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沐萩

6、第六章 音由心生

　　不知那女子说了什么，等君怜下车过去时，团长已经乐呵呵的向大家介绍道：“大家静一静，这位姜月儿姑娘会和我们一起走，大家欢迎啊！”

　　“姜月儿，姓姜哎！”

　　“碰巧吧，哪里可能嘛……”

　　“可是你瞧她那模样，怎么也是个大家小姐吧，怎么会来我们团？”

　　“谁说她入团了，团长又没说……”

　　两辆马车里的姑娘都撩开车帘探出个头，小声嘀咕着，声音不大，但姜月听得一清二楚。她对车上的诸位姑娘微笑着点头示意，无视了呆立当下的君怜，十分自然的环顾众人说道：“与大家的相伴之路虽然不长，但这段时间内，我姜月……儿仍是团长手下的一员，若有演出，需要我时直说即可，不必客气。团长，诸位前辈们，姜月儿这厢有礼了。”

　　车上的姑娘纷纷欠身还礼，十分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新人，如果说早上加入的两人还像她们中人，面前这位，就是格格不入了。虽然这人一件红黑交织的长袍散漫的敞开着，衣料普通，质地一般，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偏偏就有种别人没法模仿的气质，尤其是衬着她腰间不起眼的长剑，活像戏文里说的侠女，潇洒不羁。

　　“姜月儿，你会使剑吗？我们这儿那个君……君怜，对，君怜也会舞剑喔！”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眼睛闪着光，兴奋的说道。

　　“啊？”君怜恍然回神，不知所措的看着车上的几位。

　　“姜月儿啦！”少女指指姜月，对一脸茫然的君怜说道。

　　“原来这位就是君怜姑娘！”姜月含笑一礼，如同第一次见面。

　　“我……”君怜看着姜月张口欲言，却见姜月侧过身对指挥武夫搬运道具来腾出一个车厢的团长说道：“团长，不必麻烦了，我和她们一起便可，时候不早，先上路吧！”

　　团长抬头瞧了瞧天色，算着路程也的确紧张，便干脆应道：“也好，大家先熟悉熟悉，明天再安排。”

　　眼见姜月欲上第二辆马车，君怜伸手抓住她的衣袖道：“等等，你可以上我和雏微这辆车……”

　　“君怜，你和雏微要休息呀，月儿先到我们这儿挤挤，等明天再过去好啦！”另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热情的说道。

　　“君怜快去啦，团长都上车了！”

　　君怜看着姜月的背影，心中的激动变成了伤情，那人当真是装作完全不认识她吗，回头看一眼也好啊，她只想看看她的眼睛，看清楚里面是不是真的冷漠至此。

　　就在君怜绝望的想要转身离开之际，登上马车的姜月脚步一顿，掀帘而入前的刹那，侧过头看着君怜微微一笑。君怜猛然一震，眼中光芒闪烁，她连忙低下头去，快步走回自己的马车，但掩在袖子里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她没有看错，真的。

　　姜月的加入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马车依旧缓缓向西行去，入夜时分终于到了一个小村落。村子里没有客房，不过团长以演出为交换，村长同意歌伎团在自家后院里暂住一夜。

　　戏台子就在村长家外面，卸下行李，大家各自分工忙咯起来，姜月也不例外。

　　就在姜月抱着演出的幕布向目的地走去时，一声戛然而止的琴音让她不由一愣。转头看去，只见那个矮小的村长正一脸烦躁的赶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的模样姜月看不清楚，不过他的手里提着一把胡琴，衣着也非中原样式，只凭这两点，几乎就可以确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对于西狄的流浪乐者，中原大多地区都算不上欢迎，毕竟是外国之人，不仅语言难以沟通，风气习俗也相差太多，不过西狄总是有这样的乐者靠着两条腿和一把胡琴谋生，歌伎团的人对这种情况似乎见得多了，对那年轻人看了两眼便继续做事。

　　姜月随着歌伎团的人帮忙，本不打算再注意那个西狄乐者，但一曲激烈昂扬的胡琴音乐拉回了她的注意。不仅是她，歌伎团绝大多数人都不由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头看向靠在树干上拉得正欢的年轻人。

　　戏台前的篝火刚刚燃起，明亮的火光映红了那个年轻人的模样。那人一身墨绿长袍，长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其余悉数披散在背后，五官是明显的西狄人样子，深眸高鼻，斜飞的浓眉，透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张狂，明明只是独自拉着胡琴，却有种挑衅的自信，让人无法忽视。

