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日记》第三只李子

3、第一次（2）

　　公寓面积不是很大，两房一厅，不到百平的样子，但里面的装修很用心，用的东西都是好质量的。

　　里面不仅有电视、电冰箱、洗衣机，甚至柳离还看到了在九十年代平常人家里很少见的电话座机和空调。

　　通过放在门口的男士拖鞋、桌上成对的水杯、洗手间多出来的毛巾、洗漱台上的两个牙刷和口杯、开了封的剃须刀柳离知道这个房子还有另一个住户，是个男的，极有可能是她的便宜老爸。

　　柳离看着便宜妈妈进门脱了鞋，接着关上门，把包挂在门后的金属挂钩上。她没有换室内拖鞋，打着赤脚进屋，然后脱力一般躺倒在沙发上。

　　女人此时绝不是开心的，她面无表情，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的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了蜘蛛网，网面沾了一只小虫子。

　　虫子还没死，正在挣扎，它一挣扎整个蜘蛛网就一阵剧烈的抖动。网丝细细、网面单薄，看着好像即将被扯破，但抖了许久，小虫子终究没能跑脱，渐渐没了动静。

　　姚景菊静静看着，眼睛都不敢眨。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结局，是想看到小虫子挣破蛛网逃出生天，还是想虫子失败，蜘蛛饱餐一顿。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网里的小虫子不动了，姚景菊的眼睛也因为长时间不眨眼而出现了红血丝。

　　在窗外光线的折射下，柳离似乎在她眼里看到了泪光。

　　看着有些可怜。柳离蹲坐在地毯上，低头看着正在发呆的女人，心里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便宜妈妈看起来才二十几岁，比她救人出事时的年纪还要小。

　　如果便宜妈妈生活在后世，出生在一个小康之家，柳离觉得便宜妈妈这个年纪说不好还在大学里当学生，哪里需要出来工作养活自己，说不定也不会未婚先孕。

　　“哎！”

　　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柳离听到了便宜妈妈的一声幽幽叹息。然后她就看到便宜妈妈颤颤巍巍抬起了右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看到便宜妈妈抚摸肚皮的这一刻柳离瞬间感觉到了一种羁绊，冥冥之中似乎出现了一条线把她和便宜妈妈连接在了一起。

　　柳离觉得眼睛发热，她好像回到了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她很小很小，走路都不太利索，也是被难得温柔妈妈轻轻抱在了怀里。

　　别的细节柳离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妈妈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抚过她头顶、背脊的感觉。

　　现在这种被怀抱、被爱抚的感觉又出现了。

　　一瞬间柳离觉得很恐慌，这种感觉不对！她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暂时还没有关系的人产生依恋？还仅仅只是因为人家自己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又不是摸了她！

　　“系统！我怎么了？情况有些不对劲！”柳离没有别的人可以问，只能找那个冷冷淡淡的系统寻求帮助。

　　好在系统这次没有不理人：“没什么不对，她既已孕育你的肉身，你们二者就有了联系。所谓母子连心，她和你之间的羁绊会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变得越来越深。”

　　“所以留下观看也是有风险的对吗？”

　　“任何事都有代价。”

　　系统以一句无情的话结束了这次交流，七个字狠狠抽了柳离一巴掌，把她这段时间因为奇遇而产生的漫不经心抽掉了十之八九。

　　柳离意识到她留在这个世界越久，和便宜妈妈的感情就会越来越深，到时候即便发现现在的父母不是她理想的父母，要抽身只怕难度也会越来越大。

　　走有代价，留下也有代价，那么行事就更加不能冲动。

　　柳离从地上站起，选择了一个离便宜妈妈一米多远的单人沙发坐着。不管怎样，她都得多待一段时间，至少要把之前的那些问题都搞清楚了再做决定。

　　柳离看着便宜妈妈在摸了摸肚子后深吸一口气，像是打起了精神一样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这下便宜妈妈似乎知道了寒热，光脚走了一步后就察觉到了不对，马上弓起脚背翘起脚尖三两步走到门口穿上了拖鞋。

　　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宜妈妈穿好鞋后顺手捞起了挂在一旁的手提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把化验结果拿了出来。

　　女人把折好的纸质报告小心展开，一行一行仔细又看了一遍。

　　便宜妈妈应该比她更会看检测报告，反正柳离就只看懂了结论那一栏里的疑似“孕早期，十二周”几个字。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字其实很少，可便宜妈妈看了许久，似乎是透过这张纸在看别的东西。

