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楠花开（下部）》跳跃的火焰

18、第二章 3-2

　　完颜朔凝起幽冥火刃，话音方落便狠狠地朝着韩部切了下去。韩部的身体表面骤然浮现一道火墙，和先前完颜朔用来阻止他的火幕一模一样。完颜朔心中一沉，转头看向楠生的方向，果然，韩部已经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幽冥火墙一闪即逝，完颜朔的一片衣角被那火幕卷到，灰飞烟灭。他从容的站了起来，远远的看着韩部和楠生。
　　这一次韩部抢先解开了楠生的禁制，楠生只觉体内一阵气血翻腾直欲呕吐，双脚一软。韩部有力的扶助了她，紧紧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右手一抬，黑色长鞭再现。
　　有什么不同了。
　　楠生勉力压下身体的不适，抬头看向韩部。侧面看过去这个男人沉静淡漠，双眸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黑色。楠生心中一喜：“先生。”
　　“嗯。”他依然警戒的注视着完颜朔，然而紧绷的身体因为楠生的这一声轻唤舒缓了许多，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韩部。”完颜朔抬头看着二人，冷冷的开口：“你若是入魔之时，尚且还有与本王一拼之力。而今你经脉全乱，正午魔性反噬乃是你最虚弱之时，你以为你能从本王面前将人带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韩部微微一笑：“韩某只能勉力而行了。”
　　完颜朔眼底闪过森冷的杀机，显然已经动了真怒。不再多费唇舌之争，身形一闪已到近前，向着二人袭来。
　　柔和的白色光芒一闪，空中荡起层层涟漪。完颜朔这一击竟如石沉大海，无声无息的被那涟漪尽数吞没了进去。
　　韩部解开楠生禁制的同时，已将自身所剩无几的真气传了过去。二人皆是严阵以待，水火相克，楠生得韩部相助，全力一拼，竟然挡下了完颜朔的这一击。
　　然而也只能挡下这一击而已。
　　韩部带着楠生身影再闪，竟然又出现在了方才韩部下落的白骨堆之中。他手中的长鞭扬起，猛然一抽，却是向着一角早已匍匐多时的巨兽。巨兽吃痛，一声哀鸣，向着另一方向奔了出去，拉得脚下的锁链哗哗直响，连带着某种机括绞动的声音。
　　不好。完颜朔心底一惊。突然醒悟韩部先前在洞里和那巨兽相斗，怕是已经埋下了陷阱。他抢身而出却已是来不及。整个石窝中心剧烈的一震，突然下沉。扬起的碎骨和石尘漫天而起，挡住了完颜朔的视线。
　　敌暗我明，完颜朔不得不后退，眼睁睁的看着二人消散在碎骨堆之中。
　　这一番剧烈的震动平息后，山洞和方才又有所不同。原本积存的累累白骨已经随着二人沉了下去，露出了下面凹凸不平的地面。仔细看时地上有许多圆柱形的凸起。完颜朔方知巨兽养在此处的用意，它便是开启这机关的钥匙。
　　先前韩部与巨兽的缠斗乃是引诱巨兽按照一定的顺序用巨力拍下地面的那些凸起。最后再拉动脚上的铰链触发机关，让二人成功逃脱。
　　只怕韩部先前未去掉身上的迷踪术也并非不知，而是有意引他入局。
　　“韩部。”完颜朔沉吟片刻：“本王果然还是小瞧了你。”
　　楠生并不知此刻完颜朔的心思。她被韩部突然带到这石窝中心之后便觉得脚下一震一沉，随即二人便夹杂在累累白骨中迅速的坠落了下去。
　　那扬起长鞭的一击已是韩部最后的力气。二人下落之后他心知已然脱险，心中一宽，原本扶在楠生腰间的手也无力的放了开去。楠生大惊，混乱中探手紧紧握住韩部的手腕。
　　这通道斜向下延伸。和那么多碎骨一起下落，饶是楠生用术法护住两人的身体，也难免有不周之处。等到最后二人落到平地上时，身上都已是伤痕累累，衣衫也被划破。幸好都是外伤。
　　哗啦啦的碎骨最后也终于停止了滑落的势头，四周安静下去。楠生动了动，扶着韩部摆脱了碎骨的掩埋，指尖挑起一朵纯白的莲花火焰照亮。他安静的闭着双眼，神色间却难掩术法透支后的疲惫。
　　此刻虽是正午，处于这样的山腹之中却只能依靠术法的光亮。楠生安顿好韩部躺下，站起了身子，抬手举起指尖的火焰打量身处的这个环境。雪山处处机关陷阱，出于谨慎她没有贸然行动，选择了留在原地。
