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楠花开（下部）》跳跃的火焰

26、第二章 4-2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僵持。有什么森冷的东西从心底渐渐蔓延而起。她的身体在呼喊着让她远离这个男人，只是挣脱不开。他的双臂如同铁铸一般。牢牢地将她控制在自己的怀中。
　　“我……”楠生方开口，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那一个字的尾音就这么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低头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想由此看进她的心里。楠生下意识的偏头躲避他的注视。完颜抬手握住她的脸颊。突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瞬间融化了方才他的冷峻：“爱妃，那李易不过是本王的手下败将，如何能与本王相提并论？”
　　“是。”楠生垂眸。他放开了她：“早些回去歇着吧。”
　　“臣妾告退。”
　　楠生行礼，退出了上书房。直到脱离了完颜的视线范围，她方才觉得轻松一些。
　　长廊里一片水蒙蒙的寒气。早先在外面候着的女官见楠生出了上书房，行过礼抢前几步给楠生披上了披风。
　　楠生挥退了女官。一时没有睡意，便顺着长廊往前走。女官领着一群女伺默默地跟随其后。
　　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现起金寒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问过女官金寒的住处，楠生寻了过去。
　　庭院里积着的水平滑如镜，倒映出沉默的夜空。庭院里水潭间围绕着一个粗木搭成的小屋，屋子的缝隙间隐隐透出几许亮光，那金寒还没有睡。
　　女官想要上前，被楠生挥手制止。示意她们留在原地，自己踏着满地的积水走了过去。
　　或许是她的脚步声惊扰了他。还没有走到近前，木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金寒看见楠生明显怔了一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耐，却依然拘禁的弯下腰匍匐于地行礼：“见过娘娘。”
　　楠生越过金寒小小的身体看进屋去。房间里只有一个单薄的木床，床头点着一盏油灯。床上的被褥凌乱肮脏，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味道。
　　“娘娘千金之躯，折煞小的。”金寒的话拉回了楠生的注意力。楠生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你今后可愿跟着我？”
　　金寒身体一震：“谢娘娘大恩！”
　　“娘娘心善，对这么个贱奴也是照爱有加。”
　　领着金寒回了自己的寝宫，女伺安排金寒的住处去了。女官伺候楠生躺下，在她耳边刻意的奉承着：“这般域外抓来的贱奴，地位还不如敖狼。如今跟了娘娘，是他的大福气。”
　　女官口中的敖狼就是南原赫赫有名的狼骑军的坐骑。楠生心底微叹。命如草芥，也不过如此。
　　“这孩子和娘娘有缘分才是。”
　　旁边另一个女官搭话：“听说那孩子是焰大人领进宫的。说是奉的娘娘的旨意。所以这孩子虽然是域外的战俘，标上了贱奴的印记，却留在宫里照看庭院。”
　　这番话让楠生抬起了头：“哦？”
　　“娘娘乃是贵人，怕是早就不记得当年的这些事情了。”女官见楠生有了反应，小心的回着话：“当年娘娘随王御驾亲征，亲自拿下了东丘的一个城。听闻那孩子便是那个城里的遗孤。娘娘见他还小，心生不忍，所以留下了他的性命，让焰大人带走了他。”
　　楠生扶着额头。女官说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些记忆。眼前闪过烟火血肉横飞的战场景象，却和以前一样，只是记不清楚。
　　楠生笑了笑：“你们都退下吧。”
　　两个女官见楠生没有再听她们絮叨的愿望，安静的应了一声，各自退下了。
　　第二日醒来风停雨止。一大早金寒就换了身干净衣物在厅里候着。楠生起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不知道等了多长的时间。
