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寂笔

3、第 3 章

　　母亲的葬礼很冷清, 非常简单, 出席的人并不多, 沉默冷静的态度与似乎刻意保持的距离, 以至于让我怀疑在场的直系亲属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但是也并没有人上前问候我这个未来继承人, 并且来去无声息, 尤其有一位黑纱蒙面的夫人, 甚至远远唾弃了一声, 显得奇怪而且非常失礼. 但是并没有人责怪追究她的举动, 而她自己似乎也拥有一定的教养, 至少不愿当众出丑, 所以她很快便悄悄离去了.

　　我有些好奇, 询问身边的女仆那位夫人的身份, 女仆仿佛有些犹豫, 然后很小声地说: “那位是您的远亲, 德维朗西夫人.” 阿达却在我身边冷哼一声, “一表三千里, 这样的人, 夫人在世的时候可从来没把她当亲戚看.”

　　我诧异地看了阿达一眼, 但见她无意解释, 也没有再追问. 毕竟, 这是母亲的葬礼, 我应该心无旁骛的沉浸在悲伤中. 也因为, 我对阿达这样的老家仆有一点因生疏和畏惧而生的敬而远之.

　　阿达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母亲下葬后不久就向我请辞. 这倒让我有些踌躇了. 此时想起母亲的话, 于是诚恳地挽留她, 我说: “阿达, 我初到巴黎, 不通世事, 正需要一个可靠年长的人提醒指点我, 可惜母亲却过世了, 但母亲一向看重你, 生前也交代你照顾我, 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突然的请辞, 但如果可以, 我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

　　阿达看了我一眼, 仿佛松了口气, 又像是叹息, 但最终只是恭敬地施礼, 宾主分明礼数周全地说: “能够得夫人托付是阿达的荣幸, 阿达只是想小姐年轻, 多半不喜欢年纪大的仆人在身边加重这些天的沉恸气氛. 何况城里宅子自夫人搬过来养病后就一直荒置着, 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 阿达是怕下人少了管束懒得不成样子, 还是需要人回去打点才是. 不过既然小姐这么说, 阿达是非常愿意继续照顾小姐的, 城里的宅子, 小姐是否要和欧文律师商量处理? 看是否卖掉或者出租?”

　　我吃了一惊, 到巴黎快三个月了, 从没有出过门, 到现在听她说起方才发现, 原来母亲在城里还有房子. 难怪这儿这么冷清, 一点也不像我想象听说过的巴黎呢! 我一时有点兴奋, 忙道: “为什么要卖掉?! 不如我们搬回去住! 我第一次到巴黎来, 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阿达看着我, 露出复杂奇怪的表情来,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责怪我的欢乐, 责怪我没有为母亲的死继续悲哀下去. 这时我又有点后悔没有打发她走了. 咳嗽一声, 表情心情都冷淡了些许, 但是搬回去住的心念却扎了根, 非常的坚定.

　　晚上拿出母亲衣橱里一件件漂亮豪华的礼服一件件在身上比着, 对着镜子笑得开心. 想着那些以前不曾想过能有机会见识的舞会, 剧院, 不曾穿过的最时髦流行的美丽衣裳, 想着我穿出去的样子, 想着别人看我的样子, 想着那四轮的高头沓道盼冶济τ诩唇嚼吹纳缃患局写蟠笮⌒〉难缁峒? 我的虚荣我的兴奋让我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在镜前舞了一圈, 我这么迫切地想要找一个舞蹈教师好好学一学跳舞, 不是拉着一个修女像木桩子似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面无表情地磕碰. 不是, 再也不是过去了!
　　我会穿着最美丽的衣服, 站在宴会场中, 享受年轻绅士的注目, 像一个淑女一样伸出手去, 让他们隔着柔软的丝绸手套轻轻吻我的指尖, 然后礼貌矜持地接受他们的邀舞, 像个女皇, 像所有这个年纪的贵族少女一般! 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 值得尊重与细心善待的少女! 再也, 再也……. 不是从前……

　　我紧紧地, 不自觉地捏紧手指, 攥着满满一掌心的奢华典雅的刺绣衣料, 那是我以前, 从来没有见过, 从来没有摸过, 想象中都无法想象出来的美丽衣裳. 如今, 我也富贵了. 我攥着发痛了的手心, 一次一次同自己说, 再不是从前......

　　心里, 却有一些奇怪的酸楚, 抬起头来, 忽然发现镜中的脸不知何时, 显露了一些难看的狰狞.

　　我总算逃了出来, 逃出了过去的窘迫难堪, 可是, 为什么, 不再早一点呢? 如果, 再早半年……

　　母亲的死, 救了我, 可我突然发现我并不是一个善良感恩的人, 尤其是现在, 我心里突然在想, 如果母亲再早死一点…… 当这个想法浮出心湖的时候, 我并不觉得震惊, 突然发现, 原来心里也许早已默默生了如此的想法.

　　我放松了手指, 坐下来, 有些迷茫, 和悲哀…….

　　我将脸埋在裙子里, 镶金锈银的缎面微微刮痛了我的脸, 华丽高贵的冷硬, 像他……他的手, 总也吸引着我, 我似乎总也躲不开这个.

　　但是, 一切已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