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以左,河流以右》老马不识途

3、第三章

　　第三章：侠之大者满谦鹤

　　大年初一的早上，邱言是被热闹的鞭炮声给吵醒的。炮竹声中一岁除，喧哗的喜庆刚过去，满地的红衣，到处是硫磺的味道。邱言打着哈欠道早安，邱爸爸正忙着把糍饭团和牛奶摆放在桌上，宠溺地笑着：“还想让你再多睡一会儿呢，被吵醒了吧。”邱言揉揉眼睛：“也该醒了。回家没几天，都成了懒骨头了。爸，今天有什么安排？”“没什么，就在家里休息，看看文献，晚上学生来吃饭。”

　　爷爷很早就去了，奶奶在邱言13岁那年过去的。还有个大伯父，前两年和儿子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逢年过节也就问候一下罢了。邱言可以想象如果自己不回来，邱爸爸肯定躲在实验室里猫上一整个春节，因为根本无处可去。邱言母亲那边也没有什么贴心的亲戚了。邱言的外婆去世地很早，外公也是她14岁那年走的。因为妈妈那件事情，和几个姨妈的关系都变得很淡，本地基本上没有什么亲戚可以走动。陪邱爸爸是她回国的唯一目的。

　　默默地吃完早饭，邱言和邱爸爸各自坐在沙发的一头，看文献。邱言看的是医学脊椎研究的学术论文，邱爸爸读的是英文版的应用物理学研究。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子。乳白色的卡通马克杯里的是咖啡，那是邱言的。透明多边长玻璃杯里装的是绿茶，放在邱爸爸面前。

　　外头炮竹喧天，邱言家里静谧微微。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窗口盛开的水仙花，投射出影子长了又短。邱言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歪着脑袋盯着邱爸爸看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爸，你就不想再找个伴么？”

　　邱爸爸一怔，摘掉眼镜，放下手里的杂志：“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爸爸有点太清苦了。我在外面总担心你一个人，只要有点风吹草动，我就担心地七上八下。其实。。。。。。昨天我碰见裴阿姨了，她好像还是很关心你。”

　　邱爸爸摆摆手：“小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完全没有的事情。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教书育人充实得不得了，哪有时间搞其他。况且，我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言言，你知道么？以前有个德国哲学家，叫康德。他每天上班、下班、吃饭、散步的时间都是固定不变的。邻居都按着他出门的时间调校自己家的钟表。人们觉得他的生活了无趣味，可是他自己未必这么觉得。这种的规律一直保持到他去世。汝非鱼，焉知鱼非乐？”

　　邱言低头不说话，用手指沾这水痕，在桌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圈：“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你会带我去郊游，去爬山，叫我填诗作赋，领我去交响乐后台偷看他们排练。。。。。。总有用不完的热情。。。。。。可是，现在，连音乐都不听了。。。。。。”

　　邱爸爸自嘲的笑了笑：“我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

　　“你。。。。。。还恨不恨她？”

　　邱爸爸握着手里的茶杯，静默不语。杯子里碧绿色的茶叶上下翻飞，螺旋式地旋转着上升，一会儿又沉沉的落下，像是在舞动的绿色生命。“言言，你不要管大人的事情。不管我们如何，她是深爱着你的。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是，以前也是。过去的错误，你妈妈也不是唯一的原因。” 顿了顿，邱爸爸继续说：“现在同你讲这个，还太早。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感悟都告诉你听，但不是现在。”

　　邱言是父母曾经爱的果实。“言”字取的是母亲姓氏的谐音，代表着他们当时琴瑟和谐，伉俪情深。可是后来母亲的义无反顾，让邱言觉得自己更像是个爱的笑话。那段时间，她不愿意和母亲有任何关系，甚至极度憎恨自己的名字，固执的让别人叫自己的英文名:Amy。若是有人叫她言言或者邱言，她便成了一碰即跳，张牙舞爪的小狮子。那场浩劫过去之后，邱爸爸和邱言都皈依了基督教。从此，邱言再也没有见过爸爸颓丧愤懑，借酒消愁的样子。只是，那个生机勃勃，热情洋溢的邱教授也一齐不见了。

　　邱言盯着桌角发呆，并不说话。爸爸微微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她始终是你的妈妈。我们的失败不应该影响到你。人是感情的动物，不可能独存于世上。我曾经有过幸福的家庭，现在还有你，我并不后悔。言言，你比我们都要优秀，你值得更好的生活，更圆满的爱情。千万不可以因噎废食！”

　　邱言眼睛有点发酸，扭头看着窗外：“你就不怕我会吃撑了？”

　　邱爸爸笑眯眯重新戴上眼睛说：“不吃怎么知道？言言你年纪不小了，有合适的，都给我看看。你爸爸我，开明着呢。种族信仰，都不是问题。黑的，白的，黄的，棕的，我也不介意。关键是人品好，对言言好。”

　　邱言用力挤出个微笑：“好啊。明天起，我就五大洲四大洋的去找。找只红毛猩猩回来，吓死你。”