　　昨夜的大雨如果不是满院的阔叶树带着被雨水冲刷后特有的油绿，几乎已经找寻不到踪迹。楠生有心出去走走，领着金寒顺着石路拾级而下。南原要开战，这几日完颜忙于军机要事，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紧绷的气氛中。
　　楠生站在一个拐角的石亭处，抬眼看向阳光笼罩下的羌离皇宫。连绵的金顶在烈日下折射着七彩的光，端的是金碧辉煌。隐约可见顶上的大殿外候着的那些官员。
　　女官见楠生停下脚步，立刻将石亭布置一番，让她坐下休息。楠生看了眼女官，微笑着开口：“我以往在宫里都做些什么？也是如这般无事么？”
　　“回娘娘的话。”女官小心应着：“娘娘历来都是跟在王的身边，寸步不离。征战沙场，怎会如一般女人困在宫中无所事事。”
　　楠生垂眸。莫非因为现在的自己对完颜已经没有帮助，所以他便将她看做一个普通女人，不再倚重于她？
　　不记得前尘往事，于是只能从别人口中揣摸以前的那个自己。
　　女官奉上糕点。楠生给金寒夹了一块，自己依然沉浸在对以往自己推敲的思绪中。
　　这石亭修建在一个拐角处。羌离本来就是山城，落差极大。皇宫的园林建造在当初很好的利用了这山势的落差。石亭旁便有一个人工修建而成的大瀑布。这几日雨量充沛，那瀑布的水流便也充足，从高高的皇宫湖泊里顺着河道而下，突然到悬崖处，于是飞花碎玉，银练飞扬。
　　这石亭可算是看这瀑布的一个好位置了。
　　风起，星星点点的水花顺着风势过来濡湿了人的衣衫和皮肤。楠生起身。为了更好的观景。石亭旁有一条小径，延伸出去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台。站在其上距离那瀑布更近。
　　只是那平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恍若硬生生的将人丢在高空中一般，无所凭借，让人心生惧意，平日里少有人走到此处。加上长年水雾润湿，小道生满了青苔，湿滑无比。
　　“娘娘小心。”
　　楠生衣摆一紧。低头，不是女官，是那金寒跟了上来。她不由得笑了。这孩子年龄小，倒是好胆色。跟着她一直到了平台之上。
　　楠生开了口：“金寒，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金寒最大的愿望，就是变强，然后报仇。”
　　楠生诧异：“你有仇在身？”
　　“是。”金寒抬起头看着楠生，漆黑的双瞳里有着不属于他的绝然：“金寒出生西苍。小时候我们的部族便被其他部族所灭。阿娘带着我逃了出来。阿娘一路受尽了艰苦，才带着我逃到了东丘安顿下来。我曾想过，长大了要好好回报阿娘，可惜没有过两年好日子，东丘就和南原开了战，阿娘就被杀了。”
　　原本握着她裙摆的孩子小小的身躯里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那么强大的力量。楠生只觉的一股巨大的推力传来。自己竟然被那孩子狠狠地从平台上推了下去。
　　那孩子是存了必死之心，为了将楠生推下去，紧紧地握着她的裙摆，竟然和她一起从平台上掉了下来。
　　“是你。”
　　下落过程中金寒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惊恐，只有滔天的怒火和恨意：“我亲眼看见你用长鞭将阿娘卷起扔在地上，摔得浑身是血断了气。我要给阿娘报仇！”
　　金寒的话方落。两人已经重重的摔进了瀑布下的深潭。耳边轰的一声，随即便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中。
　　幽冷的潭水将他们包围。因为冲击力他们还在下沉着。金寒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下定了决心要替自己的母亲报仇，在面临这样生死的关头时，求生的本能和心里的恐惧同时爆发了出来，让他死死的拽着楠生的衣物不放，将她做为了一颗救命稻草。
　　冲击力让他们不断的下沉着。瀑布冲入深潭之后在水底形成的水流也在卷着他们往下沉。到处都是水。没有任何着力点。呼吸困难，头顶上遥远的天光随着水波摇摇晃晃，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轰的一声，一个燃烧着的大火球透过海面冲入水底，在她的身旁划出一道冒着白色炙气的轨迹。第一道诡异的火球划进水底之后，越来越多的火球密集的砸了进来，如同陨石雨一般，将四周笼罩成了一片无处可逃的死亡陷阱。
