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以左,河流以右》老马不识途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温暖的滋味

　　夜，沉静的象一汪深潭。她站立水边，却看不见湖底。

　　邱言笔直地躺在宽阔的大床上，瞪着漆黑的屋顶。房间里静谧而暖和，容易让人一种错觉，仿佛屋外肆虐着的恶劣天气只是假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不真实感。

　　神经因为困顿而尖锐地疼痛，感知却变得异常清晰。身上套着崭新的男士文化衫，还带着模糊的浆洗痕迹，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一根埃及棉纤维和肌肤的摩擦。丝织的床单顺滑且柔软，却隐隐绵藏着阵阵凉意。邱言把被子拢了又拢，紧了又紧，象只被严密包裹的蚕蛹，默然不动。

　　在那些暧昧不清的姿态引人遐思的话语之后，Ryan竟象个淘气得逞的孩子一样，高高兴兴还有些得意似地蹦到一旁，若无其事地带邱言去客房。态度君子而坦荡，仿佛别人丝毫的戒备都是见不得光的阴暗心理在作祟。以至于邱言都怀疑，那一瞬，那暮色的眼里，浓得都化不开的欲望，也只是一场幻象。

　　他一向是顽皮惯了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实的意图被掩盖在游戏的态度里，一本正经的架势却往往只是为了某种单纯的迎合。邱言猜不透他的想法，也无暇浪费脑细胞。她只是直觉地感觉到危险。

　　他似乎哪里产生了变化，可具体有什么不同，她也捉摸不透。也许曾有那么即逝的一瞬，她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慌乱和迷离，但也只是几秒钟而已，很快，坚硬的防备还是本能地占据主动。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那个糊里糊涂快被骗上床还毫无自觉的小姑娘了。在可察觉的风险面前，她，冷静，自持，会不着痕迹轻巧地拉开距离而不被伤害。

　　愈合了伤疤，便忘了痛么？

　　眼睛闭上，又睁开。数羊数到两千四百三十七，姿势换了若干，平躺，侧卧，俯睡，在床上差不多调整了360度，结果却还是同样的徒劳无功。纷乱的思绪象口喷发的火山，母亲的话，工作的消息，Ryan的气息，各种冲击交杂出现，没有条理，缺乏逻辑。神经越发跳脱。邱言慢慢按摩了一会太阳穴，尝试着冥思放空，想让自己重新平心静气，也许这样对于睡眠会有帮助。

　　意外地，暮然间，出现了那个蓝色的影子，遥远地立于天水之间，淡蓝色烟雾缭绕在他周围。他缓缓回头，望着她，静静的，淡然的目光温柔如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邱言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想起他，不明白为何会没由来地回想起那寥寥数日的点点滴滴，她更不明白缭绕的烟雾为什么会慢慢升腾成一团团柔软和安宁，蔓蔓地围绕着她，牵引着她渐渐进入混沌的梦乡。

　　这一夜，邱言接连做了很多个梦，它们如同矩阵形的蜂巢，一个连着一个，穿过一个，便接着下一个，没有丝毫的间隙。上一秒，她才将将从斯卡布罗集市的帐篷里探出头来，下一刻，就被拽向漠北高窟，看北斗错落，看孤月沧海。经历了无数光怪陆离的场面，梦醒时，却全如指尖的沙砾，溜溜地滑走，什么也没能抓住。

　　邱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眶下稍微有些泛青，皮肤也是惨惨的冷白，只是精神还算不错。掬了一把冷水轻拍在脸上。会尴尬么？她想。

　　随即便摇了摇头。就算有人会尴尬，那个人绝对不应该是她。既然昨夜Ryan的态度都那样的坦荡，自己又有什么好放不开的呢。邱言草草梳洗了一下，套上昨天的衣服，慢腾腾地下了楼。

　　刚走了一半，大厅对面的厨房里传来惊喜的尖叫。“Amy！Amy！我的小Amy! ”

　　一个丰腴高大的妇人飞奔而来，把邱言紧紧环在怀里。邱言有些傻眼，怎么Dan和Renee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哦，感谢上帝。Amy。原来是你。怪不得Ryan不让Dan开铲雪机，就是怕吵醒你。回中国玩得开不开心？旅途顺不顺利？你爸爸好不好？喜不喜欢我做的ScrapBook？”

