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竟是人外控》林睡

19、第十九章

　　他们在雪场玩了一天，期间消灭了大半个背包的零食，坐着缆车下山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沈黎冬进了房间眼睛就睁不开了，他迷迷糊糊地洗漱好窝进被子里，入睡前诚心祷告希望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时针缓慢走过，窗外落起了雪。

　　沈黎冬在床上翻了个身，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声。

　　在浓重夜色的掩映下，一道漆黑的影子上了雪山，他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走到了一处雪地，那里裂出了一条缝，常人不可见的雾气覆盖在缝隙上，大概是察觉到有猎物来了，那雾气伸出一缕触须，晃晃悠悠地飘进来人眼前，就要往眼睛里钻。

　　下一刻，它就被一只手捏碎了。

　　虞刹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看着这触须碎片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几下才消散了，心里已经有了对它的评判，他回头看了一眼，纵身跳了进去。

　　明明相隔不过数米，地下的温度却远比地上的阴寒，还伴随着腐烂的恶臭，虞刹往雾气源头看过，那是一条很小的缝隙，给人的感觉却很不舒服，像一张张开的嘴。

　　这缝隙旁边，倒着一具鸟类的尸体，身上已经完全腐烂了。

　　在这样的温度下，这具鸟尸不会腐烂得这么严重，看来是这道裂缝作的妖。

　　头顶传来风声，熟悉的艳烈香味和血肉的甜美交织成极具诱惑力也极鲜明的味道，让虞刹瞬间伸出手臂把人接住。

　　沈黎冬坐进虞刹臂弯里的时候还愣了愣，刚想说什么鼻端就涌进一股腐臭，他看到了鸟尸，眉头紧皱，“我来的那晚没有这只鸟。”

　　虞刹注视着蠢蠢欲动的裂缝，“看来这只鸟是它辛苦抓来的猎物。”

　　沈黎冬想下来仔细观察现场，双腿却被扣住，他的手轻轻按上虞刹的后颈骨，“有正事呢，别闹。”

　　虞刹声音平静，“你发现当晚没有处理这道缝隙，是等着看我的态度？”

　　“这是原因之一，之二就是想确认一下这道缝隙是不是从里世界跑出来的。”

　　虞刹松开手，沈黎冬从他臂弯间跳下来，随着他靠近，那道缝隙弥漫出来的雾气更浓了，尖啸着往他身上扎，一只漆黑的眼睛自沈黎冬额间裂开，只一眼，就叫那雾气一瞬僵直，瑟缩不前，“我觉得是长在这个世界的缝隙，你看呢？”

　　虞刹的视线从那只眼睛上收回，回答得很简短，“嗯。”

　　“只吸了两个人类和一些鸟虫的生气，就能变厉害这么多，应该和里世界的缝隙同出一源，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话一出，熊傲天就感觉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像是慢慢拉紧的弦。

　　*

　　里世界有无数个缝隙，每个缝隙里都有雾气弥漫而出，大多数缝隙的雾气是无害的，还会长出像小蝌蚪一样的怪物，叫隙妖，而剩下的一部分缝隙会吃怪物，从中溢出的雾气会吞噬怪物的生气，渐渐生出神智来，称为隙鬼。

　　几十年前，有相当一部分怪物利用隙鬼残杀同类壮大其身，却又被隙鬼蛊惑，将它们奉为真神，隙鬼彼此之间还会融合，由此几十年，还真的给他们造出一个神来。

　　因为太平城没有神，他们就集中在太平城兴风作浪，企图占据神位，被识破后大肆屠戮，沈黎冬至今回想，都不知道当年那么弱的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概是那个说“小蛇的尾巴很好看”的怪物的一推；大概是那个把遗嘱交给自己的怪物的一按；大概是只认识了一天就说自己是哥哥要保护弟弟的怪物的一挡。

　　面对异族的屠戮，所有的怪物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让更多的同族活下去，活下去，才能雪恨。

　　直到里世界两位神明出手镇压，这场战争才以胜利收尾，隙鬼也被赶尽杀绝，然而隙鬼是会再生的，它们是天生的怪物杀手，对慕强的怪物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还相当擅长隐匿，静静蛰伏着，谁也不知道它们还不会不会再造出一个神。

　　沈黎冬对隙鬼深恶痛绝，但凡有抓到跟隙鬼狼狈为奸的怪物，他都会亲手施行“蛇刑”。

　　他见过太多被隙鬼力量蛊惑的怪物了，哪怕心里相信虞刹，也绷紧神经戒备着。他们的能力不相上下，如果虞刹真的被隙鬼蛊惑，那眼下被他吓得动都不敢动的隙鬼顷刻间就会变成强敌。

　　黑色的藤蔓从虞刹的指间钻出，“我先封住它，再回去拿烛玉。”

　　烛玉是他们发现的唯一一个能够彻底杀死隙鬼的物质。

　　“烛玉那么珍贵，你确定用在这里？”

　　藤蔓一圈一圈地束缚住隙鬼，在隙鬼挣扎的尖啸声中，虞刹说：“不彻底拔除，万一隙鬼新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在表世界造出十几个神。”

