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妮娅》白石榴

4、第四章

　　“奈哲尔！”
　　深山木屋里，公主忽然惊醒，嘴里慌张的喊着弟弟的名字。
　　乔纳一直守在索妮娅身边，一听到动静立马睁开眼，淡黄的眸子注视着索妮娅：“做噩梦了？”
　　乔纳低眸看着索妮娅像离不开父母的雏鸟一样，不安的把住自己的胳膊。
　　“我，我梦到奈哲尔掉下了悬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做这样晦气的梦，奈哲尔肯定是好好的待在城堡里，周围还有一群人保护他，怎么可能会掉入悬崖呢。
　　只是梦而已……别紧张索妮娅，这只是梦。
　　背后莫名的瘙痒加上噩梦的恐慌叫难以忍耐，忍不住伸手挠向后背，却触碰到温热的、会动的不明物体。
　　难不成我被附身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梦吗？
　　乔纳抱住惊慌的公主，常年执刀的手捂住她的嘴唇，要是公主的叫喊引来别人，那就麻烦了。
　　她的肌肤保养的非常好，捂住公主的嘴唇时，乔纳忽然闪过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的厚茧很可能会弄伤娇嫩的公主。
　　“紧张什么，公主殿下，你只是在‘变化’而已。”乔纳低声笑到，沉沉的嗓音抵在脑袋上，逐渐平复下我的惊慌。
　　变化？什么意思？
　　我眨着眼睛询问乔纳，乔纳也不兜圈子，歪头一笑：“就是变成我这样的怪物呀。”
　　变成怪物！天哪，我已经要变成怪物了吗？我会成为丑陋不堪的恶魔吗？我不要变成怪物，像个疯子一样到处破坏，就像……乔纳一样……
　　乔纳好暇以待的看着怀里的人从震惊到难以接受再到慢慢平静下来。
　　欣赏着优雅的公主殿下露出这样变幻莫测的神情，直至索妮娅冷静下来，他的嘴角还带着笑意。
　　“乔纳！你是不是在捉弄我。”
　　我生气的推开他，狡黠的龙并没有因为我的生气而灰溜溜的离开，反而抚上我的后背，将衣服撕裂出一个小洞，让布料下毛茸茸的小翅膀透口气。
　　“公主殿下，未来的你将会是一个天使。”乔纳解下围在身上的长布，盖在我身上，顺手打了个结。
　　乔纳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甚至还换了个位置，坐在我对面欣赏他创造出来的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木窗下，月光似有若无地照亮木屋，也映亮了乔纳臂膀上的鳞片。他的鳞片很漂亮，在月光下折射出微红的光芒。
　　我盯着鳞片，忍不住伸手触摸，凉凉的，滑溜溜的，像贝壳。
　　你不怕？顶上传来乔纳的声音，抬头一看，乔纳故意展示他的獠牙，想看我被吓一跳的模样。
　　我学着乔纳的表情，甩给他一个白眼：“凶猛的龙先生，万物法则并没有规定看到龙就要害怕。”
　　乔纳噎住了，大概他也没想到注重仪态的公主会翻白眼，怔在原地。
　　我乐得哈哈哈大笑，解释道：
　　我的骑士琼，他身上也有鳞片，不过他并不喜欢展现出来，常年穿着铠甲遮挡脖子上的鳞片。其实，你们的鳞片都非常漂亮，比珠宝还要漂亮。
　　索妮娅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海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赤龙的鳞片，全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是多么诱人。
　　看着逐渐靠近的女孩，乔纳呼吸一滞，连忙往后挪动一步，慌忙扭头看月亮。
　　乔纳敢肯定，城堡教会索妮娅繁复琐碎的礼仪，但并没有教她男女之间的事，真是刻意的疏漏呢。
　　看来得赶紧带她回去，叫罗琳好好教教她的女儿。
　　索妮娅注意到乔纳左上臂的布料松垮垮耸拉着，干涸的血迹已经成了暗黑色的一大块，“咦”了一声，伸出爪子想要拨弄它。
　　然而，索妮娅并没有达到目的，因为半路上被乔纳拍了回去。
