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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恐惧 ...

  •   船划向下游,那些留在岸边的日军已经被远远甩开。
      河心处的水流更加湍急,有漩涡与暗流有水面上时隐时现。杨真用力地将长长的竹篙插向水底,勉强放慢船速。边上,肖轶明一动不动地撑着船舷,眼光在河面上四下搜寻着,内心焦灼之极。

      一只手陡然伸出水面,紧紧扣住船舷。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指尖深深地抠进了船舷的木料里,指甲裂开,鲜血混着河水一丝丝渗出。
      下一秒冯剑飞在船边湍急的水流里冒出头来,他的右臂下挟着沈廷。
      后者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一动不动。

      郑汉生的手指从沈廷的颈动脉处拿开,点点头。肖轶明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呛晕了而已。”
      “让一下。”冯剑飞不太客气地伸手拨拉开两人。他仍然赤|裸着上身,全身上下都滴着水,腿上旧伤复裂,裤管上血渍殷然。他也不去理会,一把扯开沈廷湿透的上衣,跪在甲板上开始按压他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后,俯下身去。
      “他干什么他?!!”郑汉生陡地瞪大了眼睛,两个大男人嘴对嘴的……
      “急救,人工呼吸。”肖轶明拉他向后退了退,好让出更大的空间。
      “邪门。怪里怪气的。”郑汉生看了眼贴在一起的冯剑飞与沈廷,嘴里嘀咕着把脸偏向一边。
      “这是救护方法的一种。”骨子里的医生本性,让肖轶明开始纠正郑汉生的错误认知。
      听到他的话,郑汉生不由皱眉,转过脸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肖轶明问道:“你,也这么救过人?”
      肖轶明让他问得一愣。
      “你也这么给谁人工……那个什么人工呼吸过?”郑汉生固执的追问,神态气愤。
      “你问这个干什么……”肖轶明无话可说,一时竟是哑然。
      “到底有过,还是没有过?”似乎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郑汉生不依不饶地瞪着他。
      还好下一刻冯剑飞身下的沈廷猛地呛出一口水,剧烈得咳嗽起来,让肖轶明从莫名其妙的尴尬里解脱出来,也转移了郑汉生的注意力。

      “没事了。”拉起沈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冯剑飞一边拍着他的背,让他把呛进肺里的水尽可能多的咳出来,一边低声宽慰,“没事了,好了,没事了。”
      “鬼子呢?”沈廷边咳边说,自己的耳朵里还是一片轰轰水响,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甩掉了,他们暂时不敢追过来。”冯剑飞说,河对岸不远处就是一片杂木林,紧挨着一道延伸过来的山脉。新四军游击队在那一片区域非常活跃,足以让那些鬼子不敢仓促涉足。
      沈廷闻言心神一松,又是一阵狂咳,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身体蜷在冯剑飞的怀里不停发抖。自从承担下帮助抗战军队购买药物的责任,他就已经对死亡一事有了心理准备。但心理准备归心理准备,现在被人从鬼门关里拖出来,他仍然会怕,极端的害怕。
      “他们呢?”沈廷问,他一直在担心那几位新四军战士。
      冯剑飞缓缓摇头。
      牙咬进嘴唇里,尝到微微的咸味,沈廷抬手抹过水淋淋的脸,同时也抹去涌出的眼泪。
      冯剑飞转开目光,不去看沈廷抽动的肩膀。他已经看过了太多太多的死亡与牺牲,国民党的,共产党的,敌人的,己方的,各种血腥与残酷更是把他的神经煅烧得钢丝还要坚韧,已非是当年曾经的冲动热血。至于眼泪,对他来说更是毫无必要的东西,除了浪费力气与身体与水份外,没有任何用处。他曾经看过自己的同志为了保守秘密,而在鬼子几头狼犬的撕咬下一声不吭,白骨嶙峋奄奄一息;他也曾经为了不让负伤的同志落入日军手中,而亲手把子弹射进对方年轻的心脏;他也曾经为了从敌方的情报员嘴里撬出有用的信息,而亲自动手刑讯了对方整整一天;他经历过正面战场的血战,在淞泸的罗店,鬼子的一个排炮下来,整个连的阵地都被埋在战壕里,那里的土像被几千次地犁过一样松软,随手一抓就是凝结的血肉块与炮弹的破片……
      四万万人同一哭,又有什么用?
      但冯剑飞还是伸出手,轻轻拍着沈廷的后背:“好了,别哭。”他俯在对方耳边,低声安慰。

