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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舅债侄还 ...

  •   “殷则鹤去哪儿了?说!”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糊弄鬼呢你!”
      “我真不——”
      天井的青砖空地上只放了一口大水缸,殷厌白被揪着后颈往水里按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他的鼻子耳朵嘴巴里被灌满了水,呼吸困难、瞳孔睁大,意识一点点流失。
      人快去的最后一秒,他才被扯出水面,瘫倒在水缸前狂咳不止,声音泛起哭腔,“咳咳咳,我真的不知道,我舅舅成天不着家,你们去问他的助手,他肯定知道!咳咳咳......”
      殷厌白被剥了外套,白衬衫被冷水浸透,湿漉漉贴在身上,显出里头一点绯色的皮肉,他抹了高级发油的发丝也不受控地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整个人看着可怜又脆弱。
      杜柄义眸色晦暗不明,踩着程亮的皮鞋走到他面前蹲下,手指触到了殷厌白的下巴尖,殷厌白就下意识一抖,而后别开了脸。
      杜柄义喉咙里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轻笑,“再躲,我就把你扔河里喂鱼。”
      殷厌白浑身一僵,不敢再动了,没了白日里的意气风发,殷少爷此时就像是一只被淋湿了猫,瑟瑟发抖地收了利爪,乖顺地低垂着头,任由杜柄义手指蹭着他的脸颊轮廓,一路摸到眉骨,凶神恶煞的男人手掌一翻把殷厌白遮挡了眼睛的头发一把撸到了额后。
      一双眼眶泛红,可怜兮兮,眼底水光潋滟的眸子便展露了出来。
      杜柄义使了个眼色,手下拿来一张纸慢慢展开,正是殷厌白之前在戏班写下的那首还没来得及读给秋笙的情诗。
      “哥哥我读书少,字认不全,你读来听听。”杜柄义把信笺纸递给他。
      殷厌白颤巍巍接过信,磕磕巴巴地读出来,“我喜欢......你沉默的时候,因为......你彷佛不在,你远远地听我说话,而我......我的声音触不到你。”
      杜柄义和殷厌白闪烁不定的眸光撞了个正着,对方立马跟被火烫到一般垂下眼。“继续。”
      断断续续的声音接着响起,“你的眼睛......好像已经飞走,好像......好像一个吻已经封住了你的嘴巴。由于......万物都充满我的灵魂,你......你从万物中浮现,充满我的......灵魂。”
      “虽然听不太懂,但这是情诗吧?”
      “聂鲁达的。”殷厌白低声答。
      杜柄义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以前只是听说过你这么个人,家世显赫,是个纨绔子弟,成天浪到没边的......”
      “只是沾了些远方亲戚的光,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殷厌白低声补充。
      “啧,你说你这模样这身段的,何必要捧戏子呢,你要是一扮上,不是更勾人......”
      凑近了些,热气一股子呵到殷厌白的耳朵里,“还有你这一把嗓子,又润又亮的,哥哥我光是听着就热了,哭起来肯定更好听吧。”
      这话说得直白露骨,殷厌白吓得像个筛子般抖得停不下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声音抖得更厉害,“杜爷,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我舅舅去哪儿了。”
      “不知道?”
      “千真万确,我舅舅最是憎恶我,恨不得登报和我脱离关系,他哪会告诉我他的行踪啊!”
      “同林鸟的夫妻大难来临各自飞也就罢了,你对费力吧唧把你拉扯大的舅舅也这么绝情啊,三两句就想撇清关系?”
      殷厌白平时巧舌如簧,此刻嗓子里却跟塞了团棉花似的,半天只能重复一个“我”字。
      “他和政府对着干,你知道不?”杜柄义手指撇了撇八字胡,笑容恶劣。
      “......这不可能!”殷厌白震惊地抬头,随即又摇头否认,“我舅舅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他绝不可能掺和这些要挨枪子儿的事!”
      “哦,那他手底下的那间杂志社你知道吧?”
      《嚎叫》是殷则鹤创办的一本杂志,以揭露一些商界丑闻,痛斥资本恶行而名声大噪,颇受追捧,也正是如此,让殷则鹤成了许多资本家的眼中钉。
      “知道,一些。”殷厌白摸不准杜杜柄义要说些什么,只得低声应和。
      “也对,殷少爷平时都爱看情情爱爱,不大喜欢看这些新派杂志,那我就跟你说说,你舅舅的杂志都写了什么。”杜柄义站起身来,整理着自己的外套,慢悠悠开口,“他说,我们荣帮跟政府合谋,打着去外国做工的旗号,实际上是一场骗局,骗男的去做苦力,骗女的去了风月场所,你说他这么一出,政府还不得吓得尿裤子,跟我们撇清关系啊?”
      殷厌白脸如白纸,几乎是有气进没气出了,缓了好半天才愣愣看他,“你们......贩卖人口。”
      “这世道,谁手上的钱没沾点儿血腥啊,”杜柄义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用皮鞋鞋头勾起殷厌白的下巴尖,“都说父债子偿,你舅舅没妻没子,你又没爹没娘的,他现在失踪了,只能你帮他还了。”
      殷厌白猛地抬眼,轻声问,“要还......多少?”
