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楠花开（下部）》跳跃的火焰

17、第一章 3-1

　　韩重收到消息带着一众分门主赶来的时候，生祭已经开始。纵然他有千般不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闯入打断里面的两人。
　　楠生此刻已经被李易遣了出来，与那韩路伺立在门外。完颜朔随着韩重赶了过来。隔着人皮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那韩重神色虽沉，却也仿佛带了人皮面具一般，无法读到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门主，这……”韩重身后，分门主韩道上前一步开了口。韩道与韩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虚长韩重两岁，对这个弟弟却比任何人都要恭敬。韩道也正是当日里韩家一力推崇想要登上东丘后位的韩音的生父。
　　韩重抬手，制止韩道继续说下去，沉沉开口：“主上生祭，打扰不得。而今韩部尚在雪山为乱。这等生死关头，你我要尽心守在此处替主上护法才是。”
　　“是。”韩道低头退了下去。韩重上前一步摒退了楠生和韩路，手握结印，竟是亲自设阵准备替李易护法。
　　楠生退到完颜朔身旁。他静静的看着紧闭的房门，目光闪烁。楠生心中顿然一紧。若是他此刻暴起发难，就算韩重挡得住，屋子里的李易也必然会受极大的影响，弄不好性命堪舆。
　　这是一个杀李易的极好的机会。
　　楠生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然而不知为了什么。完颜朔眼里的杀机却渐渐的淡了下去，终至消失不见。他转身向着韩道开口：“门主在此亲自替主上护法，我等当去守住外围不让人前来打扰。”
　　几个分门主纷纷点头，商量了几句，便分头去了，各自去寻了个入口把守。
　　完颜朔带着楠生顺着甬道一路前行，拐了几个弯角便轻松将众人甩在身后。趁人不注意之时突然拉着楠生闪身进入了一条密道。
　　这密道的入口便在甬道一侧的墙上。掰倒照明的油灯灯盏入口便显露了出来。两人进入后门关闭时，被掰倒的油灯便自动复原，看不出一丝痕迹。也不知完颜朔怎的寻到这入口的。
　　石门一闭，密道里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稍顷黑暗中亮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初时微弱，慢慢的明亮起来，浮于半空中，正是毒焰擅长的水晶火。原来她早已来这里候着了。
　　“王，王妃。”毒焰见过两人。完颜朔点点头：“如何？”
　　“那韩重明知不敌韩部，想借地利之势用机关困住韩部。岂料此人对雪山的机关却是极为熟悉。在议事厅里杀了一众同被围困的韩家弟子后便闯了出来。属下随几个韩家首席弟子率命前去阻拦，一路跟随至此便失却了踪影。幸而王有先见，交手时在韩部身上留下了迷踪术，属下方才寻到了这个入口。韩家机括复杂，属下未敢贸然深入，探寻一番之后便回到此地接应王上。”
　　完颜朔点点头，不再多问，上前几步打量这番密道。这是人工从山体中开凿而成，通道的石壁上清晰可见开凿时整齐的痕迹。密道阴冷潮湿，从那石壁中渗出不少水珠来，颤巍巍的挂着，聚集到一起又缓缓滑落。
　　密道往里曲折延伸，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看不见尽头，带着一种阴森的气息，极为不详。
　　完颜朔右手抬起，轻握成拳，再度展开时。些许柔弱的光点从他手中缓缓飘起，在空中聚集成一个小小的光团，绕着他的手漂浮了一圈，慢慢的从中抽出一条细细的丝，向着前方飘去。
　　完颜朔当先，随着那光团指引的方向前进，毒焰和楠生紧随其后。
　　这一路行来，墙壁和地上散布着一些钢针弓弩，水晶火的照耀下，刃尖反射着冰冷的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的。看起来韩部在前进的时候已经触发了这一路的机关，他们此刻倒省了许多事，只要小心那些残留的暗器便好。