　　这个场景突然如此鲜明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因为缺氧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的区别。她被拥在谁的怀中，远处又是谁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分开层层水幕转身绝然而去。
　　为什么心会这么疼。楠生挣扎着，挣扎着想要看清楚那个远去的男人。
　　“先生而今当知楠生心性。”
　　是谁开了口，空寂冷然的回荡在他们之间：“先生当日曾说，它日若是楠生安定下来，你当回转向谨王复命。楠生命格残破注定孤苦，也不愿再在这世间流离被卷入种种本不应与我有关的纷争。今日在此别过先生，随苍龙去四国远境之地，有生之年不回王土。先生可放心？”
　　脑海里纷繁的画面急速的旋转，那个男人转身向她走来，抬手轻触她的唇：“你我命中注定，谁又能逃得开。”他轻嗤一声，似在嘲笑：“谁又想逃开？！”
　　越来越多的画面爆炸般的冲入她的大脑。那个男人也在她的心里越发清楚。身体冰冷，胸口却反常的泛起了淡淡的温热。七朵小小的白色光莲在她的胸口盛开，浮于她的体外，随即又迅速湮入她的身体之中。
　　体内的禁制在生死关头尽数破除。楠生原本随着水流下沉的身体诡异的静止住了。她的身体表面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原本盘旋在她手臂上静止不动的苍龙扬起了头，散发出金色的龙息。龙息和楠生身体表面的白光融合交汇，再度被吸收进她的身体。
　　这一下苍龙仿佛极累，吞吐完龙息之后便陷入了完全的静止。幽暗的水底，楠生睁开了眼睛。
　　楠生落水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岸上的宫廷护卫第一时间赶来救援。上百护卫沿着瀑布下的深潭顺着流向宫外的护城河一路搜寻，直到第二日天明，都没有找到楠生和那个孩子的半分影子。
　　完颜王暴怒。当日所有陪伺楠生的女官女伺连同她们的家人，满门抄斩。
　　羌离城的护城河连通外面的岷江，最后汇入大海。在远离羌离城的入海口，岷江支流尽头有一个小小的渔村。这个村里不过十来户人家，散落在海边的山坡上。平日里男人出去捕鱼，女人和孩子就留在家里织网捕猎。
　　整个南原因为楠生的失踪而掀起的这场血雨腥风，还没有刮到这个偏僻的渔村来。宫里派出的搜寻卫队顺着岷江一路往下，也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到达这里。这个时候，楠生和金寒还在这个渔村停留着。
　　那日楠生醒来之后，便沿着水底逃离了羌离皇宫。虽然她的禁制已除，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只是雪山那战，她因为强行动用苍龙的力量导致体内的经脉近乎全毁。加上之后完颜下的禁制，让她的伤势始终压着而没有真正的好转。
　　苍龙也因为那一战受伤严重。楠生醒来之时它动用自己积存的能量替她修复伤势之后便陷入了休眠中。
　　楠生在这个渔村停留，是因为金寒。
　　这个想要杀她的小男孩，经过溺水和惊吓，楠生上岸之时，他就发起了高烧。
　　若是将他留在这个渔村自己离开，或许不用多久就会被追出来的军队搜寻到。身为一个贱奴，等待他的是什么结局，楠生很清楚。
　　如今她记起了这个孩子。楠生看着躺在山洞里奄奄一息的孩子，指尖亮起了一朵微弱的白莲。她的功力如今几乎为零，水系素术所能发挥出来的治疗力量，还不及平日里的万分之一。幸好这个孩子的命还是保住了。
　　为了不给这个渔村带来灭顶的灾难。楠生并没有去向那些渔民求助。甚至她们都不知道她和金寒的存在。她只是在山坡上选了这个山洞，暂时作为安身之所。
　　孩子身上淡淡的白光消失。脸上的红热终于退去了。长长的睫毛翕动着，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的女人他有一个短暂的迷茫，随即一惊。撑着自己坐起，显然是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脸色煞白。
　　“想要杀我？”楠生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孩：“现在的你还办不到。如果你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让自己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