　　柳离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只能待在便宜妈妈身边的她只能百无聊赖地把目光转向了房间。

　　一个人家里收拾得怎么样在一定程度上能反应出她的内心。

　　房里收拾得很整洁，窗明几净，地板一尘不染。小东西都规整在专门的收纳篮里面，所有的家电都穿了一件浅黄轻纱做的“衣裳”，看起来富有趣味。

　　整个家里破坏协调的一角就是凌乱的沙发旁的置物架，上面胡乱摆放着一叠书籍报纸。

　　柳离把目光放在那摞纸张里，发现里面的资料有的是打开的，有的是合上的，上面的文字有的是中文，也有的是英文。

　　这些资料的主人一定经常翻看它们，因为柳离注意到有些纸张的边角都起皱折叠了，甚至其中一本商务英语词典的书脊都裂开了，要是再被人翻看一段时间说不得就要彻底散架。

　　这些资料应该不是便宜妈妈的，虽然柳离才接触便宜妈妈没多久，但她觉得按照便宜妈妈的性格，只要是便宜妈妈领域内的东西大多都会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那堆书和纸看着那样凌乱，一看就不是便宜妈妈的风格。

　　也不知道便宜爸爸是个怎样的人，能看外文原文资料的，学识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挂在墙上的时钟秒针一圈一圈地走着，等时针指向数字4的时候，便宜妈妈终于从门口转移了阵地。

　　她拿着检测报告单走到客厅中间，把纸张摊平放在茶几正中央，怕不平整还特意用指腹反复推压了一遍。

　　然后去餐厅倒了一杯水，端坐着小口小口喝了大半杯后郑重其事地用水杯压住了报告的右上角。

　　做完这些，便宜妈妈再次起身，这次终于出现了新鲜的东西——她走到客厅角落的边柜旁，然后伸手在老式电话机上拨号。

　　便宜妈妈动作很熟练，柳离还没来得及记下号码她就按完了按键，拨出了电话。

　　便宜妈妈要打电话？打给谁？

　　很快，电话被接通。

　　“喂，你好，这里是志达外贸，我是总经理陶简信。”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中音，声音音质挺好，扛住了现在糟糕的电信传播，传到柳离耳朵里的时候仍让她觉得好听。

　　“喂，简信吗？我是景菊。今天有没有重要的应酬？没事就早点回家，我有事要和你说，很重要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离觉得便宜妈妈的声音有一点点发抖，她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手指都快和电话线圈绕在一起去了。

　　所以便宜爸爸叫简信？还是个外贸公司的总经理？好像还不错。

　　或许是受血脉的影响，还没见面，柳离对便宜爸爸就有了一点点好感。

　　然而，接下来便宜爸爸就马上开始败好感了。

　　“是你啊，有什么事？非要我回去？不能在电话里直接说？”

　　柳离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语气在听到是便宜妈妈后就变了，多了一丝丝不耐烦。

　　便宜妈妈应该也感受到了，一只绕着电话圈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似乎是没了力气，柳离看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往下滑，最终搭在大腿上一动不动。

　　电话那头解释：“我晚上还要陪董事长去见客户，这个客户从德国来的，公司大买家，推不了。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你有什么急事还是直接说吧。”

　　但便宜妈妈坚持要等便宜爸爸回来了再说：“还是当面说吧，你陪完客户了早点回家，我等你。”

　　柳离猜便宜妈妈肯定是要和他说怀孕了的事，这种事确实是当面说比较好。

　　人的嘴巴会骗人，说出的甜言蜜语会蒙蔽人的双眼，但微表情、肢体语言一般不会。当面看着，更能看清一个人。

　　听这头女人说话语气坚决，那边的男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行行行，那就等我回来了再说。我尽量早点回家，要是太晚了你就先睡，明早说也是一样的。我这边现在有事就先挂了啊……”

　　刚好便宜爸爸那边有人送来了文件找他签，于是他就顺势把电话挂断了。

　　电话忙线的嘟嘟声响了很久，传遍了整个安静的客厅。

　　柳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着便宜妈妈握着电话听筒发呆，腿站到发麻发酸了才踉踉跄跄做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看到窗外的阳光一缕一缕消失，天色慢慢暗下去。听到便宜妈妈的肚子饿到咕咕作响，然后从茶几下的收纳篮里拿出一个零钱包出门买菜。

