谢。”

　　覃应初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他这种故意的、傲慢的语气，让易知一下子想起晚上打架的场景，他甚至觉得，要是覃应初是个纨绔二世祖，应该也挺讨人喜欢，毕竟有一张帅气的脸庞。

　　易知一边开小差一边和他说：“你明天会过来吗？”

　　覃应初稍稍迟疑：“不一定，明天得回家一趟。”

　　易知稍微有些失望，但很快收起情绪，说：“好的，我知道了。”

　　覃应初像是不放心，又道：“不用担心，旭升是我朋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他说，当然，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易知点头：“嗯。”

　　覃应初又笑了一声：“好了，时间不早，年轻人不要仗着身体好就胡乱熬夜，早点睡吧。”

　　易知同他说晚安，随后便收拾了东西，拉过被子躺下去。

　　关灯之前，他朝着易慧病床的方向望过去，心里多少是高兴的，虽说不知道柳旭升这位脑科专家会给出怎样的判断，但只要有期待，就是好事。

　　第二天易知早早醒了，八点多就收到覃应初的信息，说已经约好时间，十点会议结束，柳旭升便会到病房来找他，叮嘱他不要走开。

　　易知回了好，又回了谢谢。

　　他快速洗漱完毕，给易慧也擦了擦脸和手，便坐下来整理各种病历、检查的资料。

　　十点，柳旭升准时敲门进来。

　　和易知想象有些不同，柳旭升年纪轻轻，看上去三十出头，戴了一副眼镜，说话斯斯文文：“易知是吗？你好，我是柳旭升。”他伸出手，跟易知握了下。

　　易知连忙说：“你好，柳医生，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没事，应初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柳旭升笑道，他走到病床前仔细诊察易慧的状态，又把病历，最近的血检、CT片、治疗记录都看了一遍。

　　病房里安安静静，只有翻阅声，易知倒了杯茶放到柳旭升面前，也坐了下来，心情既忐忑又期待。

　　柳旭升似乎看出他的紧张，看完资料，便放置一旁，以交谈的口吻问道：“听主治医生说，你妹妹是遭遇车祸，撞击头部，才会昏迷不醒？”

　　易知点头：“当时诊断是颅脑组织损伤，脑出血，做完手术后一个月，脑出血就已经吸收的差不多，但却一直没有醒来，成了植物人状态。”

　　柳旭升说：“我看了病历，她不是毫无反应，眼珠会动，小幅度动作也会有，如果配合高压氧舱治疗，还是有苏醒的可能，现阶段关键还在于护理工作。”

　　易知一五一十地说：“我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顾，经常给小慧翻身，也会带她去楼下晒晒太阳，是不是做的还不够？”

　　“一般来说，家人陪伴更容易唤醒患者，当然，你的情况我也了解过，车祸对你的记忆产生影响，自己又还在上学，所以只能请人来照，”柳旭升说着，扶了扶眼镜，“你请的护工也算是认真负责，至少患者躺了这么久并没有褥疮等等症状，不过到底不是专业的，有些方面还能做得更好。”

　　易知连忙拿出笔记本：“您说，我记一下。”

　　柳旭升笑：“不用，我其实是想建议你转院。”

　　“转院？”易知楞，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植物人后期治疗有限，主要依靠护理，院方不太愿意被占着床位，刚入院那年，主治医生、护士长都找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后来无非是看他一个学生实在可怜，才默许了。

　　柳旭升直接说出想法：“我认识一个托养中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安排一张床位，费用方面会比这边高一点，但设备护理人员都更专业，如果经济方面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忙。”

　　易知下意识问：“你是说覃应初吗？”

　　柳旭升没有否认：“我想他会很乐意。”

　　易知早想过把易慧转入托养中心，但那种地方排队根本排不到，实在有心无力，眼下有机会，他当然是欣然接受。

　　不过，还有一个现实问题：“柳医生，大概需要多少费用？”

　　“护理费加上治疗费，保守估计一年需要五六十万。”

　　这个数字确实比他现在承担的多了一倍，但也不是不能承受。

　　易知立马拿定主意：“转院吧，钱我会想办法，柳医生，托养中心那边麻烦你帮忙联系。”

　　柳旭升一时间也猜不透他一个学生能上哪弄钱，略带关切地问了句：“真的没问题？”

　　“嗯，我真的有办法。”

　　柳旭升这才点点头，说：“不必太勉强自己，我知道你对你妹妹抱有愧疚，可你毕竟也是车祸受害者，放松心态，有时候家属情绪也会影响病人情绪。”