　　可惜这么沉的黑暗，那朵小小的白莲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无法穿透纠缠的墨色。楠生叹了口气，收了术法在韩部身边坐了下来。黑暗中只闻他的气息绵长舒缓，正在静静的调息。
　　看不见他，不安。
　　楠生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寻到他的指尖，有些怯懦的轻轻握住。他带着让她舒心的温暖，透过手指的交缠传递到她的身上，又顺着血液侵入到心底，突然整个人便安静了下来。
　　或许倦极又觉得安心，楠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自己已经被拥在一个怀里。带着熟悉的温暖，和让人沉静的心跳。
　　“醒了？”韩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过是极细微的一点动作他便已经察觉。楠生嗯了一声，感觉到他放开了自己，随即黑暗中慢慢燃烧起一朵莲花，这次却是韩部挑在指尖。淡淡跳跃的光华映得这个男人眉目如同墨玉雕成的一般。
　　他专注的看了她半晌，突然抬手探向她的脸颊，楠生心跳一滞。他却并非什么非分的举动，只是取下了她的人皮面具。韩部复又仔细的看了看她：“这样好多了。”
　　她方才醒悟，自己和完颜朔还有毒焰都是易了容的，他怎么一打眼便认了出来。仿佛看出了楠生的疑问，韩部笑了笑：“你们二人，我是不会错认的。”
　　这句话却让楠生更加的疑惑。然而韩部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扶着楠生站起身来：“我们现在在雪山的山腹之中。看似脱离了危险。”他顿了顿，低头看了她一眼，泛起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要么在子时之前离开之地，要么寻个法子压制住我体内的魔性。否则……”
　　他话未竟，经历两次掠夺的楠生已明了了他的意思，错开了视线。
　　“子楠。”他本已在她站起之后放开了她，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开口：“有人来了。”
　　楠生凝神。确实有人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在他们的头顶。二人当时都刻意控制了呼吸，安静下来。
　　顶上脚步纷杂，似有数人之众。稍顷，眼前竟然有了淡淡的光亮。两人对视一眼抬头看天，原来天穹离他们不过一臂之遥，有许多细微的小孔。上方点了灯，下方便也可朦胧视物了。
　　交谈声紧接着光亮从上方传下来，是韩道的声音：“门主……”
　　“无妨。”韩重开口制止了韩道，走到一旁坐下：“老夫调息片刻自可恢复。”
　　上方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韩重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有那叛贼的消息？”
　　另一把声音颇有些畏惧的响起：“回门主的话，尚无任何踪迹。”
　　“哼。”韩重低低的沉喝了一声：“那叛贼在韩家多年，又得先门主悉心栽培。对我蜃城雪山了若指掌。真是养虎为患！若知今日，年幼时便容不得他！”
　　“门主息怒。”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劝解。韩重呼了口气，语气平静了些：“你等都下去吧，韩重韩穆。你二人留下。”
　　“是。”众人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屋子里只留下了韩重三人。
　　“门主。”韩道再次开了口：“主上……如何了？”
　　韩重的声音响起，这次却凝重了许多：“他已将韩卿的修为尽数纳为己有。彼时他修为方浅，又不懂如何转化体内吸收的生魂。如今……”韩重顿了顿：“那韩卿突破瓶颈之后，本已和我在伯仲之间。李易有韩商修为做辅，如今只怕不在我之下。”
　　那韩重在背地里一反平日里恭敬之意，居然对李易直呼其名。