　　外面挺热闹的，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路上人潮拥挤，十字路口的车辆也排起了长龙。

　　可能是受便宜妈妈抑郁情绪的影响，柳离观看九十年代景色的兴致也不太高。

　　她陪着便宜妈妈买菜，回家，做饭，吃饭，收拾厨房，洗澡，洗衣服，晾衣服……最后终于无事可做，便看到便宜妈妈开着台灯躺在床上静静发呆。

　　等时钟指向十一的时候，楼下传来小汽车的声音，便宜妈妈从床上猛地起身，穿起拖鞋就往客厅走。

　　她的便宜爸爸终于回家了。

　　满身酒气，面色通红的高瘦男人被人扶进了房，他唇上留着一点点胡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五官只能说过得去，端正而已。

　　如果单从相貌上来说，便宜爸爸是配不上便宜妈妈的。

　　而且此时喝醉了酒仪态也不好看，被人扶着坐到沙发上了便宜爸爸也不消停，嘴里一直咕哝着“喝！开心！再喝一杯、倒满……”

　　“嫂子，人送到了我们就先回了。”送人回来的人没有停留，简单打了招呼后就出去了。

　　“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路上注意安全。”

　　便宜妈妈送人到门口，把门关上反锁后才进洗手间打了一盆温水出来。

　　客厅里的便宜爸爸已经一步三摇地走到餐厅，酒喝多了口渴，他正在晃晃悠悠倒水喝。

　　大半壶水被他就着壶嘴喝了下去，小半壶水则被他洒了出来，桌面、餐椅、地板、还有便宜爸爸自己的衣服上都被水打湿了。

　　喝了水他也没消停，可能是觉得热，洗手间都懒得去，就直接在厨房的洗菜池洗起了脸。

　　喝醉了的人手上没轻重，一把把水开到最大，溅起的水花一下就把之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操作台弄得乱七八糟。

　　便宜妈妈见了也不生气，而是慢条斯理地把水盆放到沙发旁的边几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等男人洗完脸出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便宜爸爸洗完脸出来，期间还抱着厨房的垃圾桶吐了一回。便宜妈妈没有动，所以柳离也没办法过去看情况。

　　但便宜爸爸出来时脸色不那么红了，酒好像醒了一些，因为走路歪斜的程度变轻了，大致能走出一条直线。

　　便宜爸爸看到便宜妈妈端坐着，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妙，他死命揉了揉脸，然后深吸一口气，才慢慢走到她跟前找了个地儿挨着她坐下。

　　柳离看着男人搂住女人的肩膀，女人则拧了毛巾轻轻给男人擦脸擦脖子，两个人温存得让柳离这个单身狗受到暴击。

　　“还没睡啊？今天的客户太难缠了，前面真的是走不开。景菊你之前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便宜爸爸找到机会抛出了话题。

　　便宜妈妈给人擦脸的动作僵住了，她放下毛巾：“简信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看到女人的神色，陶简信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清醒了。什么事你说吧。”

　　“我怀孕了。”姚景菊说出了今天白天纠结了一天的话。

　　听到女朋友的话陶简信惊住了，他失声道：“又怀了？怎么会这样？”

　　姚景菊没有纠缠，而是倾身拿起茶几上的纸张，把检测报告上的字送到陶简信眼前，“已经三个月了，该怎么办？”

　　陶简信拿着检测报告匆匆看了一眼，发现在酒精的作用下没办法看清后用力挤了挤眼睛。发现不管用便扯过一旁水盆里的毛巾，也不管上面的水有没有完全拧干，拿起毛巾就往眼皮子上敷。

　　折腾了一会儿后终于看清了上面的结果，确实是又怀了。

　　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女人，看到了女人眼睛里的期盼后低头沉默了许久。

　　柳离看着便宜妈妈在便宜爸爸低头沉默后变得十分难过，眼睛里的光也慢慢消失了。而她也在这份沉默里体会到了不妙，便宜爸爸似乎不太欢迎她。

　　沉默，还是沉默，夜深人静的客厅里钟表跳动声清晰可闻。

　　最后，在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柳离听到了便宜爸爸对她的判决

　　“要不，这个还是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