　　邱言一头扎在波涛汹涌的热情里，半天抬不起头来，只能呜呜的点头。Renee的怀抱宽广也温柔，还带着软软甜甜的香气，很像纯粹香草精的味道，是属于亲人的味道。邱言沉浸在脉脉温情里，疑惑的心逐渐柔软，慢慢化成了浅浅的一滩水。

　　Renee每年都会给邱言单独作一本照片剪贴簿，很漂亮的相册，每一张照片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剪裁成各式的样子，点缀着淡雅的花边彩纸，有时还伴随着些散文小诗。虽不贵重，但极花心思，费时费力。Renee心知邱爸爸一人在中国不易，便做了这样富含心思的小玩意，希望能让他放心，也聊解思女之情。

　　一双软厚的大手托起邱言的小脸，心疼地上下端详。“快让我看看，都瘦了，脸色也不好看。一定是路上辛苦颠簸的。我做了你们最喜欢吃的Lefese。你肯定喜欢。 ”Renee旋风似的跑回厨房，扬起满是面粉的擀面杖。“几分钟，不，就两分钟，马上就好。”

　　客厅里，满头灰发壮如铁塔的Dan正在和Ryan看ESPN，看见邱言，抬了抬手里的啤酒，笑容喜悦地点头致意。Ryan换了件粉色的套头衫，懒洋洋地赖在沙发里，笑嘻嘻地看着她道早安。

　　邱言有点头大，该不会是叫Renee和Dan误会什么了吧。趁着Dan回头看电视的当口，向Ryan做了个询问的姿势。Ryan撇撇嘴，表情很无辜，仿佛在说，不关我的事儿，我什么也不知道。邱言瞪了瞪他，走到进厨房，帮忙把水池里浸在热水里的盘子一一拿出。Renee很专注地地埋头煎Lefese，手脚麻利，一块接一块流水一样地往盘里扔。

　　“昨天那么大的暴风雪，Dan估计扫雪公司肯定得耽搁了。你们门口那条路那么老长，不赶紧铲，等结了冰，就别想扫了。路滑出门都困难，我又担心Ryan窝在家里，没有东西吃。所以就直接借了邻居的扫雪车过来，Dan去扫雪，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邱言乘机赶紧解释：“那个，昨天过来给Ryan送小核桃的。哦，还有给你们带的礼物。结果赶上暴风雪，就在客房睡了一晚上。”

　　Renee抬起头来，眼神里笑意渐浓，嘴角不住地往上翘，似乎有点洞察一切的得意。“我知道。我都了解。呵呵。什么礼物，让我猜猜，是那种好喝的茶叶还是漂亮的中国衣服？”

　　一家人围坐在阳光房里吃早餐。小桌上热热闹闹放满了食物。小蛋糕，Lefese，烤肠，煎鸡蛋，黄油，枫糖，咖啡，牛奶，还有切片水果。阳光热烈地有些不像话，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昨晚老天的坏脾气。紫外线的力量，让房间里的温度变的有点高。Renee笑盈盈地给大家摆盘分餐，两颊边好看的玫瑰色，衬托得眼睛格外明亮。

　　Lefese带着土豆泥的绵软，入口即化，再加上浓郁的黄油奶香，以及砂糖干净的甜蜜，丝丝温热沁入心脾。

　　Dan和Ryan 很快投入近乎热烈的橄榄球讨论中，话题从市中心体育馆的动迁，到主力核心的转会买卖，他们都有丰富的建议。Renee就像温软无害的家庭妇女常做的那样，开始絮絮叨叨地说Renee说起家常。邱言在一旁安静地聆听，时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总算和那个广播小姐分手了。Amy，你说，一个从不去教堂，从不做礼拜的姑娘，能是什么好姑娘？”Renee皱着眉头，语气颇有些不屑。她和Dan是保守的天主教徒兼共和党，对于新兴无信仰的民主自由派深恶痛绝到了极点。邱言笑笑，低头吃饭，不打算应承。

　　Ryan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好像外头闪耀在雪堆上的阳光：“哪里有好姑娘？”

　　Renee拍着邱言大笑：“不就在这里？”

　　噌的一下，邱言的脸上火烧一样的红起来。眼见笑声更加厉害，她只好双手过顶，做投降状：“不关我的事情，好不好？”