　　虽然听说过西狄的音乐洒脱豪迈，但胡琴悲凉的音色能转变的如此截然不同，略懂音乐的人心中止不住佩服之情，只有村长脸色很不好的打破这个氛围道：“喂，叫你不要拉了，你到底听没听懂啊，蛮人就是爱乱来，说都说不会！”

　　“哎，村长大人，您先息息怒，我们这不是也没开始嘛，呵呵，来，您先这边坐着，小衣，来，先给村长露一手。”团长陪着笑哄着村长。

　　小衣是团里擅长扇舞的姑娘，看到团长眼色，连忙笑嘻嘻的引了村长去边上。等人走远了，团长比划了几下，让大家继续做事，自己走向那个树底下的年轻人。

　　“月儿？月儿？”微带抱怨的轻唤在姜月身边响起。

　　“啊？”姜月回神，歉意的看向与她一起布置戏台的女子，解释道，“那人的胡琴拉得真好听，团长过去打算做什么？”

　　“团长啊，那是肯定要拉人入团咯！”女子一脸肯定的表情，见姜月并不相信，急着解释道，“月儿，你不知道，我们团长啊，早就想加一个西狄人进团了。小衣的扇舞，我的胡旋舞，再加上君怜剑舞，还有雏微的歌，琳儿的歌，现在还有你，都差不多了，不过团里会乐器的可不多呀，尤其是我和小衣的舞，以前都是凑合着用笛子伴奏，团长一直念叨着要找一个会胡琴的人，这回见着，而且技术还那么好，团长肯定不会放过！”

　　“原来是这样……”姜月明白的点了点头，眼角仍留意着团长那边的动静。

　　见团长过来，那个年轻人终于停下演奏，笑了笑说道：“有事吗？”

　　团长听见声音顿时一愣，因为这个年轻人的中原话很标准，字正腔圆，完全不像他的五官所显示的异域模样。

　　年轻人似乎料到了团长的诧异，依旧笑着重复道：“有事吗？”

　　团长回过神来，眯起眼和善的打量着年轻人，一边说道：“你是西狄来的流浪琴师？”

　　“琴师谈不上，不过一个琴人而已。”年轻人扬了扬手里的胡琴，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团长点了点头，赞同道：“琴人，说得不错，你拉的胡琴，已经把你带入天人合人的境界，这点，我还没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你很厉害！”

　　年轻人哈哈大笑，一脸不认同的摇头叹道：“你说得太过了，若真照你说的，我怎么还会在这种小地方拼命养活自己，我只是一个流露琴人而已。”

　　想起刚才不懂乐器的村长，团长感同身受，亦是无奈的长叹一声，但他马上恢复过来，精神十足的建议道：“我也不绕圈子了，我是这个歌伎团的团长。年轻人你的音乐天赋很让人佩服，我想请你来我们团，你愿意麽？”

　　“加入你的团？”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喃喃道。

　　团长肯定的点点头道：“对，我请你加入，我们团正缺一个乐师，希望你能担任。”

　　“……不，我更喜欢不受拘束……”年轻人委婉的拒绝。

　　但团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毫不气馁的继续劝说道：“我们团也是很自由的，本来就是游历，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很快乐。你不必担心身份问题，我这儿的姑娘们，也有半数不是中原人，大家相处的都很好！”

　　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远处忙活的身影，正巧与留意这儿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姜月撞上，年轻人饶有兴趣的锁定目标，似乎在等女子害羞的移开视线，可是姜月不服输的性子在此刻占了上风，被那略带轻佻的眼神看着，姜月十分固执的瞪了过去。年轻人一愣，大笑起来，对身边不明所以的团长点头道：“我答应加入你的团。”

　　团长才没想年轻人是出于什么原因转变了口风，此刻他已经被年轻人的答应高兴得什么都忘记了，拉着年轻人的手臂便道：“好好好，年轻人就是爽快，来，先上来。对了，隔影你会拉不，那首著名的东瀛乐曲。”

　　年轻人随手拉了一小段音，道：“是这个？”

　　团长开心的一拍手道：“对，就是这个，你会拉，那就太好了，一会儿小衣的扇舞，你就拉这首曲子成么！”

　　年轻人点了点头。团长见状，笑着再关照了几句，便与大家去别处忙活。

　　戏台的布置基本已经完成，独有的东瀛木格门扉糊着桃花纸竖在台子中央，两旁高脚架的蜡烛正悉数点燃，昏黄的灯火下，姜月手持火折子，手臂一顿。而她身侧的门扉上，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投射出来，像是故意找她。

　　“哎，我叫简易，姑娘如何称呼？”声音自门扉后传来，带着丝轻松的味道，又隐隐有种忐忑的激动。即使将来发生了许多许多事，姜月依旧记得，这一夜，简易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干脆、简单，却没来由的让她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