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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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
上周我姑妈给我朋友小林介绍了个对象，我和她吃饭的时候，恰巧问起这件事。
“哎哎，那人怎么样啊？”我问她。
小林起先支支吾吾的，随后大叹一口气：“就那样吧。”
“我听我姑妈说，年轻高职多金，你又不是那种看脸的人，”我继续探着，这是姑妈给我指派的任务，“是性格不好相处吗？”
“也不是。”小林头一撇，似乎有点垂头丧气，筷子都干脆搁了一旁。桌上那些腾腾冒着热气的菜，都显得有些不能入她的眼了。
她今日选了一件儿颇先锋的衣服，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的桶形里，只露出两条狭长的节肢，眼睛都没有露出，嘴巴的地方是黑洞，只看见她往里头胡乱塞东西吃，不见嘴巴蠕动。
不一会，最后一道冰激凌也上来了，花的形状尽情盛开。因为这是数据构建的世界，所以我知道哪怕十年二十年，它也不会融化。但我还是打算早点吃，因为看上去真的很诱人。
“我们约的是线下见面嘛。”小林忽然打开了话匣子，“约在济世大厦吃饭。”
哦哦，济世的饭挺好吃的。
我耐心地听着，享受着花朵间的榛果。幸亏不是在线下吃的，不然吃了又得胖。哦不！我已经没有那种低级□□了，我不会再为发胖担忧了！
“我是不看脸，但是介绍给我的时候，也没说不是人形呀？”小林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不是人？我好像被果子噎住了。
“黑色的小匣子，接线端子上的线倒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看着是个清爽的人。Led口闪烁的倒也不令人厌烦，感觉还有点可爱。”小林想起什么，忽然笑出声，“见面之前，他让我空出一个槽位接他的通信口。”
“他的卡插槽口还装饰了黑色的领结，好复古的做法。”小林的声音听着很愉快，想必这个相亲对象真的很优雅，“而且他说话也很风趣。”
听着像是个plc，再不济也是个继电器。什么年头了，还会有人把意识下载到这种躯壳里面？真真是老掉牙的东西。我有点牙酸了。
“你们一直接着通信口对话？你们竟然在遵循通讯协议？”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线下和人见面，再不济也会外接发声设备。这种方法老套，但最为妥当，也是近十年流行回来的。
这人，逆潮流而行。是个人才。我默默地想。
小林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反而觉得很浪漫：“对呀，你不觉得用线连着彼此，真的很像在牵手吗？”第一次相亲就牵手，进度震惊我姑妈。
下次再约会，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象！你们打算一起为彼此焊意识电路板吗？
“既然你还挺满意的，下次还会继续约吗？”
小林仿佛又垮了下来，她黑色的桶衣显示出了一种沮丧：“他不是人形啊。”
“为什么要在意是不是人形？”我这么问她，“你难道不是喜欢一个人的内在，而是喜欢一个人的外在吗？”
我仍然记得她数年前和我说：她依旧追求着心灵的契合，不会在意外貌半分；如果遇不到斯人，她就会继续寻觅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小林沉默下来。她看不清脸的桶衣下，是不是也遮掩着她的纠结。
小林是个敏感纤细的人，怕她老是纠结这个事，我安抚她：“没关系，那我就暂时不和我姑妈说了。等你想清楚再和我说说吧？”
小林应了下来。
但是过了小半年的一个工作日，我收到小林的讯息，很长一篇。看的我非常沉默，隔了一根网线的同事都把头挤过来问我怎么了。
“没啥，我去倒个水喝。”我借口溜出了工位，去厕所带薪排泄，顺便再读一遍她的消息。
先前我也想过这件事，如果小林对那人真的有好感，她会接纳他，我姑妈做媒大获成功；反之小林实在不能接受，那么顶多错过，我姑妈也不介意多一次失败的案例。反正，我姑妈到现在一次没成功过。
说玄乎点，一切都是看那些子缘分。
小林走了第三条路，我头一次觉得她的思路那么清奇，也很同情她说自己陷入了情感的苦难。
她短信的最后一句是：你啥时候有空，陪我去记忆卫生中心一趟吧。念念不忘，也不见得有回响，还不如洗掉记忆，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在这个数据构建人类社会的时代，过去的记忆是对自我认知最根本的基石，只有被抓走被迫洗去记忆的，鲜有自愿的。
我还记得成年时，去记忆卫生中心办理身份标识位那会，办事员从窗口给我塞了一张纸，让我大声念几遍背几遍。
我记，故我存
我忆，故我在
很简单的十个字，两个标点，像是烙印一样，篆刻在我的意识回路里。
想要证明“我”如此——个体存在的方式，唯有过去。那些逝去的时光中，留下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无一不能展现，我到底是怎样的黑白，是怎样的善恶，又是怎样的姿态填充着人形的躯体。
记忆是最主观的留影石，也是最长久的河流。
我在记忆的长河中艰难地淌过，从意识的伊始到意识的消亡。
凡是失去记忆的人，都会被认为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个体，可以拥有新的名字、新的人生、新的选择。我现存的世界已经很久没有□□上新生儿的诞生了，但是记忆全无的新生儿有很多。
活得越久，越是记忆繁重，越是疲惫。到了年岁，觉得厌恶这一切了，就洗去记忆，重新来过，开始从小孩儿开始的新生活。
我听说百年前，人们依旧困在肉躯里时，有一种名为阿尔兹海默的病症，可以阻断记忆的连续，倒是和现在记忆卫生中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你疯了？你忘了那两句话？”我在厕所里带薪拉屎，一个电话就打过去给她。小林接通的速度，是我的排泄物落下的0.5倍，简称秒速0.05m。
“我没忘。我只是忘不了他，我喜欢他，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的模样。”小林忽然啜泣起来。她一生要强，学业事业样样拔尖，怎么就在感情的事上总是被绊倒，一个狗啃屎，摔得她现在记忆都不想要了。
我答应了她，又把这件事和我姑妈这个媒婆说了，搞得她老人家很自责，絮絮叨叨地和我说，改天上门和小林道个歉，再介绍几个人形的相亲对象。包她满意。
记忆卫生中心外种着大把的玉兰，春天正是玉兰挂枝的好时节，病床上的小林看着比外头的玉兰花还白些。
“这里床挺软的，睡起来一定很幸福。”我坐在小林的床边，看着主治医师给她检查身体。
主治医生人好得很，没赶我走，他人看上去比我还单薄个二三十岁。听我这话倒是一愣：“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同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笑笑，转头看向外头的满树的花，在阳光的折射下，依稀可以看见花的函数字符。记忆的潮水褪去后，沙滩上是否依旧会有残留？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相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