　　“毕竟是生魂转化，皆是外力所助，非自身点滴积累而成。便是他有了不俗的修为，想要运用自如也没那么容易。”韩道接了口。韩重沉默半晌，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门主。”一把陌生的声音响起，想来便是那韩穆了：“主上虽然修为大进，我韩家千年基业，却也非他一个外人轻易能掌握的。韩家身为素术大家，本就超然凌驾于国体之上。而今天下纷争，战乱四起。南原王完颜朔天纵奇才，对东丘虎视眈眈。主上还需依附我韩家方能成就大业，谅他也不敢翻起更大的风浪来。”
　　楠生听到此，心头已是大震。这便是口口声声尽心尽力臣服于李易，要助他一统天下的韩家么？！
　　韩重轻叹一口气，缓缓开口：“你说的这些，那李易难道想不到？！”韩重停了片刻，韩道韩穆不敢接口，静静的听着。
　　“李易是东丘皇室的直系血脉，虽未坐上皇位，自幼接受的却也是帝王之术的教育。身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便是驭臣之道。”
　　“我韩家乃天下闻名的素术大家，在东丘千年传承。也正是由于韩家的存在，才得以和擅巫术的南原和善于驱虫驭兽的西苍相抗衡。否则，早已落得北越那般，四分五裂，国之不国！”
　　“韩家素术超然，凌驾于国体之上。东丘皇室为稳固江山，不得不对韩家恭敬有加。而这个恭敬却是一种屈辱，不得不借助实力保全自己的屈辱。那东丘皇室，难道便不想将我韩家纳入囊中，自己来做这真正的掌权人？！”
　　“韩家家规，不得收皇室血脉为韩家子弟，老祖宗防的便是这一点。”韩重再叹一口气：“那李易刻意扶植韩卿坐大，并非要将老夫取代，而是要在韩家内部牵制老夫。他选了个绝妙的时机，韩卿即已不能为他所用，他便将韩卿取而代之！偏生我韩家如今内忧外患，天下均知我等支持他起义不能落下个弑主的千古骂名，奈何他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平白得了一身修为！”
　　“韩家门规，非韩家弟子，便要废去这一身的修为。只是那李易的修为谁人敢废？如今无论承认他是韩家弟子与否，他都已有了在韩家的话语权！原本支持韩卿的一派人便是他的力助！他要得天下，不会轻易对我韩家动手。他要的是逐步吞噬蚕食，完成千年来东丘皇室收纳韩家的打算！”
　　韩道韩穆都噤了声，肃穆的立在一旁。韩重恨恨的一捶桌面：“可恨老夫明知一切，却不得不顺着他的心思走下去！还要亲自替他护法！那叛贼下手如何不再重一些，干脆取了那韩卿的性命，平白便宜李易！”
　　上面呼吸粗重，显然韩重心中已是怒极。过了片刻呼吸方才渐渐放缓了下来：“那叛贼当还在雪山之中并未远遁。叮嘱下去都小心些。只要见着他的踪迹，不惜一切代价，格杀勿论！”韩重斩钉截铁的下了必杀令，话音却又一转：“若是格杀，他的尸首，必须给老夫送来。”
　　“是。”韩道韩穆不敢多问。上面三人又商议了一些其他琐碎的事务，方才去了。灯光熄灭，密室内又陷入一片昏暗。
　　“子楠，随我来。”黑暗中韩部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他握了她的手将她拉过来护在怀里，在一片漆黑中镇定的前进。倒像是对此地无比熟悉一般。
　　“先父是韩家门主。”韩部的声音就在耳边，压得极低，他的呼吸温温热热的撩过她的耳缘：“韩某虽非先父亲生，先父却将韩某视为己出，有意让韩某接任韩家门主之位。”
　　韩部顿了顿：“韩重不过是代门主罢了。韩家门主方知的密辛乃是代代门主亲传，他乃篡位而上，对这些如何能知。他所知晓的不过是韩家机关的一些皮毛而已。韩家千年底蕴丰厚，远远超过那无知老夫的估量。”
　　楠生听着他话音中淡淡的不屑之意。心下一紧。他虽然看似恢复了常态，然而魔性到底已经散发，让他的性格都有了一些改变。若是以前的韩部，如何会在意这些？
　　楠生心下担忧，却未表现出分毫，只是顺着韩部的话淡淡的嗯了一声。更焦急的是如何寻到那压制他体内魔性的方法。
　　二人再行数步，韩部挑起了一朵莲花照亮。密室到了尽头，眼前一扇紧紧关闭的石门。韩部回头朝她微微一笑：“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