　　傍晚５点半，家里的电铃准时的响了。门外站着个高瘦的男人，鼻梁上一副长方无框眼镜。看见邱言，微笑着伸出手来：“你是言言吧。我是邱教授的学生，我叫满谦鹤。”邱言愣了一下，转而笑着打招呼：“你好，请进。”心里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赞叹道：“真是侠之大者的好名字呢。”眼镜男斯文一笑：“我出生那会儿，我爸爸正迷恋武侠小说。只可惜儿子没能习武，倒成了一介书生。”

　　邱爸爸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谦鹤，快进来，快进来。还有一个菜就好了。言言，这是谦鹤，我的博士生。下半年他就去波士顿做博后了。你们好好聊聊。” 说完，又折回身子：“诶哟，我的豆腐还煎着呢。”满博士朝邱言点了点头，卷起袖子，就进了厨房。邱言跟着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打下手的机会。只好讪讪地自己出来，坐在沙发上，翻阅昨天的报纸，寻思着有什么特别的新春节目，好带邱爸爸也去凑凑热闹，丰富一下老人家的生活。

　　春节的版面，一如以往，红泱泱的一片，满篇的喜庆祥和，歌舞升平。翻着翻着，在副版的角落里，邱言注意到一条名为“歹徒肯德基行凶被制服，警力加大确保新春安全”的短小消息。篇幅不长，大概说了歹徒因感情纠纷引发经济问题，疯狂行凶，所幸被一回宁探亲的军人制服。现场还有一名老人心脏病发作，某归国医生，挺身而出，救其性命。人间自有真情在，浩然正气暖人间，云云。文末特意着重强调，警方承诺会加大管理力度，保障佳节安详和谐。
　　原来他是军人，怪不得身手那么好。当时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好似电影回放。缥缈间，远远地，那个挺拔修长的蓝色身影静静地立着。

　　军人是什么样的人？邱言的世界和部队没有任何交集，她对军队生活更是完全一无所知。努力在有限的记忆里寻找关于军人的信息，只想起中学时军训来的几小战士。细节根本记不起，只有些模模糊糊绿色的影子。脑海里突然跳出雷锋叔叔年画般的模样，憨厚的笑着，手里还纂着块兰毛巾。完全不像么，邱言还是没法把他们联系起来。

　　“看什么这么出神？很有趣的文章吗？”满博士笑笑地打断了邱言的胡思乱想。

　　“噢。。。这个。”邱言指了指报上的文章，“前天肯德基出了点事情。我正好在那里。”

　　满博士望了一眼邱言，道“这件事网上讨论的很厉害。说是，因为房价太高，嫌犯的未婚妻为结婚没有房子，要分手。他就挪用的公款去炒股，结果大跌被套牢，嫌犯走投无路，就想要报复社会，发狂杀了好几个人。”接着，叹了口气道，“生死一线间，善恶一念间啊。”

　　“是啊，言言，前天实在太危险。我想着都后怕。以后再有这种事情，能躲多远，躲多远。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邱爸爸端着鱼汤出来。满博士赶紧上前帮忙，一面不住地点头。

　　席间，邱爸爸和学生热烈讨论起专业问题。一谈到本专业，邱爸爸便如同进入无人之境，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邱言在旁边也听不大懂，只能有礼地笑着，摆出认真倾听的样子。满博士一边积极配合邱教授的思路，一边还时常兼顾邱言的情绪，说些浅显易懂的话题，好让邱言也能参与进来。尽管只是第一次见面，满博士泰然自如的照顾，让邱言觉得在家里自己反倒更像是个客人。

　　晚饭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满博士体贴周到，邱言温和知礼，邱爸爸兴奋而得意。邱爸爸的坚持要邱言把满博士送下楼。满博士留了她的电邮和电话，说是去美国一定拜访她。邱言认真地说，波士顿那里有几个她的同学，满博士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他们帮助。寒暄了几句，满博士便告别了。

　　大年初二的上午，邱爸爸照常去实验室上班，邱言则去商场血拼。回国前，晓苏给了她好长一条单子，从美瞳隐形眼镜，梨花头的假发套，亚洲限量版蒸脸机，到乌鸡白凤丸，再到如今流行出版的网文小言，应有尽有，多的不胜枚举。还有Ryan的小核桃。以及给母亲带的中药，等等，等等。

　　真是血拼到后跟磨破脚底起泡。跑了大半天，拎着大包小包，从书城出来的时候，邱言的腿都快要断了，只能一步一步拖着往出租车站挪。似乎闻到一阵咖啡的浓香还夹杂着蛋糕的甜味，让她精神一振。邱言的鼻子一向敏感，很快就发现了街角的一座咖啡馆。墨绿色的窗棱，红褐色的墙面，故意做成了怀旧的样子。大大的窗户上面画着堆积的雪花，门口还有一串铜铃，轻轻推门就会发出叮呤呤的响声。邱言决定买杯咖啡，休息一下，翻本晓苏的新书再说。刚要抬腿过马路，身子就被生生定住了。

　　即便只有一眼，也只是个模糊的侧面，邱言还是认出来了。他今天依旧穿着蓝色，颜色稍稍浅一些。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和煦的笑容挂在脸上。对面有位长发披肩膀的姑娘，头发微卷，遮住了大半张脸庞，看不清模样，大约也是在笑的，两只手兴奋在空气里不住的比划。

　　邱言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转过方向，一会儿便淹没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