      在沈廷的心里,溺水时那种惶恐无助的恐惧感仍然盘踞着,除此之外,第一次那么近那么直面枪林弹雨还有鲜血四溅的死亡。四个鲜活的生命就那么在他眼前消失掉,自己也几次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里,险死还生。
      他怕水。小时候曾经不小心摔进了家里用来泡药材的水缸,差点淹死,从那以后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游泳。在河水里发生的一切都恍恍惚惚,像个梦而且是噩梦,如果冯剑飞没有抓住自己的话……
      就在濒死的关头,被人握住胳膊向上带去,求生的本能让自己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对方,却完全没有想过这种纠缠,只会让对方与他一起沉入水底。即使在半昏迷中,沈廷也还记得嘴唇感受到的那种温暖触感,然后就是珍贵的空气再次涌进来。
      想到那一幕,他无来由地觉得尴尬起来,抬手蹭了蹭嘴唇,沈廷扯掉湿透的上衣,用条粗毛巾胡乱擦了擦身体。回头时却看到冯剑飞脸色苍白地坐在一角,额角全是冷汗,眉头紧皱,腿上血混着水洇湿了一片船板。
      冯剑飞搭着沈廷的肩膀钻进舱里后,就支撑不住地靠着舱壁坐了下来。他腿上旧伤复裂,那远比刚受伤时要痛苦的多,活像有无数把小刀子在伤口里搅动着,赤|裸的后背上往下淌着的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河水。
      看到沈廷倒抽了一口冷气,把手上的衣服一丢就慌忙扑过来查看。冯剑飞按住他,冲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只会徒惹担心而已。
      困难的把到了嘴边的声音吞咽回去,沈廷跪下来把伤腿架在自己大腿上,解着绷带。
      伤口上原来整齐的绷带已经被河水浸透,成了脏脏的土黄色,而且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松散脱落,上面的血渍更是触目惊心。
      最触目的惊心的还是伤口,上次包扎前,明显能看到伤口炎症消褪,已经在慢慢好转。但现在不仅伤口原本的缝线全部绽开,连周围的皮肤都变为灰白,像是死人的颜色。
      沈廷胸口一阵绞疼,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屏着呼吸。
      “忍着点儿。”他打开医药箱,取出消过毒的镊子仔细地清理着那些黑色线头,同时低声安慰着对方,可沈廷自己的手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别颤了!他在心里对自己吼着,但手根本不听话,颤抖的幅度偏偏越来越大。
      沈廷抬起手,狠命地在自己手背上咬了一口。
      冯剑飞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把手从嘴里拉开:“你干什么?”他低喊。
      “好了。”沈廷摊开手,手指稳稳的再不见一丝颤动的迹像。只见手背上一圈圆圆的咬痕,牙印深陷,青紫红肿。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冯剑飞平生第一次,在别人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不去看。
      药箱里还有余下的几支盘尼西林,沈廷重新缝合好伤口后给冯剑飞又注射了一次。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觉得自己全身像散了架一样,酸疼的厉害,原本蹲跪在冯剑飞身前的的他,竟然连直起身都困难之极。
      “怎么了?”看到沈廷忽然仰天倒在船板上,冯剑飞急忙伸手要拉他。
      “没事。”仰躺在自己脚下的青年僵硬地摇摇头,“让我躺一下,腿,腿麻了。”
      冯剑飞不由微笑:“受累,大夫。”
      “你是不是总这样皮笑肉不笑的……”沈廷小声嘀咕着。
      冯剑飞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加明显了:“什么?”
      “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真的。”沈廷看着他,认真的说。
      挑开帘子站在舱口的杨真一脸的不可思议。

      肖轶明抬起头看向对岸,距离有些远,那片杂木林还只是一片斑驳地暗绿色,但他心里却有一种极为温暖也极为熟悉的感觉。像是回家,像是看到久别重逢的亲人朋友。他知道那里有什么人,他知道他们在那儿。
      我回来了。他在心里无声地说道:我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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