　　三人沉默着也不知前行了多久，耳边只有三人的呼吸和脚步声。这样细微的声音更加的反衬出密道里的寂静，沉沉的压在人的心上。
　　所以那阵咆哮声突然传出时，就仿佛平地里打响的一个惊雷，三人齐齐都是一震。楠生脑海里滑过先前在嗜血阵里见过的昆仑兽。从这声咆哮看来，韩家供养在密道里的兽妖可不止昆仑兽一只。
　　韩家先祖为什么要修建这样的机关密道？又为什么要在密道里设下阴狠的阵法机关和饲养凶猛的妖兽？完颜朔为了什么冒充韩家门人来到雪山？韩部失了常性之后又为何要进入这密道之中？种种疑问缠绕在楠生的心间，找不到答案。
　　前方渐渐有了些许亮光。未免打草惊蛇，毒焰收了水晶火。三人再行片刻，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楚，一直沉滞的空气有了流动，风吹起了几人的发丝，却也带来了剧烈的血腥味。
　　密道终于到了尽头。三人的面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大山洞。洞顶的窟窿直达天穹，所以透进了外间的阳光和空气。山洞下凹如同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窝，首先扑入三人眼帘的，便是一片斑斑的血色和嶙峋的白骨堆。此刻在那白骨堆上，一人一兽正在交手。那人正是韩部。
　　那兽高约三丈，浑身披着一尺来长的雪白毛发，仿佛一只放大了的雪熊，只是看不清脸面。巨兽力大无比，每一次巨掌拍下，地上的白骨都发出让人齿冷的声音化作残渣四处飞溅。这一掌若是拍实在韩部的身上，必然让他粉身碎骨。
　　韩部拼不过巨兽的力量，仗着灵动的身法穿插攻击。他的手上拿着的正是先前斩断韩卿胳膊的那把长剑。每一次剑光闪过，都会在巨兽身上留下一道伤口，这一番缠斗下来并没有对巨兽形成致命伤。
　　疼痛让巨兽越发的狂躁，低声的咆哮不断，显然是越来越怒。三人看了片刻楠生却看出了点端倪。韩部并非不能杀了这头巨兽，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下杀手，只是绕着它缠斗而已。
　　韩部突然收剑飞身后退，远远的退到山洞的另一侧，那石窝里的巨兽恼怒万分，咆哮着想要去追杀这个男人，前进了一段却突然不甘的停下了脚步，原来那巨兽的双脚被套着巨大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牢牢地钉死在地面上，限制了它的行动。
　　巨兽人立而起朝着韩部又是一声巨吼，无奈何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只能喷着剧烈的鼻息围绕着韩部所在的方向来回踱步，间或警戒的回头看一眼三人的方向冲着他们低吼一声。显然他们三人的到来也引起了巨兽的戒心。
　　韩部收了剑，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肩膀，一层细细的，和完颜朔手中用来追踪的光团一模一样的一圈光晕便被他逼了出来。碧色的幽冥火闪过，瞬间焚烧殆尽。
　　韩部的视线扫过完颜朔，落到了楠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势在必得的决心，话却依然是向着完颜朔说的：“南原王。莫非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完颜朔并不回答，双手相聚，双掌间蓦然生出幽幽的幽冥火，腾跃跳耀：“韩部，本王倒是小瞧了你。”
　　韩部冷哼一声，右手一甩，那和完颜朔一模一样的黑色长鞭骤然出现，同样青碧的幽冥火从他的手中生出，顺着鞭身蔓延而上，熊熊燃烧。
　　完颜朔掌中的幽冥火和平日的截然不同，火焰并未见外溢，那颜色却是越来越浓郁，直如同一块融融燃烧的碧玉一般。山洞中瞬间被两个男人滔天的杀意猛然充满。那巨兽为两个男人的杀机所威慑，竟然匍匐下去了身体，不安的咆哮着，两人手中一模一样的火焰给它带来了巨大的不安，那是死亡的威胁。