　　易知一愣，柳旭升说得没错，他对易慧确实很愧疚，如果真正的易知在这里，或许她早已经醒来。

　　他能做的，只是尽力给出最好的医疗资源。

　　这太贫瘠了。

　　易知微微叹气。

　　送走柳旭升后，他便去找主治医生谈了转院的问题，顺便把该填的资料都拿了一份带回病房，谁料一推开门，就看见覃应初坐在桌边，在切水果。

　　“回来了？”

　　“你来啦？”

　　两人同时说，又不由都笑起来。

　　易知走近，看着桌上漂亮的水果沙拉，惊叹道：“好厉害。”

　　覃应初给他递叉子：“尝尝。”

　　易知不忍破坏造型，挑了边上的芒果，咬了一口就称赞：“好吃。”

　　覃应初笑着把最后一点奇异果放进碗里：“现在吃吗？不吃我帮你放冰箱里，冰一冰更好吃。”

　　易知应声好，看着他的背影，靠在桌边问：“你不是说回家吗？”

　　“接到旭升电话，说你妹妹会转院，需要一笔费用，他怕你去碰网贷、高利贷，叮嘱我务必问清楚。”覃应初说。

　　易知没想到他特意为此而来，怕他不信，语气特地放认真，说道：“不会的。”

　　“你是学法律的，我相信你这方面有分寸，但也别把自己逼的太辛苦，”覃应初走到他面前，伸手拍拍他肩膀，“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日后有能力偿还，所以你不必当成负担。”

　　“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易知小声说。

　　“那也得帮人帮到底，不是吗？”覃应初笑道。

　　“你放心，我没有逞强，”易知向他道，“我有办法。”

　　“好吧。”覃应初看他坚持，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了些关于转院的事情，不多会儿，有人来敲门。

　　易知刚想起身去应，覃应初快他一步站起来，说道：“应该是找我的。”

　　他打开门，易知歪了脑袋去看，果然不认识，是个个子高大的年轻男人，剔着平头，看起来很精神，那人问：“还没好？”

　　“马上，”覃应初一边回答，一边示意那人进来，向易知介绍，“这位是我发小，韩泽，现在在开保全公司。”

　　“你好，我是易知。”易知站起来打招呼。

　　“久闻大名。”韩泽不轻不重地和他握了下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易知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覃应初说：“中午答应了家里一起吃饭，偷偷溜出来一趟，还要回去呢。”

　　易知忙点点头：“哦，那你快回去吧。”说完又觉得自己不够热情，补充道：“谢谢你。”

　　覃应初笑：“不客气，有事记得联系我。”

　　易知送两人出去，目送他们进电梯，才转身回到病房，刚要坐下，却瞥见桌上有一枚车钥匙，是覃应初落下的。

　　他一把抓起追了出去，到电梯口，几部电梯都迟迟不上来，易知干脆从一旁的楼梯跑下去，八楼不算高，他到一楼时，看见覃应初和韩泽两人没走远，站在一起似乎正说着什么。

　　易知刚想出声叫他，突然听见韩泽说了“易知”两个字，他脚步一停，躲到了安全门后。做完一系列动作，易知不由扶住额，干什么，他在干什么啊，偷听吗？

　　易知深刻反省，但两人对话已经一字不漏传进耳中。

　　“他是挺不容易的，”是韩泽的声音，“你也用不着这么上心吧？就说今天，你打个电话不就完了，何必特意跑一趟。”

　　“他年纪虽小，也有自尊心，借钱这种事，不是轻易能开口的。”覃应初说道。

　　“你把他当温室里的花朵供着呢？”韩泽切了一声。

　　“他哪里还像温室里的花朵？”覃应初反问，他又迈开步子往前走，“他连钱都没问我借。”

　　韩泽似乎不太赞同：“不借就不借呗，说到底又不关你的事。”

　　覃应初叹口气：“我没法不管……”

　　这时又有电梯到，机械女声报着楼层提示音，易知吓了一跳，后面的话也没听着，电梯里的人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易知想了想，跟着人群一起走了出去，喊了声：“覃先生。”

　　覃应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易知快步走上前：“你钥匙忘了拿。”

　　覃应初后知后觉地摸摸口袋，笑道：“都怪韩泽，催我催得太急。”

　　一旁韩泽骂：“靠，关我屁事！”

　　覃应初不理他，又对易知说：“麻烦你送过来，行了，快回去吧。”

　　“好。”

　　“哦，对了，下次别再叫我覃先生，考虑一下，换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