　　沈黎冬认可地点点头，也松了一口气，“你说的很对，让我来。”他说着从掌心掏出一小块玉石，外如墨玉，中间一缕宛若燃烧的红，正是烛玉。

　　他把烛玉填进那道缝隙里，还在苟延残喘的一小条隙鬼瞬间变成了飞灰。

　　沈黎冬直起腰，脸上又挂起笑来，“看来在对待隙鬼的态度上，我们是一致的，”他说着递出一颗糖，“也不要怪我试探你，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我不在意，有防备之心是好事，更何况，”虞刹勾起唇角，接过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试探戒备你呢？”

　　一阵沉默后，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要是我和隙鬼……”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的回答又同时响起，“那就要让你意外死亡啦/吃掉你。”

　　沈黎冬握住他的手晃了晃，“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走吧。”

　　“等等，”沈黎冬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手机拍了一张照，“表世界的事情还是交给表世界。”

　　“你觉得人类能独立解决这种事？”

　　沈黎冬晃了晃手机，“你觉得座机是怎么变成可以揣在兜里的触屏手机的？”

　　虞刹默了默，说：“是我傲慢了。”

　　沈黎冬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虞先生……你啊……”他没把话说完，另起了个话头，“这段时间过大节，你不用回去搬砖吗？”

　　虞刹稍微花了点时间才理解了他说的意思，“我是指挥。”

　　“那你官比我大……”

　　他们絮絮叨叨地回了酒店，站在了彼此的房门口，沈黎冬打了个哈欠，“晚安虞先生，明天我要睡一天。”

　　虞刹点点头，“好好休息，晚安。”

　　房门接连关上，虞刹在黑暗中扬起笑。

　　当沈黎冬跟着他出现在谷底时，他们都心知肚明，白天那场名为“人类朋友的旅行”的扮演游戏到此为止了。

　　怪物们的温情是烈阳下的细雪，存在却也脆弱，时刻就会被暴虐、食欲、漠然这些情绪压制住，在彼此都有兴致的时候你心知我肚明地玩一场游戏，当一回人快乐一下未尝不可，而当泡沫被戳破后，就要立刻各归各位了。

　　沈黎冬，有着怪物身的人类，长着人类心的怪物，他的小点心、小猎物、数年前就被献给他的小祭品。

　　*

　　沈黎冬在瑞士名为睡觉实为搬砖地度过了他的假期。

　　假期一过，破晓节就越来越近了，正好在周六。

　　周五下班的时候，沈黎冬给虞刹递了一个小瓶子，“以树莓汁代血，预祝节日快乐！”

　　虞刹晃了晃瓶身，“很有创意，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是一瓶一看就很贵的红酒。

　　沈黎冬感慨，“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虞刹笑着跟他碰了碰瓶，“节日快乐。”

　　*

　　周五的晚上，沈黎冬是在自己家睡的，这么多天啊，他终于可以从自己的小熊床里爬出来了。

　　他踩着毛乎乎的垫子上，推开了窗户，里世界的雾散了。

　　破晓节当天，是唯一没有雾的日子。

　　天空也变得洁白，即使没有更多的色彩，也显得俏丽。

　　耳边传来一声轻响，是小破熊买早餐回来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节日特色糕点。

　　坐到餐桌一看果然如此，正是一颗做的比拳头还大的太阳包。

　　“比去年的好看，看看什么馅……”

　　“猜一猜！”熊傲天按住他，它是真的很喜欢这种小游戏。

　　沈黎冬已经掰开一半了，馅的颜色是碧蓝色，他噫了一声，“不会是老鼠鱼的鱼胆吧？”

　　老鼠鱼是真的老鼠和鱼，鱼胆好看是真的好看，难吃也是真的难吃（对沈黎冬来说）。

　　熊傲天很喜欢这个味道的，“是的话就给我吃，我猜是玉菩果馅的！你尝尝看！”

　　“包发发这么抠门一个怪怎么会拿玉菩果当……诶，还真是……”

　　“嘿嘿，”熊傲天把另一个包子抱起来吃，“这是包发发专门给你准备的，别的怪都没有，说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巡逻。”

　　接下来，沈黎冬收到了很多以此为名义送来的礼物，柳十三一进门就惊呆了，他甚至看到了有两个他那么大的金子，“你这收到的礼物比我都多。”

　　“多正常的事，你怎么年年都要说一回？”

　　柳十三委屈，“我以为总能压你一回嘛。”

　　“明年给你暗箱操作，指定让你赢一回，午饭吃了没？没吃在我这里吃吧。”

　　“哦。”柳十三乖乖去端碗，还没察觉话题就这么不知不觉被带过去了。

　　吃过午饭之后，所有太平城的怪物都要重新洗漱换衣，衣服是统一制作的，黑色压底红色滚边，换好衣服打理好形容，要缄默无声地走到知新宫。

　　这座巨大的空旷的宫殿只在破晓节开放，殿里只放着一面巨大的圆镜，大到直触穹顶，可以把排满了整个殿的怪物都照进去。

　　怪物们在镜前送出自己的一口清气，白雾一般汇进了镜子，接着走到殿外，殿外对着正门处，放着一顶庞大的八足圆鼎。

　　刀刀魔药坊的刀刀老板就站在鼎前，手里握着一把金色的刀，桌前放着一个银色的碗。

　　怪物们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臂，就被她干脆利落地拿刀划开，接出满满一碗血，碗满的时候，血会自动止住。