　　乔纳扯下纱布，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证明着这个位置曾经受过箭伤。
　　龙的自愈能力很强的，乔纳是这样解释的。
　　“公主殿下，月亮都要休息了，您是不是也该休息了？”乔纳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不过索妮娅也没打算乖乖睡觉，后背的瘙痒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明显，她蹑手蹑脚地摸到乔纳旁边，却看到乔纳沉沉睡着。
　　要不，趁机逃跑试试？
　　我打开门，顺着门缝跑了出去。我可不傻，乔纳毕竟是龙啊，乖乖跟着他走，万一真被关起来怎么办。
　　夜晚的空气清新极了，带着微凉的海风吹拂着发丝，白日的劳累顿时消去了大半，背后的瘙痒也没那么折磨人了。
　　我拉紧披风，沿着记忆往山下走去，殊不知山下还有一个不知疲惫的男人在靠近。
　　琼背着大剑，半干的血渍滴落在灌木上，留下暗红的印渍。手里是雕刻着古老花纹的匕首，他握着这把匕首，疯狂的寻找着索妮娅。
　　十分钟前，琼刚解决两个碍事的家伙，奥玛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琼身后。
　　“真不愧是最强骑士，做事真利落。”奥玛依然是那副微笑的表情，就像带了副面具一样，假的令人作呕。
　　“不过真可惜，让王子逃掉了。”
　　“哼，一个破碎的瓷娃娃掉进海里，你觉得他还能存活下来？”琼冷冷看向奥玛，仿佛在说——要不我把你扔下去试试。
　　“也是。”奥玛表情未变，从袖子拿出把古老的匕首递给琼，微笑道：“琼骑士，公主殿下的‘退化’将要开始了，用这把刀就能斩断‘退化’，你得抓紧时间了。”
　　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
　　琼紧握着匕首，计算着时间，在森林里搜寻着索妮娅的气味。
　　不行，我不能让索妮娅退化，她会是未来的女王，她完美无缺的，她不能变成像我一样的……
　　恍然间，琼好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索妮娅，是我的索妮娅。
　　琼奋力朝着那边跑过去，确认看到的是心心念念的人，冲过去紧紧拥抱住她。琼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让她永远离不开自己。
　　“琼？”
　　坚硬的盔甲咯索妮娅很难受，她试探地询问，换来的是更加大力的拥抱。
　　本来奇怪温柔的琼怎么突然这么粗鲁，以前他可不会这样用力的锢抱着我，只会小心搂着我，生怕我受伤。
　　转念想想，大概是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太激动了吧，这次就原谅他的无礼好了。
　　索妮娅搂住琼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背，不知道哄奈哲尔的法子对琼有没有效果，先试试好了。
　　琼抱紧怀里的人儿，生怕再冒出个人带走她。
　　拥抱间，手掌触碰到异样的凸起，顿时内心咯得一下。
　　索妮娅感受到琼的僵硬，探出脑袋看他发生什么事了。
　　后背的翅膀忽然一痛，琼大力捏住她的翅膀，撕扯下遮挡翅膀的披风。
　　在看清索妮娅背后小臂长的翅膀后，琼瞳孔骤然放大，神情激愤:“索妮娅，这是什么？”
　　你已经在退化了吗？
　　琼松开手，摸向腰间的匕首，寒冽的刀光叫嚣着，冰凉的刀刃冷冷看着索妮娅。
　　“琼，你要杀我吗？”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最忠心的骑士会向我举起武器。
　　我不知道我该作出什么反应，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
　　“不，索妮娅，我怎会舍得杀你。你会是未来的女王，你将高高在上，你不能是这幅样子！”