      “怎么说,也得三百万美金吧。”杜柄义鞋底踩在殷厌白的肩膀上,稍一用力就把人踹倒在地。
      殷厌白颓然倒在地上,脑子里仿若裹了一团乱麻,失了魂地呢喃,“三百万美金......三百万美金......我怎么还?”
      “柄义,又吓唬客人,忘了我怎么教你的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仿佛穿堂风一般闯入每个人的耳朵,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连杜柄义眼神都颤了一下。
      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爸,你可别怪我,是殷少爷觉得热,想要洗洗脸清醒清醒,我这才帮他的。”说罢睨了一眼在一旁看热闹的手下,“愣住干什么,拿毛巾去。”
      手下很快送来一条干毛巾,杜柄义把毛巾递给殷厌白,殷厌白不敢拒绝匆匆在头上和脸上擦了两把。
      “别愣着,吃饭了。”杜继荣掀开长衫坐上饭桌,不轻不重咳嗽一声。
      “诶,这就来。”杜柄义攥住殷厌白细瘦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拉起,一路往饭桌上引,还贴心地为他拉开梨花木雕花椅,两手揉着人肩膀把他按进椅子里。
      杜柄义长了张十米外见着都能让人绕道走的凶相,杜继荣这位大名鼎鼎的□□大亨却是银盘脸,厚耳垂,长相宽厚、慈祥,一双略显混浊的眸子里也看不出什么精明算计,咋一瞧,还有几分神似殷厌白的中学国文老师。
      殷厌白十指搅在一起,微微轻颤,虽是饿得饥肠辘辘,眼神却一秒也不敢瞥向桌上那些美味佳肴,更别说抬头看这两座惹不起的邪神了。
      杜继荣望着殷厌白露出长辈般的慈笑,“殷贤侄,只是请你来家里吃顿便饭罢了,别太紧张,犬子性子急,没分寸,若是吓到你了,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了。”说着端起青花瓷酒杯。
      殷厌白被吓得六神无主,还没醒过神来,杜柄义拿手肘顶了顶他的手臂,“我爸跟你赔不是呢?”
      殷厌白眼皮抖了抖,连忙拿起酒杯,仰头喝下,“杜老板严重了。”
      “叫叔叔就好,别见外。”杜继荣爽朗一笑。
      “是。”殷厌白答得有气无力,杜柄义趁机把一块龙井虾仁夹到他碗里,“听说你是杭州人,我家厨子也是,家乡菜做的不错,尝尝。”
      龙井茶香浅淡,虾仁口感嫩滑,殷厌白却味如嚼蜡,满心麻木。
      杜继荣用丝帕擦了擦嘴角油污,“你舅舅不厚道,可贤侄你一看就是个诚实的孩子,叔叔还是愿意卖你一份薄面的,可以给你多宽限一些时日。”
      殷厌白惊讶地抬头,眼里多了一丝惊喜。
      “三天时间,筹三百万美金还我,不然.....就别怪叔叔不讲道义了。”
      “啪”殷厌白手里的筷子砸在了地上,他猛地站起身,屁股跟着了火似的再也坐不下去,清亮的嗓子染上了哭腔,“杜叔叔,我家的房契地契金的银的都是我舅舅做主,我平时就是想买个小玩意儿都得好言好语跟他求,我......我真没这么多钱——”
      杜继荣换了张丝帕擦手,笑中藏刀,“贤侄啊~体谅体谅,现在这世道不好赚钱啊,菜都凉了,吃饭。”
      自知这笔糊涂账自己左右是要摊上了,殷厌白也懒得装了,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放在臂弯,心一横鼓起勇气说道,“厌白吃饱了,多谢杜叔叔款待,厌白先行离开了。”
      “也好,天色晚了,外面不安生呀,早些回去的好。”杜继荣睨了眼自家儿子。
      杜柄义立马跟着起身,一把揽过殷厌白的肩,“我送送殷少爷。”
      “不劳烦杜二爷了。”殷厌白躲开他的手。
      “行,殷少爷慢走啊。”杜柄义舌尖舔过自己的唇角,眼神里满是欲念凑近殷厌白耳畔,“时间抓紧点儿,还不上,可就要拿你自己抵债了。”
      手一松开,殷厌白逃命似地跑远了,杜柄义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点头招呼人跟了上去。
      走回餐桌,杜柄义指腹摸着嘴上的两撇胡子,像是在回味,杜继荣摇头叹息,“戏子明星都不够你玩儿的,成天尽胡搞瞎搞。”
      杜柄义只是笑,夹了块鱼塞进嘴里,“姓殷的小子就跟这鱼一样,又辣又甜,比娘们儿带劲儿多了,要是吃不到,我睡不着觉啊。”
      “殷则鹤的侄儿,能简单到哪里去,我看这小子就是装傻,实际上,鬼精鬼精的,你多长点个心眼儿。”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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