　　仪式就这样静默地进行，等轮到沈黎冬和柳十三的时候，他们的碗变成金碗，所献出的也不仅仅是血，还有肉。

　　所有的血和肉都被投入鼎中，巨型怪物抬起鼎，把它送到紧挨着黑树而建的高塔上，高塔窄而长，面积也只够放得下这鼎而已。

　　等到太平城的十三个区都把鼎送上了塔，怪物们席地而坐，开始调动那汇于镜中的清气。

　　整个里世界都鸦雀无声，他们都在等待。

　　天沉沉地黑透了，地平线上，一抹金跃然而上。

　　一轮日，直直地升了上来。

　　它不东升西落，也不西升东落，它直直地升起沉沉地坠下，无论从哪座城看去，它都待在正中央。

　　它升起的速度极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悬于天空，整个里世界，都有了光。

　　里世界没有四季轮回，没有风雨雷雪，只有一轮太阳。

　　在一年一度的破晓节上，一年升起一次的太阳。

　　然而，怪物们是贪婪的，他们不满足这短短的一天，他们尝试过留日，数次失败后，就退而求其次，去偷光。

　　最先升起的是太平城的镜子，在清气的作用下，十三面巨大的镜子升空，形成一个圆形，所有的清气都汇出，在圆心处结成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圆球。

　　而十三鼎血肉，则变成血气汇向太阳，换取它那一缕炎魄，深金色的炎魄流进圆球里，让它亮得几乎要灼烧起来了。

　　随之出现的是无忧城神明的眼睛，几乎贴着太阳睁开，炽烈的光被装进那只雪白的眼睛里，最后才是不紧不慢的长乐城神明，他用一团极黑极黑的雾气，吞掉了太阳的一小部分，这没什么大碍，等到太阳落山，它自己就会长全了。

　　面对这样堪称震撼的景象，小怪物们是看得最专注的，不过他们没有成年怪物们皮实，很快就被阳光晒得皲裂，被长辈们藏在身下，很乖地一声也不吭。

　　这安静一直持续到太阳坠下，鼓声响起，欢快喜悦地跳动着，所有的怪物们都站起来，齐声说：“挂太阳咯！”

　　于是，三轮形状迥异的太阳升了起来，各自占着自己的地盘，好好上满三个月的岗，谁也不打扰谁，谁也不挑剔谁。

　　浅金色的阳光下，十三区怪来怪往，大小铺面刷啦啦就塞满了各个街道，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十八米深海鱼怪，一鱼八十吃，只有你没吃过的没有我做不出的！”

　　“全新款美甲油美毛膏，美毛膏新增换色功能，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深山老矿现采原石，买三送一，买五送二，一夜暴富不是梦！”

　　“包发发包子摊，玉菩果馅节日打八折，医生吃了还想吃啊！”

　　好像混进了个奇怪的口号，沈黎冬耳尖地听到，循着声音找到了摆摊的包发发，好么，还说打折呢，打完折才是原价，大好节日居然虚假营销，沈黎冬当场就把他批评了一顿，看着他把价格改回来才走，走前又被塞了个包子，“沾沾您的光诶，让我儿子也跟您一样出息。”

　　沈黎冬瞅了瞅那被爸爸硬揪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胖墩，递了包肉干过去，“沾吧沾吧，沾完该吃还是好好吃，该玩还是好好玩……”

　　那小胖墩乐颠颠地应了，转头就扎进小孩堆里了。

　　沈黎冬是要找柳十三的，从街头走到街尾，身上手里都塞满了东西才找到他，这家伙已经喝得醉醺醺，脑后的叶子时不时就掉一片，掉在地上就立马被捡走了，拿回去熬汤或者炒菜都对身体好的。

　　沈黎冬把东西都塞给熊傲天，小破熊今天也收获丰富，脖子上挂着金串子，头上戴着兽骷髅帽，不像是逛街的，倒像是来收租的。

　　它自己美得很，一边哼歌一边储物。

　　沈黎冬就着它的歌声啪啪拍柳十三的脸，“再喝你就要秃了。”

　　柳十三悚然一惊，赶紧摸自己后脑勺，明明茂密依旧，不过这么一说他也确实喝得够多了，于是把手上这碗酒递给沈黎冬，“这碗请你喝了。”

　　沈黎冬接过酒，似有所感，看向长乐城的方向。

　　“怎么了？”

　　沈黎冬双手举碗，轻声说：“遥敬……一日友人。”

　　他把酒喝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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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怪物们：虽然太阳一年上一天班，但是偷一次能亮三个月！再接再厉！
当猎物被标记为猎物的时候，不管是其自己原有的喜怒哀乐，还是别人因他产生的喜怒哀乐，都只会被粗暴地划分为调味品。虞刹和沈黎冬都是这样，他们见面不久，就确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方会吃掉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