　　琼拧着眉头，握着匕首，内心很纠结，他舍不得让索妮娅承受这样痛苦，可他更舍不得让索妮娅成为旁人口中的怪物。
　　“索妮娅，别怕，睡一觉就过去了。”琼想捂住索妮娅的眼睛，他不想看见这双清澈的眼睛露出一丝疼痛。
　　可当琼一接近，索妮娅就忍不住的后退。
　　她眼里透亮的光芒黯淡下去:“琼，为什么你肯定我会是女王，奈哲尔出事了？”
　　“对不起……索妮娅，我没能保护好王子殿下。”
　　对不起索妮娅，我会用余生弥补你此时的伤痛。琼看着索妮娅背后翅膀又生出几根白净的飞羽，心一横，大步向前抓住她的手腕，举起手里的匕首。
　　“铮——”
　　锋利的铁刃没有落在索妮娅身上，琼看着挡住匕首的砍刀，顺着这把刀看清来人——一个红皮肤少年不甘示弱地举刀拉开距离，抱起索妮娅远离自己。
　　那少年的眼神可真熟悉……红皮肤……黄眼睛……难不成他就是抓走公主的龙？
　　“索妮娅，幸好你没有变，哈哈哈哈……”
　　琼捂面大笑起来，眼里满是痴狂。
　　索妮娅，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接受变成怪物。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迷惑了你，我的索妮娅，你太善良了，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他，这样你就能完好地回来了。
　　再睁眼时，骑士已然不打算在公主面前伪装自己，琼拔出大剑，浑身散发着杀意。
　　乔纳可不想跟琼过多纠缠，原本装睡就是想平复索妮娅的好奇，没想到她竟然溜走了，还碰上个这么难缠的家伙。
　　看样子，那家伙就是索妮娅的骑士，隔着几十英里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索妮娅竟然还觉得这人很温柔。
　　究竟是索妮娅太天真看不出人的本性，还是那个叫琼的伪装得太好了。
　　寂静的夜晚忽然吵闹起来，一棵棵大树被无情劈断，摔倒在地。
　　乔纳倾听周围的风声，闪身躲过扑面而来的重物。
　　这家伙的力量，可不是普通人啊。乔纳回头张望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树林，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想——鳞片、黄眸、异于常人的力量……这人不会也是龙吧。
　　“小子，战斗的时候可不能分心啊。”琼卸下盔甲，单手提着大剑，悠然跟在乔纳身后，没有了盔甲的掩藏，琼脖子处的黑色鳞片显露在空气下，如同一粒粒野性的黑珍珠。
　　趁红皮小子分心之时，琼突然加速，反手劈向他。
　　乔纳带着索妮娅不方便挥刀，见状毫不犹豫停下步伐，硬生生抗下这股非人的力量。
　　琼用的是又宽又长的大剑，大部分力量打在乔纳手臂和后背，生生将乔纳逼退了几步。
　　“乔纳！”索妮娅看见少年受伤，慌张呼喊着他的名字。
　　乔纳震惊琼手里的刀竟然能与我的鳞片相抗，幸好他用得是钝面，不然的话我的鳞片可不一定能抗下这一击。
　　乔纳看向怀里的公主，怀疑琼不会是怕伤到她，才换成刀背的，刚才的举动就像是个警告。
　　再抬头望向琼，看着他脖子上与自己质地差不多的鳞片，乔纳很是疑惑，如果他真的是龙，当初带走索妮娅的时候为什么不追上来，莫非……
　　乔纳轻轻放下索妮娅，身体挡在索妮娅面前，右手握紧刀柄，身体成半俯姿势，突然持刀朝琼刺去。
　　意料之中的回击，琼挥着大剑击飞手上的刀，那把砍刀飞出十米开外，插进泥土里，刃处赫然一个豁口。
　　琼可不会跟敌人一招一招的对抗，击飞红皮小子的武器，转手持剑劈向乔纳的脖子。
　　乔纳立马钳住大剑，光滑的皮肤浮现出一层层的红鳞，与锋利的剑刃分庭抗礼。
　　引走了琼的武器，乔纳空闲的另一手化成龙爪，对着琼的腹部袭去。
　　饶是琼的动作很迅速，也难免被划出几道血印子。
　　果然，他是条变化到一半的龙。
　　琼的受伤确认了乔纳的猜想，乔纳抓住大剑，黄色的竖瞳浮现，面目隐隐有红磷露出，似有几分赤龙的模样，颈部两道红光亮起，滚烫的火苗在他喉咙深处集结。