　　韩部一甩长鞭，抢先而动。看似丈许的长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骤然暴涨，闪电般掠过了巨大的山洞，直卷而来。完颜朔双掌一分，空中漂浮的幽冥火一分为二，却是包裹在了他的两只手掌上。他并未使用任何武器，突然探手。迎着那长鞭的来势就抓了上去。
　　长鞭却如同灵蛇一般，鞭梢打了个卷，堪堪从他身前错过，原来这一下是虚招。实则进攻的是完颜朔身后的毒焰。燃烧着幽冥火的长鞭带着死亡的气息转瞬即至，毒焰用尽全力操控一团火焰迎上去，却如同以卵击石一般，撞碎在长鞭之上。
　　这一下已经震得她内伤，眼角都渗出了血丝。不过也因为这拼力一击，毒焰得以借力飞身后退，换来了完颜朔抢身而回相救的时间。长鞭再卷时完颜朔已经扑到，右手一甩，萦绕在他掌中的幽冥火骤然化作一条碧色长鞭，双鞭如同毒蛇一般，恶狠狠的向着对方扑了过去，却是一触即分。没有任何声响，两条长鞭在这一下正面交锋之后，都悄无声息的化作点点光焰湮灭在空气中。
　　韩部身形再动，几十丈的距离不过一个闪身就到了近前。竟然用的也是完颜朔的拿手好戏瞬间移动。
　　完颜朔的身前凭空出现一道幽冥火墙，他精准的捕捉到了韩部的方位。然而韩部这一次还是虚晃一招。身影不过在那火墙前出现了一瞬便又消失。残影消散前，完颜朔甚至看见了他眼底淡淡的嘲讽之意。
　　几乎在韩部的身影消失的同时，完颜朔也从原地消失。那火墙失却了术法的支持，如同出现时一般，同样突兀的便消散了。反复方才那艳极的，仿佛瀑布一般的火幕不过是一道幻影。
　　身中禁制无法自由移动。从两个男人开始交手便一直站立在密道入口的楠生，瞬间被卷入了交战的中心。两个男人的身影毫厘之差的出现在了她的身侧，韩部探手当先握住了楠生的手腕，身形一闪抢在完颜朔出手之前飞身后退。
　　预料中的争夺却并没有出现。完颜朔甚至并未追击。因为方才移动的太快。他出现之时空间都造成扭曲让身影出现了水波一般的抖动。一息之后方才稳定下来，抬头看向半空中正后退的韩部。这一次却换做韩部看见了他眼底淡淡的嘲讽之意。
　　韩部心念电转，然而已是不及。原本依偎在怀里的女人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在他胸怀大开的情况下，一掌狠狠地击打在了他的心口。
　　韩部的身影重重的向着石窝坠落了下去。而楠生则借着一击之力退回到了完颜朔的身边。
　　沉闷的一声钝响，以下落点为中心，石窝里被气流掀起了一个圆形的波浪。那是原本积聚的白骨在坠落时砸碎而飞溅起的碎末和石尘。
　　巨兽不知道何时已经远远的避到了山洞的一角。在这两个男人全力出手的时候。那种直观武力带来的死亡威胁让巨兽本能的选择了臣服。
　　山洞里突然变得无比的安静。
　　“正午了。”
　　完颜朔的声音懒洋洋的在山洞里响起。
　　他没有飞身而下，而是顺着石阶一步一步缓慢的拾级而下。仿佛对方才还和他实力相当平分秋色的男人没有丝毫的戒心，不担心他突然反噬。而韩部落下之后，便仿佛埋落在了那白骨之中，再无一点声息。
　　“韩家术法正宗？”完颜朔冷嗤一声：“你这些年来忍辱负重，强自压制自身修为。一朝被激发，反而冲得经脉大乱走火入魔。这滋味可还好受？！”
　　说话间完颜朔已经走到了韩部的身旁。巨兽远远的匍匐着，一动不敢动，哪还有先前半分的嚣张模样。完颜朔看都未看那巨兽一眼，视线牢牢地锁在地上的韩部身上。他缓缓地弯下腰，看着身体被半埋在白骨之中的男人：“想要她？”
　　他的唇角冷笑的意味越重：“当日若知真相，居庸关一战初见之时本王断然会取你性命！绝然不会养虎为患！”
　　完颜朔抬起眼睛看向楠生的方向。那个女人受自己的控制，如同一个人偶般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却知道她是在注视着这里的。只是她注视的并非他，而是韩部。
　　“我倒佩服你。这么漫长的时日朝夕相处，你都能忍住不碰她分毫。”完颜朔压低了声音：“本王视人命如草芥，纵横沙场，快意恩仇，偏偏今日对你生出怜悯之意。”
　　完颜朔顿了顿，笑容中竟然露出了一丝苦涩：“普天之下，也惟有你方能切身体会到本王的痛苦。所以，”完颜朔收回视线注视着白骨堆里依然沉默的男人：“你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