　　这家伙要喷火。
　　琼下意识闪身躲避，却接到红皮小子扔来的大剑，他咽下火焰，跟条泥鳅一样，扭头抱起公主，捡起砍刀，化身为巨大的赤龙飞向天空，扬长而去。
　　再次失去公主的骑士望着天边的龙影，目眦欲裂。
　　琼咬牙切齿——乔纳，我要剁碎了你喂狗！
　　“王国最强大的骑士也有失手的时候呀。”熟悉的声音响起，奥玛仍似鬼魅一样，出现在琼身后。
　　奥玛似嘲非嘲说到，笑吟吟地揣着手靠近琼，拿回那把古老的匕首，叹息道——可惜了，这把圣光之匕能够斩断你的“退化”，却无法斩断公主殿下的“退化”，看来是他跟索妮娅公主无缘啊。
　　奥玛瞟见琼气得铁青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更甚，眉眼弯的近乎变形。
　　他假装收起圣光之匕，低喃了一句。
　　琼听到后猛得掐住奥玛的脖子。
　　“你说什么！”
　　琼怒目而视，眼珠的血丝因愤怒变得更猩红，像个疯子。
　　“哎呀，这都让你听到啦。”
　　奥玛丝毫没有理会脖子上的威胁，一只随时能拧断他脖子的手在奥玛看来跟伙伴间的打闹一样。
　　“说！”
　　“哎呀呀，我再重复一遍就是了。”
　　奥玛感觉到脖子被琼掐得变形，仿佛下一秒，脑袋就要和身体分离。
　　奥玛却还是那副镇定的笑脸，他笑哈哈的讲述起城堡内隐藏的密室，并说里面藏了本记录了龙习性的古书。
　　“龙在成年后会掳走最亲近的少女作为妻子，燃烧她们的生命来抚育下一代，你猜——那条赤龙还有多久成年呢？”
　　琼不知道龙还有这样的习性，奥玛的话成了一把利刃，彻底砍断了琼仅剩的侥幸，他难以接受，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的松了几分。
　　那头的奥玛可不顾骑士是否接受这个真相，自顾自的说到——哎呀，好像透露了一个秘密呢。哈哈哈，琼，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当初国王执意要杀了你吧，因为，你可是一条成年的龙啊。
　　龙——琼最不能听到的字。
　　每当听到这个字，藏在琼身体里的黑龙猛然惊醒，开始作祟。
　　这次的抵抗比以前来得更加猛烈，它好像有着必胜的信心，嘶吼着控制着琼的身体想要弄死眼前的白衣教士。
　　脖子没了外力钳制，奥玛挺直身体，微笑看着琼倒地扭曲起来，他脖子上的黑色鳞片倏然延展到四肢，黑色痕迹顺着下颌爬到琼英俊的脸上，右瞳隐隐有龙的竖瞳影子，和琼的意志抗衡着。
　　“哎呀呀，看来以后将再也见不到公主殿下了。”奥玛始终微笑的嘴角难得下瘪了，看起来好似很难过一样，可在琼看来，这家伙绝绝对对在心里大笑。
　　不，我不能……我不能这样对索妮娅。你给我闭嘴！寄生在我身体的臭龙！我要保护好她，不能让这家伙出去，不能……
　　啊——要撑不住了，我要退化成索妮娅最讨厌的模样了吗，我会……杀了她吗？
　　剩下的场面琼完全不敢想，他不敢想象索妮娅会死在自己手里的样子，可是，龙的力量是那样强大，琼感觉意识快要被它吞灭。
　　“琼骑士，是该做出决定了。”奥玛蹲下身，对琼递出手里的圣光之匕：“把它插入胸口，龙就会消失，为了索妮娅公主，你会这么做的，对吧。”
　　目睹骑士亲手将匕首刺向胸口，圣光之匕在骑士心脏出绘画出完美的禁锢咒图，奥玛扯出一抹笑意，这抹笑不再虚假、做作，倒是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奥玛望着才稳定下形态的骑士冲向深林，雕像般的身躯矗立在狼藉的战场中央，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支援的人往往会在关键事情发生后才姗姗来迟。
　　奥玛望着远处的深山，张开手臂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转身对身后的人命令到：“去集结所有的教士，还有再准备一百车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